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换上了一身不明所以的深蓝色长袍,古董店的老板从桌上惊醒般抬起头来。
“嚯——怎样的怪物?”
“字面意思上的怪物,不,怪物中的怪物吧。”
整个古董店就像一个矩形,中间南北朝向的三排展柜与大门垂直分布,本就不宽敞的过道也因杂乱摆放的各种文物而显得过道狭窄不堪——我还从没见过哪家古董店会这么凌乱的,怎么看都让人怀疑他到底能不能赚到钱。
“你这完全没有概括性和参考价值的描述,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嘞,小子。”
“我又不是对付这些东西的专家,怎么知道那该怎么描述......”
他那身深蓝色的长袍看起来很像清朝的官服,深蓝色的长衣,胸口前印刻金黄色的正方形图案,领口和袖口则被一小段淡蓝色布料覆盖,加上柜台上的文房四宝和他头顶的牌匾——那一股隔着老远都能看到的“封建”气息让我不禁皱眉。
什么时候多的?上周周五还没有这些东西。
“尽可能用简单的词汇去描述你看到的嘞,小子。”
“什么样的简单词汇?”
“从小学教科书找出合适的词?”
那还真简单啊。
被展架上的“武圣仙”塑像紧盯不放,一身黑色运动服的我叹了口气。
“嗯......人形的影子?”
“不要搞得像挤牙膏一样啊,小子。”
“不用你说......那大概是个黑色的人形影子,表面像是被液态的黑暗附着一样,除了眼睛部分会发红光外也没有其他特征,就是这样的怪物。”
从构图上来说,这样的描述应该不足以构建起一个“形象”来吧。兴许我应该加上嘉羽夜身为女性的特征,那样有助于形象的套入当初自己遇到的怪物......然而那也勉强算是“个人隐私”,随意暴露出去的话,兴许会被报复也说不定。
我不禁为周一时因此退缩的自己感到悲哀。
“外形上大致确定了,力气和敏捷性呢?”
“......”
“怎么嘞,小子?”
“你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概是两拳的力道与冲击力加在一起同时打上去的话,能顶的上一颗制导导弹正面轰击的破坏力?”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从中学教科书里找点词来。”
“......我已经在很努力了。”
“文曲星”雕像在笑话我贫乏的词汇。
我的脑中不禁想起浑身上下骨头几乎全部都断掉的感觉,还有那将自己防御咒法轻松毁灭的吉他箱,我实在没法判断对方究竟有何等神力......不,或许是因为前后出力不一致的关系,这股微妙的错位感让我无法确切的做出判断。
因为我的身体,就算动弹不得,也依旧没有被那吉他箱恐怖力道的一击下“拦腰截断”,而它本该有着这样的“破坏力”才对。
“速度呢?”古董店的老板继续问道。
“这东西我更测定不了,只能说是超出人类极限。”
“和子弹比呢?”
“......比那要快吧。”
起码,那个怪物从我头顶飞过时确实是那样的。
“嗯......听上去很奇怪啊。”
“哪里奇怪?”
我不禁把视线从周围的希腊众神雕像转向翻阅古书的大叔。
“从破坏力与速度上来看,小子,你遇到的东西起码应该是某种存活超过百年的妖怪,或者某种有着悠久历史的超自然生物,但是外型的描述只有一种‘影魔’符合你的描述。可影魔再怎么努力都没法造成那般恐怖的破坏嘞。”
那般恐怖的破坏?
“等等,你知道周五晚上发生的事?”
“那不重要。”
与展架上其他众神塑像的威严之姿相比,洛基塑像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小子,你确定自己没看错吗?”
“我倒也想把那当做我看错,但这一身的伤可不这么想。”
我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提早施展侦测类咒法了,但就算用出来,恐怕也只能看到令自己无法解析的错误代码吧。毕竟侦测咒法的生效能力里不包括“不存在于咒法记载中”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如此做的想法起因。
“嗯......那就更麻烦嘞。”
“为什么?”
