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大学并不算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城池。
从正门向内看去，竖立着三面旗帜的广场，与左右两侧附属教学楼相连的主教学楼，后方尾随着两列两行，宛若围墙般的大型建筑，包裹着后花园般的中心广场——非常经典的学院建筑规划方式。
场地很开阔，但至于为什么把主要思考方向停在这里？因为除此之外，食堂，宿舍楼，室内体育场，这些建筑中，除了上下结构几乎“复制黏贴”拼接而成的宿舍楼群外，全都被绿化带与错综复杂的校内马路与人行通道分割开来，太过分散。
话虽如此，魅魔也不是傻子。
“听好了，小子，虽然我不打算拦着你去做什么，但那家伙逃跑前与我对视过了，恐怕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攻击根本没起效’这件事，所以就算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挑选对自己不利的地势进行防御。”
这种拥有着比人类还要高的智力与思考模式，超出“人类”思考极限的怪物，要比人类精明的多。
“比起一味投射大量火力来突破对方密不透风的正面防御，限制对方的行动并寻找其防御薄弱的地带快速击破，优秀的魔法师都很清楚这点。然而这条真理却是无数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从怪物身上学来的东西，小子，不管是你还是我，只要被地形牵制住脚步，对于那只影魔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为了重复尝试多次“破坏地形”的手段，建筑物越密集越好。
建筑物越高越好。
建筑物越不规则越好。
“不过，摆在你面前的最大阻碍，恐怕是整座学校里无数你不得出手的人质，在那小姑娘的操纵下对你展开的围攻嘞。”
没错，魅魔最难对付的地方并不是其本身的威胁，而是在没有防备时被魅惑影响的可能性，还有会造成额外麻烦的无辜群众——而这两个最大的威胁，现在都在我所在的大学里集齐了。
宽阔场地意味着毫无掩护，也意味着没有可利用的地理优势，虽然这点是双向的，但摆在我面前的，是赤裸裸的人数劣势。
“林......天......辰！！！”
我不得不面对那已经在正门广场前游荡着的无数学生——即便我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在看到我的那个瞬间，却发了疯似的冲向了大门的方向。
“啊，该死......”
宛若成群的饿狼扑向眼前鲜嫩肥美的家畜。
对付一只固守城池的魅魔并不需要全副武装，因为魅魔最擅长的并不是正面迎敌。
时间是周三下午一点十二分——在这个本该享受午休我背着身后满盈的战术斜挎包，尽可能努力让腰间和手臂侧紧束的圆形铁罐不掉出来，在跨越正门广场的瞬间，便不得不向着广场中央的三面旗帜动起脚步。
拖延时间。
“魅魔的结界并不是需要布置的东西，正相反，只要魅魔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附近的空气就会或多或少的混入魅魔的诱惑毒素，这才是魅魔最具威胁的武器。”
即便提前准备好思维防护，毒素抗性的药草，也只不过是减缓了这个过程而已。
所以，要加快速度。
赶在自己的大脑被魅魔侵蚀之前，打倒她。
话虽如此，但......嘉羽夜，那只魅魔，她现在会在哪里？
“林——天——辰——！”
“该死......”
趁着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冲过二楼楼梯间的我，甚至来不及分辨三楼走廊上游荡的人影究竟是谁，身体的本能反应便让自己侧身闪躲，让那身着灰色西服的语文老师扑向身后尾随而来的无数学生。
然而，更多人影从通往四楼的楼梯处涌现出来。
我看到了他们洋溢着粉红色光辉的双眼，而那不属于他们的视线，也不由分说地锁定了我。
“你——要——去——哪——儿——”
异口同声的无数声响混合在一起，我仿佛能猜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
虽然作战计划是直接冲上视野最好的天台，然而就按眼下四面八方都是被魅惑者的侵蚀程度来看，想轻松抵达顶楼似乎不可能——魅魔抵达时似乎正好是周三上午，周三上午只有两个班级的学生没有第二节课，但却也有在自习教室的自习课。
等同于，几乎全校所有师生，现在都是我的“阻碍”。
比预料中要糟糕得多。
“如你的月下咆哮流经丛林，似你的迅捷身姿健步如飞！”
在不浪费任何底牌的情况下抵达制高点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样想着，我拔出腰间被黑布缠绕的橘黄色圆罐，以最高速度吟唱着烂熟于心的咒语。
“找——到——你——了——”
“赐吾利爪，满月长啸！”
我拉开窗户，丢掉那闪烁起青色光辉的罐子。
在前后师生向着我夹击的瞬间，用右手上若隐若现的利爪，嵌入墙中。
“咕......”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体验到“被女生抱大腿”的感觉，竟然是在这不得不马上脱身的情况下。
那股肉体间碰撞的触感倒是真实的。
“这代价越来越大了啊，混蛋影魔......”
