5点00分。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时,林沐夕正准备把手中的书翻到新的一页,他扫了一眼书页底部的页码,212,记下这个数字后他合上了书。

林沐夕拿出手机关闭了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5点。他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期间扫了一眼周围,这间24小时营业的白熊书咖里除了他之外还坐着三个人。有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的上班族,显而易见是来加班的,还有带了很多参考书和笔记本的两人,大概是附近的大学生。

在这个时间点,其他人都抱着店里的抱枕在打瞌睡,点的咖啡虽然都喝光了,但看样子没什么效果。

收回视线后林沐夕想起自己面前也有一杯咖啡,其实他并不需要靠喝咖啡提神,但要是什么都不点还在店里白看一晚上的书,林沐夕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如今咖啡杯里还剩下了一大半。

林沐夕犹豫了一会,还是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他不喜欢浪费——主要是心疼钱。

“真苦……”

他表情纠结地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站起身正要放下手里的书离开书咖,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只好用书本抵住桌面,以此来支撑身体,过了一会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估计是因为坐着太久了,神经有些麻木。

林沐夕摇了摇头,把书放在了桌上然后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晕眩感没有消失,如同潮水一样,一会重一会轻地拍打着意识,但他迈开脚步的时候,身体非但没有沉重的感觉反而很轻盈,脚下踩着的地砖像是在上下浮动一般,完全没有坚硬的感觉。拉开咖啡店的大门时也一样,林沐夕抓着金属制的门把手,却觉得仿佛只要再稍微用点力手指就会埋进去似的,手感有点像充满了水的长条气球。

“这时候来啊……”林沐夕有些无奈。

直到这时林沐夕才确定这种晕眩感并不是因为坐了太久,因为从几个月前开始,他就开始时不时地像现在这样头晕,至于原因,林沐夕基本上也能想明白——其实就是睡眠不足而已,要加上形容词的话那就是“极其严重”的睡眠不足,从现在的时间往前算,他上一次合眼睡着是前天晚上,是差不多30个小时之前的事了,当时也只睡了不过一个多小时。

如今是五月中旬,在地处南方的南林市已经可以算是夏季,但凌晨时分依然挺冷的。走出白熊书咖后,夜风一下子吹在林沐夕的脸上,有些过长的刘海被吹起来,露出了一双本该很大,却因为总是耷拉着眼皮而显得没什么神采的眼睛。

林沐夕今年17岁,如果不算上失眠的问题,他就是个在中国随处可见的高中学生,外貌还算清秀但也说不上很帅,不是那种善于广结好友的类型,但也有一两个能够交心的朋友,至于异性缘……除了姐姐以外,大概可以算是零。

过去林沐夕是不戴眼镜的,但近半年来他几乎天天都在熬夜,不是在书咖里泡着,就是到附近的网咖通宵打游戏,所以视力下降了不少,如今不得已戴上了眼镜。

站在白熊书咖的门口吹了一会风,脑子仍然没能清醒过来。林沐夕只能扶着人行道一侧的矮墙,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挪,走了一小段路后,晕眩感才终于彻底消退。

晃了晃脑袋,林沐夕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猛然惊觉已经是5点20分了。

头晕发作的时候,林沐夕的时间感总是有些模糊,如果不是看到手机时间,他还以为才过去了5分钟,再回头看一眼,自己走出白熊书咖还不到一百米。

“我去……”林沐夕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从白熊书咖到林沐夕家的直线距离其实不算远,但通行的道路却偏偏左拐右绕地拉得老长,走着回家需要花上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

姐姐会在6点起床准备早餐,所以为了不让家里人发现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还往外跑,林沐夕以往通宵泡书店或网咖的时候,都会在五点准时启程,在5点半前后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换回睡衣躺到床上等着姐姐来叫自己起床……但今天恐怕有些难了。