“小子,记得我说过‘执念’中诞生的东西吗?”
老板忧心忡忡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但他并没有在乎我的想法。他合上那本古书并插回展柜上,嘴巴里吐出了一个我前一阵子还听到过的东西。
“当然记得,怎么了?”
“这就是嘞。”
“......哈?”
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塑像完全没有看着我的意思,她似乎认为太过愚蠢的我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之内,竟然到了这个份上还依然下意识的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来。
人是会自我怀疑的。
我确实怀疑过那可能是“执念中诞生的某种东西”,但那只是我身为一个“咒法修习者”的局部怀疑而已,我并不确信这点。也会自我怀疑。但只有在眼前这位面对“人外之物”早已轻车熟路,有着极大发言权的古董店老板亲口说出“那是执念中诞生的东西啊”的时候,心里才会确信,“啊,确实是那样啊。”进而将其当做一个“结果”带入思考,得出惊讶的结论来。
说不定我是打心底里期望着得到“不是这样”的回答。
“那就是执念中诞生的东西啊,小子。”
我确信了。
“也就是,我其实遇上了一个,执念的怪物?”
“不,这么说的话,倒也不全是。”
他那含糊不清的回答让我不禁萌生了冲上去揪着他领子大喊:“别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完啊混蛋”的冲动。但那未免也太冲动了,我不是个冲动的人,起码一直以来都不是。
“你看到的东西确实是‘影魔’没错,只有影魔能做到附身并拥有实体化的‘液态黑影’,并且操纵宿主跟随‘本能’指示行动。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附身,并且控制宿主释放自己压抑着的欲望,这大概勉为其难算是影魔唯一的危害了。”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我只好抹掉了太阳穴旁的汗珠。
“那当时那恐怖的破坏力与速度要怎么解释?”
“......小子,你知道狐假虎威的故事吗?”
“狐狸借助老虎的威风与霸气横行霸道的故事?这故事连上小学的孩子都知道。”
“没错,影魔也是一样的道理。”
毫不在乎满屋的文物安全问题,身着官服的大叔用雕刻着金鹰的打火机点上了烟。
“影魔是很脆弱的生物,其本身也并没有什么能力,如果不借助如猛虎般的‘人’,那么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只空有狡猾而无力量实现野心的‘狐狸’,即便其附身与人类身上,也只能造成‘单个人类’级别的危害。至于能够超越人类极限,造成更大的恐慌与破坏什么的,影魔没有做到那种事的能力,即便其宿主的愿望再怎么强烈,也毫无可能随手便破坏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墙壁,那绝不是普通影魔能做到的事。”
我婉拒了他递来的烟头。站在被无数众神塑像注视着的展柜中间。
“这和执念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嘞。”
他吐出那口虚无缥缈的薄雾,严肃的靠在柜台旁思索起来。
“小子,你知道复仇剧里想要复仇的角色为什么最后总能找到自己的仇人吗?”
“我不怎么看复仇剧。”
“王子复仇记嘞?”
“那倒是看过......但这和执念有关系吗?”
“卧薪尝胆?这个你总知道吧?”
“啊......”
复仇的执念,确实,卧薪尝胆的后续,本就是执念于复仇的变种结合,虽然我并不清楚苦胆的滋味,但我想那绝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而这个被拿来教育青少年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成语早已经变成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时海阔天空”的另一种开导方式,所以也慢慢被遗忘到脑后了。
但,那也只是停留在想法上的,执念。
“不,就算你这么说,执念会让影魔变成什么,魔王吗?”
“搞不好真的有可能嘞。”
“......你开玩笑的吧?”
“小子,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他严肃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开玩笑。
“回到正题,执念确实有影响一个人精神状态的能力,而影魔本身并没有那么大的破坏力,但若其宿主夹杂的执念若是过于强烈的时候,本就弱小的影魔也会或多或少的受些影响,然后变成例外情况......例如,变得十分疯狂,或者极具破坏力。”
“例如把天花板当做地面一样跑?”