我被迫用另一只脚踢开她，希望她清醒过来之后不会记恨我吧——我却没时间为此祈祷，看着左右手极不稳定的利爪正在慢慢瓦解，我只能拼劲现在身体拥有的强大力气向上爬行，不断在墙上凿出供双手把持的位置来。
直到爬上主教学楼的天台。
“真快呀，天辰同学，我还以为他们能挡住你一会儿呢。”
“......”
浪费掉了一个不完整的拟态魔法，我抵达了天台护栏的另一侧，即便徒手直接扯开了整面围栏，但却依旧没能得到些许喘息的机会。
“不走楼梯，直接走墙壁爬上来的......天辰同学难不成是壁虎转世？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困不住你。”
“渍......”
是魅魔。
不是嘉羽夜。
她站在同样靠近边缘的地方，依旧是那身淡粉色的连衣裙。那似乎像是为了遮挡寒风而披在肩上的深蓝色大衣随着微风微微摇动，却未离开那俯视着脚下广场的少女身旁。
她在看什么？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下意识地，我迅速拔出了左臂上捆绑的圆罐，扫过标签纸上写的咒法名。
“很痛吧，天辰同学？”
“如果你说的是你突袭的那一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哈哈，太好了呢。天辰同学也终于记住了一点和我有关的事呢。”
“......”
我没有回应。
并非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放在前一周，就算她和现在一样，用有些低落的声音跟我说着这些有些无趣的话，我也依旧会贯彻自己的作风，纠正那些脱节的玩笑话，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吐槽选手，顺着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吧。”
然而，随着夹杂一丝寒意的秋风渐渐停息，她飘舞的金黄色马尾辫也再度落入沉寂。
“吞噬了号角中被封印的恶魔，你的力量已经足以控制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等待你的只有被专门狩猎你们的‘猎人’猎杀的份。趁着你现在还有时间，离开嘉羽夜，离开这座城市，他们是追不上......”
“阴沉男，你还记得上周周五时，陪你一起看演唱会的人是谁吗？”
“！”
很多时候，称呼能够代表人与人之间的熟络程度。
正因如此，那个称呼，才会令此时的我情不自禁瞪大双眼。
只有嘉羽夜用过那个称呼。
但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突然换成嘉羽夜？与她面对面的，不应该是我吗？
她不怕我告诉嘉羽夜如何摆脱她吗？
“虽然平时看上去是一副阴沉的模样，人也不够帅，穿的衣服也很压抑，在班上也没什么表面上亲近的朋友，很容易给人留下‘孤僻’的印象......即便如此，却依旧有班长和那名外国交换生陪着你，做你的朋友，真的很令人羡慕呀。”
“你在说什么？”
“他们是你的朋友，对吧？真正的‘朋友’，可以放下一切防备，交心贴背的朋友？”
“......”
