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果再谨慎一点的话,恐怕我能早点预料到这件事的发生。

在周五最后一节课之前,整个周,也就是从周一上午嘉羽夜“转入”我们班开始,我就一直都在刻意的“回避”她与她周边像是流水过客般换来换去的生面孔。

排除掉周一下午直接回家的路程,周二上午第一节课结束时开始,这名像是“猎手”般的少女便开始向准备转战图书馆的我搭话,但我没有搭理她,用“我很忙”这样的语句搪塞过去,躲开了她身后那群用期待眼光看我会作何反应的女生们。

不,仔细想想,班上一共二十一个男生,二十六个女生之中,只有我一个人......不,起码在我目睹的视野中,没有任何人拒绝过她的邀请,即便是几名有了女朋友的家伙也,在面对她那副有些自来熟的轻快语气面前,都变成了同一个德行。

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明确的回绝了她。

她不是傻子,“我很忙”这种理由只要她稍加深究就会被击破,可她却反而给了我个台阶下,自然的把兴趣投向了其他“看上去更有魅力”的男生。这点让我曾一度怀疑她只是在“撒网”的阶段,还没决定好要从哪些人开始入手培养自己的朋友圈。这点上来说,嘉羽夜作为一个“人际交往”的高手,确实不赖。

过于端庄典雅的语气会让人情不自禁感觉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过大,太过大大咧咧反而会让对方觉得很没意思,这副“试探性”的语气最容易勾引起人们的兴趣,那时的我还是有点欣赏她的,毕竟没多少人能抵挡那轻快的语气,她很清楚这点。

问题就出现在我觉得他不会再来找我的星期三。

“天辰,你知道那个转学生昨天下午去做什么了吗?”

“为什么你会来问我这种事情,班长大人。”

竖着平头的方脸班长让趴桌上眯了一会儿的我险些觉得掉进《方块人》的世界里。

“别讽刺我了,全班就你一个边缘人物,要说谁离她的思想距离最近,那恐怕只能是你。”

“对您这话我是该高兴啊还是该生气啊?”

提早到教室半小时的我也是从班长那里听来有关周二下午发生的异变,大体上就是,隔壁班入学时被誉为“天才吉他手”,被音乐社社长钦定为下一任社长的一名女生,昨天下午被嘉羽夜的一人独唱无意中挫败了内心最后一道自尊。结果就连社长都决定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把她逼的退出了音乐社,今早在音乐社门口像个失心疯的女孩一样带着悲情调调唱个不停。

“很遗憾,我和她是极端化路上走散的血亲,分岔路口前我们走向了截然不同的路。”

“是吗,你也不知道啊,那就麻烦了......”

能有人听得懂我的比喻还真是一件令人感到舒心的事。

不过,周三让我真正起疑的并不是这件事,这只是个引子,真正引爆了怀疑炸弹的是没课的下午,我从图书馆离开,并且准备回自习教室取走自己那本忘拿的《塔希里亚故事集》时目睹到的一幕。

“哎呀?你是......”

我目睹着本来应该被众人重重环绕的嘉羽夜,独自一人在那夕阳余晖照耀下的教室里,点火烧掉那些情书的一幕。

毋庸置疑,那都是写给她的情书。

“这种时候在这里干什么呢?”

“回来取书,马上就走。”

我试图用自己平淡的语气表达不想管闲事的态度。

但是,我已经目睹了那件事的发生,甚至无意中发现那些被烧掉的情书中有些纸张在哪里见过,没错,确实有些人连情书都一直都用同一种纸写的。不巧的是我还认识他们几个,虽然正在给那些情书执行“死刑”的嘉羽夜并不知道。

我还是忘不了她在夕阳下看着那些情书燃烧,变成余烬,却带着一丝落寞笑容的样子。并非因为恐怖感,也不是借景抒情的感伤,而是那股奇怪的违和感。

太不对劲了。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我和你没亲密到那种地步。”

“那要不要试试看?现在开始变得亲密点也没关系?”