脑海中不禁涌现了那黑影仿佛与正常思维脱节般的进攻方式。
“没错,就是那么疯狂。”
那确实是疯了,毋庸置疑。
“但是,能让影魔变得如此具有破坏力的执念,真的存在吗?”
“......不知道啊。”
“哈?”
刚刚还一副好像很懂的古董店老板也只能踩灭烟头,仰天吐出最后一口快活烟气。
“的确,执念确实能够影响一个人,也能够影响附身于人身上的奇异之物,并且能使之疯狂,变成人外之物。但是,执念真正能够影响到的,也只不过是在原有基础上‘数倍’的程度而已。”
我仿佛知道他在指什么。
“小子,像你遇到的这个怪物,早就已经超出‘数倍’,有可能已经抵达‘数十倍’的程度......恐怕也不仅仅是单纯一个‘影魔’与‘执念’的关系。”
......
还不仅仅只是这样?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在作祟?
“......详细的我听不大明白,但总之,事情没这么简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嘞。要是这么简单的话,那恐怕过上一周,执念给予影魔的力量就会慢慢衰退,从而变回原来那般弱小的样子。那个时候,只需要给影魔来上一拳,它就会被赶出宿主的身体,连烦恼的必要都没有。”
老旧的唱片机被搭上播放的道路,在那入细水缓缓流过山涧般的舒适音乐中,古董店老板非常罕见的,在柜台旁边露出了惆怅的思考之姿。
他在思考什么?
我不知道。
手机不合时宜的传来了有讯息的震动声。
“小子,问你个事。”
“你问吧,我听着呢。”
“你有仇人吗?”是问题。
“有不少。”回答是。
“在这所学校里呢?”是问题。
“排除掉非敌意的讨厌,几乎没有。”回答是。
“那有没有女朋友?”是问题。
“没有。”回答是。
一身官服的老板没有问下去,反倒是突然转过头来紧盯着我,吓得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真的吗?”是问题。
“确实没有......”回答是。
他伸着脖子,凑过来闻了闻我身旁的味道。
“你用香水吗?”是问题。
“不用。”回答是。
“把你手机借我看一下?”
“......你干什么?”
“帮你。”
手机被移交了控制权,但我似乎能从他的手指移动位置判断出来,他在看我那个几乎没有多少记录的聊天软件,里面正序第一位的聊天记录。
“这不是有吗。”是回答。
“哪......哪有?”问题是。
嘉羽夜。
表现的像是女朋友才会有的样子?
“不,那个事情其实是发生在昨天的变动导致的,昨天我被她......”
“之前你莫名多出来的好友也是她?”
确实是她。
但是,我忘了一件事。
这个古董店的老板,其实一直都在这里经营着自己的副业。
“......小子,你想摆脱这个麻烦吗?”
他原来的主职工作,并不是“无所事事的古董商”这个无聊的工作。更何况,不拉拢客户,不募集财路,光是购入奇珍异宝,他的经济来源其实一直都不是这家古董店。正相反,这里更像是他光天化日之下的“仓库”。
更何况,要不是因为他原来的工作不是古董商,我恐怕也不会遇到她,也不会时不时造访这里,或是像今天这样,专程在放学后来问他有关“怪物”的事。
“喂,我可没说这是个麻烦吧......”
“别装傻了。大不了我给你两卷咒文绷带作为投资,让我掺一脚。”
“......先说好,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绷带还够用吗?最近涨价的速度可不慢嘞。”
“......”
腰包已经吃紧的我无语凝噎。
他作为一名阴阳师想要掺和一脚进来不说,不仅不要我的钱,还倒贴两卷咒文绷带,顺带还附赠这些妖魔鬼怪的知识,对我来说,怎么都是个不亏的买卖。
......
真的吗?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是剑士都想目睹天下无双的剑法,是艺术家都像目睹登峰造极的技艺,我对这个凭借执念能变成这般恐怖的家伙,也是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亲眼目睹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嘞。”
“......谁?”
“这个女孩。”
嘉羽夜。
我在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