她看见了吗？周五那天，她原来在场吗？
但她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而且还一声不吭的消失了？
而且，为什么这个时候，面对我的不是魅魔，而是嘉羽夜？
怀疑与疑惑占据了我的心头。
“很令人羡慕呢。”
而就在我不知如何回答的片刻时间里，嘉羽夜转过身来，向着我所在的边缘靠近了一步。
“阴沉男都会有的东西，我却怎么也得不到。”
所以才会羡慕。
正因为是那些看上去不如自己的人都能够拥有，自己努力过后却始终没有的东西，所以才会羡慕。
“我试着去和其他人交朋友。”
看到她擦拭眼泪的那个瞬间，我手中的罐子不禁放了下来。
“我努力地研究他们喜欢什么，恶补对方感兴趣的东西，主动创造共同话题，甚至经常容忍退让，努力扮演一个易相处的人，但是，到头来却依然被其他人疏远，单纯地被当做‘金钱’朋友，做错一点事就会被嫌弃，根本没有真正的朋友可言。”
压在我心上的巨石却越发沉重。
我无法分辨她双眼涌现出的泪花是真是假，但看着她强忍着自己的眼泪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所以，我向着另一个我祈祷了。”
所以，魅魔才会说我是“一厢情愿”的想要救她。
“想要拥有朋友，想要从困境中解放出来，想要甩开以前的自己。”
想要受欢迎，想要交到朋友，所以接受了影魔，接受了魅魔，因为那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的愿望。
影魔只是帮她实现了这个愿望而已。
“但当我看向你与你身边的朋友时，我还是会羡慕，为什么我没能遇到那样的朋友呢？为什么，被冠以‘阴沉男’外号的你都能够有那样交心的朋友，为什么呢？一直都在努力用最好的一面去面对其他人，可到头来......”
“......”
我似乎能明白，她说不下去的理由。
一直以来，嘉羽夜都顶着一副“和善”的模样面对他人。
而我却随心所欲，丝毫没有讨好周围人的想法可言。
即便如此，我却拥有了努力许久的她一直以来都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才会嫉妒。
所以那天晚上才会逃走。
她已经压制不住影魔的存在了。
那宛若压在我心头上的巨石越发沉重。
“......但现在看来，无论如何，她都没法成为你重要的人呢。”
我不禁睁大双眼。
那是魅魔的口气。
然而，就在我意识到那句话不对劲的瞬间，嘉羽夜的身形便毫无预兆的，从天台上消失了。
“魅魔可不仅只是用结界侵蚀人心而已，小子，尤其是面对不擅防御的敌人。”
我想起了古董店老板给自己的忠告。
“就算对方刻意做好了防御准备，但魅魔依旧能用花言巧语或姿色美态来让对手分心，只要被抓住了松懈的瞬间，对心境拿捏很准的魅魔就会趁虚而入，给敌人措手不及的突袭......虽然这个怪物并不是魅魔，但她不是傻子，这种伎俩肯定也知道如何运用。一旦你被她抓住松懈的空隙......”
高机动性与破坏性的影魔，就会给予我致死性的一击。
“真是可惜......”
与这种怪物交过手的我，反应速度并不慢。
可即便如此，松懈过头的我，也只能捕捉到她最后一步的残影。
毋庸置疑，利用嘉羽夜的内心想法，眼泪，还有拖延时间，加上故意引向这个话题上来的意图，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放下防备所设的陷阱而已。
人类总是在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就算说了这么多，你的眼神依旧在说着‘要阻止她’的意思呢。”
上面。
声音在上面。
但当我抬起头来时，海底捞月般挥舞的巨大吉他箱，就只离着自己的后背分毫之距。
来不及了。
回想起来，嘉羽夜所说的“调查兴趣爱好，创造共同话题”之类的事情，难免让我想起一些类似的相近举动——例如她刻意调查了我的回家路线，拿走了重要的东西，逼我帮忙，带我去她的居所，甚至最后还特意要帮我捎带晚饭......嘉羽夜一直以在类似的地方上努力的人，似乎不是别人。
“......明明你是她唯一能够放下戒备的人。”
......
是我。
和她一样不属于那些常人所及范围内的我。
......
是自始至终都和她保持距离，从未考虑过嘉羽夜想法的我。
因为意识到这点，趋于罪恶感使然，试图将她从影魔身边夺走的我。
“轰隆！”
现在，宛若一直以来忽视她人的惩罚降临般，那来自后背与前胸的剧烈挤压，令我瞬间昏迷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