于是原本超级不喜欢运动的林沐夕,难得地在清晨的街道上奔跑了起来。

————

5点05分。

南林市江北区市中心,枫颜咖啡馆建在一条步行街的角落里,此时整条步行街万籁俱寂,只有这间咖啡馆还在营业中,但一层的厅堂里也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咖啡馆的二层是不对客人开放的,有几个独立的办公室和一间小会议室,此时在其中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神情严肃地浏览着一份文件。而在原本属于他的办公桌位置上却坐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此时女生正用肩膀和下巴夹着手机,一边跟什么人在对话中一边用两只手操作电脑。

“喂?童小遥,你还在不在?这边很急的诶。”将一头长发染成红色的女生用和火爆的发色相匹配的急切口吻催促着电话那边的人。

“在在在,我这边也是十万火急的好不,你等下……中路去个人!能破一路啊这波!”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也十分不耐烦,同时还能听到狂风骤雨般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显然那边的童小遥正在激烈的游戏中。

“干!伤害也太高了吧这狗东西……喂?夏无雪?”

似乎游戏进行到了一个段落,童小遥回到了和夏无雪的对话里。

“在,赶紧把最新的观测结果告诉我,不然我就开免提了。”夏无雪没好气地小声威胁道,说着抬头瞟了一眼沙发那边的副部长崔明哲。

“别别!给崔大叔听到我工资又得扣……我一边说你一边记啊,对象编号180163,观测次数11,最高意识强度34ci,持续时间1分钟12秒,推测中心点在江南东苑路和江南大道交叉口附近,推测意识潮汐影响范围约半径5公里,推测余波持续时间18分钟左右,具体有多久得等结束了才知道,以上!”童小遥念顺口溜似的一口气说道,“啊!我活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小雪雪,喂打野过来!大龙团开干啦……”

电话那头还在持续传来童小遥似乎气急败坏的声音,看来是连挂断都懒得挂就把手机扔到一边了。

夏无雪挂断了电话,她速记的天赋还算不错,姑且是把童小遥刚才报的一连串信息都准确记录在了电脑上。

“辛苦了。”崔明哲站起身走了过来,看向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崔大叔你人也太好了吧,她都这样了也不管管?”夏无雪站起身让出了位置,她原本只是到办公室找崔明哲问些之后工作安排的事,结果遇到了突发状况,因为某些原因崔明哲不想直接跟童小遥联系,所以就由和童小遥关系还可以的夏无雪来代劳了。

崔明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语气无奈地答道:“管不来,而且童小遥也就是态度散漫了点,工作能力很强,没得挑。”

夏无雪咋舌,能让对部下一向强调纪律森严的崔副部长网开一面,她童小遥也真算是个人物了。

她拿起崔明哲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文件上记录的是同一个观测对象——编号180163的前10次观测数据,格式和夏无雪刚刚记录下来的差不多。

“北上广那些大城市的观测者差不多也就这水准了……童小遥该不会是瞎编的吧?”夏无雪啧啧道。

“这点不用担心。”

“要都是真的的话,那这位180163可是大鱼啊,意识强度都快赶上我了,说不定一觉醒就是B级。”

要知道南林这样的小城市,出现新生虚梦的概率相当小,有时候一年下来都未必会出现一个,这次却一来就是个牛逼的,用夏无雪的话来说,就跟在抽卡手游里一发单抽出SSR卡的概率差不多了。

“是很大,所以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要去现场看看么?让我也跟着去呗崔大叔,我现在天天在学校闲着快闷出蘑菇了。”

“我已经派人去了,你不用掺和。”崔明哲用手指点了点夏无雪手中文件的某一部分,是编号180163的某一次观测记录,那一次童小遥推测的中心点则是在一所高中附近。

“这人在你们学校附近也出现过,甚至可能就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你注意好那边就行。”崔明哲说着,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了些,“最近半年里南林市里观测到未确认的虚梦活动增加了很多,我怀疑这些都和180163有关,所以近段时间你就老实点吧,你也知道实训生是不允许参与危险性较高的任务的……”