淡淡的茉莉花香让我警觉起来。

她的双手如蜿蜒的蛇,盘绕着缠上我的身体。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因为那些被烧毁的情书里就有音乐社社长的那封。

这女人向我投来的目光开始让我生厌,甚至无法容忍这种人看着自己,光是被这样的家伙盯着都会感觉浑身不适的程度。但我不觉得我病了,我挣脱了她,并且抄起自己的书快步离开了教室。

除了脸上的厌恶外一句话都没留给她。

的确,仔细推算的话,人确实是有一些共通性的。例如那些潜心钻研某事的人们通常都会在不经意间遗忘周围他人的存在,用哲学思考的人一般看上去都有点神经病的样子(某些程度时会被叫做文艺),这样的共通性也存在于那种在人群中特别吃得开,深知他人内心想法,并且以认识有趣的人为乐的家伙身上。

乐趣有很多,包括拼命博得对方好感后始乱终弃。

但若是及时有人发现并指点的话,还是能够来得及抑制的。关键就在于必须要在“养成这样的习惯前”阻止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不过,那样的事需要一定的勇气和精力,并且还有承担风险的因素在其中,除非是有牵扯到自己身上来的可能性,否则我对这类事情一概都是“谁乐意管就去管吧”的态度。

然后,被忽略的问题在闷罐中发酵了。

周四的嘉羽夜从见到我开始就在向我打招呼,而我一句也没回应过她。

那天我走的很早,所以我在周五上午才从班长那里得知“嘉羽夜”要了我的居住地址和联系方式,而她上午第一节课没有去教室,反而在中午时因为拒绝了学生会长郑重其事的告白而引起轰然大波——对方甚至动用学生会的权限,在教学楼门前的花坛上摆出了巨大的告白书,碍于情面也都几乎“必胜”的情况下,依旧惨败而归。

比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手还要耻辱。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依旧无视了这些发生于“转学生热潮”中的混乱,我对嘉羽夜的态度已经完全变成了看待一个女人,还是让我讨厌的女人时会有的态度,自然而然的,我在不断回避一切可能会与她有牵扯的事。

因为我已经搞清她如此张扬的真正目的了。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没能料到,嘉羽夜,作为一个全校瞩目中的对象,竟然真的做出了一件只有可能发生在鬼故事书里的事——跟踪。

我并没注意到周四去我家踩点的她,同样的,我也没注意到过周五一直在试图跟踪我的她。不,我不可能注意到,她虽然在我附近,但不是特别近,而且每次都能很自然的和别人搭话聊得特别熟络。现实毕竟不是侦探小说,我就算想起疑心也很难,这甚至称不上是“巧合”,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不断试探并在池塘中寻找贪心小鱼的狡猾渔夫,正在这所学校里寻找着自己的“午餐”。

于是,一切都仿佛接续上了。

她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独处的机会,并且为此做了不少打算。很明显,放学之后的路程便是她下手拦住我的最好时机。

我大意了。

事到如今就算说了这样的话,也改变不了那木制吉他箱撞击上斜挎包上时,那让我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远的剧烈撞击。

“咕......”

箱子的分量比想象中的要轻。

我本以为自己会后退几十步的距离,不,应该是被打飞更为恰当一些,但事实上那箱子的撞击仅仅只让我后退了几步,甚至那几步还是因为我自己本能般向后退去,缓解冲击力所做的举动导致的。即使我刚刚站着不动,恐怕那一击也没法让我整个人像热血漫画里被一拳打飞好几十步开外。

不过,就算这么说,但箱子就是箱子,就算没有吉他,箱子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武器,甚至在不少作品中这样的东西也能够拿来砸一两只僵尸,同理,砸一两个人恐怕也不是问题。

好在有我的斜挎包让冲击力分散到了各处。

不,相比较根本没什么事的我,反倒是光双手提着箱子做出一副准备再次攻击架势的嘉羽夜,她看起来更糟,看这架势虽然像是想挥出第二下,但是她貌似挥出去第一下时就意识到控制自己手中的武器并不轻松,胸口甚至已经有些许的起伏。

并没有什么养眼镜头会让我分心,这是好事。

“喂......再怎么说也没必要打人吧。”

见对方张口闭口来回数次的犹豫不决,我便只好主动一点。

“明明只是个恶心的阴沉男......”

“哈?”

“明明是个班级底层的恶心男,你究竟是有什么底气能说出这些话来的?!”

喂,班级底层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我在陈述事实,无关底气与否,事实就是你这样招摇过市还不加收敛的任性平板我根本没兴趣,所以也不要以‘我一定对你有非分之想’这样的主观臆断来断言我的所作所为。不管你怎么说,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什......”