“知道——了。”夏无雪有些失望地拉长音调,打断了崔明哲的唠唠叨叨。

要是给他揪着纪律唠叨起来,可比起上课呆坐着听英语老师念天书还烦。

“你一会就要去上课了吧?”崔明哲忽然转过来看向夏无雪,“学习那边也得稍微上点心了,你现在还是实训生,学校考试的成绩也是要记入实训结果的。”

崔明哲推了推眼镜,目光有些冷:“期末考试你要是还不及格让我扮你爸去给老师训,就扣你一半薪水。”

“唔姆……”夏无雪尴尬地转移开视线,“okok,别这么见外嘛老崔……你仔细想想,有我这样的漂亮女儿你血赚诶。”

“有本事你找颜枫去,让她扮你妈去学校见老师,有个漂亮老妈你不也是血赚。”

夏无雪脸色一僵。

“我……我去预习功课了。”

夏无雪悻悻地转身跑出崔明哲的办公室,走的时候顺手把那份编号180163的历史观测记录揣进了兜里。

————

5点10分。

南林市,江南某间四星级宾馆,这个时间大多数房间都已经熄了灯,只有少数的几间还亮着。

在宾馆的12层,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慵懒地从宽阔的双人床上爬起来,将睡袍裹在赤裸的身体外走向阳台,他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同样赤着身子的女人,女人虽然睁着大眼睛,但目光却似乎并没有聚焦在某处,神情木讷,如同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没有意识的木偶,就那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靠着栏杆望向下方的都市,南林市如今还只是个三线小城市,夜间的城市还没有完全被霓虹灯照亮,几条主干道的路灯画出交错的光线,将城市分割成几块漆黑的城区。

在男人的感知中,覆盖整个城市的意识场有如一片平静的海面,而刚刚在某个地方,忽然出现了超出海平面极高的一个点,短短的十几秒后那个点就又落了下来,紧接着周边的海面都开始变得不安分,组成海面的每一个个体以各自的频率上下起伏,这种状况如同潮汐一般,以不规则的形状在都市寂静的夜里扩散开来。

男人点着了一只香烟,用左手夹着,他的右手带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哪怕是在刚才,他和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女人翻云覆雨时也没有摘下来。

“真厉害啊。”男人以轻佻的口吻小声说,不知道是在形容什么。

过了一会,男人随手将残余的香烟扔出了栏杆外。

“小狗,走,我们去那边转转。”

“是。”

床边传来应答声,被称为小狗的女人……或者说女孩,她看上去应该还没有成年,始终低着头,刚刚开始抽条的身体上穿着一套尺寸不大合适的时髦衣裙。

此前小狗一直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甚至连男人和床上的女人“办事”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这都是那个男人的命令,她只能听从,她的脸颊因为羞愤而通红,即便如此她也丝毫不敢在声音中夹杂怒意,对于面前的男人,她只有畏惧和服从的权利。

男人走回了屋内,看着小狗的模样,轻笑着说。

“怎么?刚才看得很有感觉?”

小狗低着头,不敢应答,右手食指被拇指的指甲掐出了一条血痕。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好啦。”男人戏谑地拍了拍小狗的肩膀,“去把我的衣服找来。”

小狗转身就往房间外跑去,如获大赦。

男人转头看了眼床上的女人,收回了意识圈,女人的目光逐渐恢复了正常,她呆滞了一会,接着匆忙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当抬头看到床边站着的男人时,她慌乱地向后退去,眼睛瞬间被泪水盈满,她望向男人的目光里混杂着恐惧、怨恨,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感情。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一会,男人感到有些无聊,他还以为解除了控制之后女人会大哭,或者是骂他禽兽、怪物之类的,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怯弱的性格。

男人不再看床上的女人,一念之间,比普通人强上无数倍的意识场再次覆盖整个房间,床上的女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表情,眼神却已经再次变得涣散,随后她就昏了过去。

男人吹起了口哨,从返回房间的小狗手里拿过一套花纹西装,慢悠悠地穿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