虽然很想问清她到底是用多么自以为是的态度才会把我划分为所谓的“班级底层”去,而且说到底这种贬低他人的做法也是为了拔高自己的地位才做此举动,但......毋庸置疑,我对这个任性的女大学生好感度已经开始向着黑暗的无底洞滑下去了,所以她脸上就算怎么生气和恼羞成怒我都不会在乎,因为打一开始我就压根没想过能和一个与自己几乎完全相反的家伙打好交道。

顶着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平静地回答了声音有些尖锐的嘉羽夜。

然后,意料之中的,她伸出手指着我,却一直都在犹豫中说不出话。

“唰啦——”

不合时宜的,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了,三名穿着我们大学校服的女生谈天说地的走出店铺,因门口前的我与嘉羽夜有些严肃的对峙而驻足停留。

看来还带着三个跟班。

那是我不认识的三个女生,兴许她们是早放学的其他系部,我并不清楚嘉羽夜的交际网扩大到了什么地步,但她们看向金发少女的表情是惊讶,看着我时就变成了另一种怪异的......嫌弃?

为什么我无缘无故的就会被投以那样嫌弃的目光啊?

“发生什么了?!小夜,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只是碰巧看到了一个平日不熟悉的同学......”

“怎么可能没事!那个男生对你做了什么?性骚扰吗?还是说......”

“没有啦,或许是我说的话有点突然,触到他不愿被人提及的地方了吧......”

“啪,啪,啪,啪。”

精彩,太精彩了。

不论是语速与可辨识度的把控,还是那副自然到上下来回完全听不出做作感的语气,我完全都没有插嘴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能够改正事实的机会。反倒是嘉羽夜,不仅先手抢占了可能的“受害者”位置,还巧妙地用“看似在贬低自己不懂人心,实际上是侧面突出其善解人意”的方式让我成为了场上最坏的反派王者!就这样一路下坡的往“人间之屑”层次发展了!

精彩,太精彩了。要不是限于时下这个诡异的氛围,我甚至还想继续给她鼓鼓掌。

真不愧是被称之为所有角色中最难扮演,且不得不修习完所有演员类别的“搞笑演员”,扮演悲剧角色也一样如此出神入化,令人赞叹不已。

“没关系,下次见着这样的人避开就好了。”

“就是就是,快走吧,离这样的家伙远一点。”

“话说回来,你在等的人应该不是他吧?这样就走的话......”

“肯定不可能是那种阴沉男吧?!他看着就很奇怪诶,换个地方等吧。”

然后,形成了小圈子的女生们开始护住嘉羽夜,齐心协力地将敌对目光甩向了我所在的位置——明明我才是那个被吉他箱子砸到的最大受害者。

“......”

我懒得解释了。

四个女生抱团走向了我,像是为了刚刚那番话的报复一样,她们粗鲁的撞开了我,还夹杂着“没长眼睛吗?”的咒骂声。但我知道,身为现在全校瞩目焦点的她形象比我高了不知多少倍,身为男生的我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被对方几句话就能扭转成“全是我的错”,甚至添油加醋,传遍全校......那恐怕就会变成另一种事态了。

相较而言,只是吃了一下吉他箱子的撞击,被推开,这点代价要是能够换来这件事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被遗忘的话,那也算是值了。

毕竟这下,她大概也能了解到“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她感兴趣”。善于人际交往的她一定会在我这种“反感者”面前划清界限,也不会再烦我,也不会破坏我安宁的大学生活。

说来也是,她那么尖锐的声音,这群在便利店里的女生们竟然都听不见的吗?或许她的声音只是刺耳的尖锐,声音并不大......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以免以后自己不听话的嘴巴在面对这些人时不会吐出和刚刚差不多的话来。

我以为事情就此应该结束了。

目送四名女生头也不回的离开街道,本来期待着她们回头时我甩一个白眼的瞬间也没有发生,我便掏出手机走进便利店的自动门。把其他事都忘在脑后,带着轻松的心情挑选今日晚餐。

但是,如果我刚刚再仔细一点,仔细一点注意那差点挥向我脑袋的吉他箱子,如果我能再多用点心去观察那个箱子尾端套着羊角的挂坠,并且马上提出自己心底即将产生的推测疑问,那恐怕这件事才有结束的可能性。

但这些都已经是马后炮了。

于是,那天晚上,我最喜欢的,期待了一个多月,罕见的“糖醋里脊+豇豆”二合一速热便当,买回家也没来得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