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乘客们终于躲进机尾,它们关闭了沿途的通道闸门,将周围所有行李箱全部堵在门口,用身体死死抵住。这已经是飞机上最安全的地带了,可一想到刚才那恐怖场景,他们仍是止不住瑟瑟发抖。
机舱前方只剩下康斯坦丁三人,四重离铁屏障帮助他们暂时隔离了触手的攻击,但这绝非长久之计。既然魍魉的肉壁能够侵蚀机舱,说明它同样也能侵蚀屏障。而且困在密不透风的空间内,氧气问题非常严峻,按照高空气压估算,最多不超过三十分钟,他们就会因缺氧昏死在屏障内。
“外面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周尘兮看着脚边渗透进来的血,面色惨白。
“恶魔。”那月淡淡地说。
“恶魔?”周尘兮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那月点点头,“我们衡量恶魔和契魔师的实力,通常会用‘位阶’作为参考,从一到六,位阶越高,实力越强。外面这个叫做魍魉的怪物,从它能够大规模吞噬肉体的能力来看,恐怕已经达到了第三位阶。”
“你不是契魔师吗?怎么不去杀了那怪物?”周尘兮问。
听到这话,那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去当猎头人?就是因为天赋不够!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契魔师,想杀死恶魔也得全副武装,组团作战!”
“那现在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在这里。”周尘兮的声音颤抖起来。
在亲眼目睹了那怪物吞噬尸体血液的场景,周尘兮很清楚,某种意义上,这架飞机此刻就是那怪物的胃,飞机上所有活物都是它的食物,在无处可逃的数千米高空,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付恶魔,最好的武器就是剧毒流银。”被晾在一边的康斯坦丁插嘴说。
“剧毒流银?”周尘兮望向康斯坦丁局长,“就是那些人给你下的毒?”
康斯坦丁局长点了点头,“剧毒流银对恶魔基因会产生反应,催生剧毒,堪称契魔师与恶魔的共同克星。刚刚若不是她给我服下解毒剂,恐怕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带剧毒流银了吗?”
“带是带了。”康斯坦丁低头看着手里的沙漠之鹰,“只是子弹数量太少,根本不足以杀死魍魉。”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周尘兮追问。
康斯坦丁局长看了眼手边的金属箱子。从始至终他都牢牢握着这个箱子,哪怕是之前睡觉,甚至被人群围攻他都不曾放手。周尘兮注意到了这点,他猜测高桥大费周章想要的应该就是这箱子里的东西,只是不知道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康斯坦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转而从口袋里取出三把拼图钥匙,分别插入箱子前边的锁孔。按照特定的顺序和方向转动后,接着又滚动密码锁,齿轮发出转动咬合的金属音,勾住细孔的环扣依次收回。一声脆响后,箱子弹开,冰冷的气息从箱子里流淌出来,整个空间都仿佛被冻结了。
呈现在三人面前的并不是红灿灿的纸币,而是一组绽放着银光的刀剑。
这些刀剑有棱角、有突起、有凹陷,周尘兮猜测,它们相互间应该可以像拼图一样组合在一起。不过按照合金材质估算,组合之后刀剑的整体重量应该会超过50公斤,绝非常人能够举动。同时,刀剑主躯干上还有一些镂空的空洞,以笔直的沟槽连接,乍一看仿佛是电板上的回路。
康斯坦丁委实没有辜负他那一身厚实的肌肉,竟单手将主剑握起后,又取出副刀安装在主剑上。转眼间,原本消瘦的主剑就变成了粗厚巨剑,霸气无比。
“终焉·七式,神言社科研局最新出品。”康斯坦丁凝望着手里的巨剑,“一柄主剑,三对副刀,五套魔能回路,零件全部使用掺入了剧毒流银的合金铸造,锋利度能够轻易切开五厘米厚的钢板,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当代魔能界近身武器的巅峰之作……”
说完这段话后,康斯坦丁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没有预料中的兴奋,有的只是沧桑,仿佛历经无数岁月的老人。
周尘兮用指节敲了敲刀剑,后者传回了刺骨的寒意,“这东西能杀死外面的恶魔?”
“可以。”康斯坦丁轻声说。
“那你们谁,赶紧拿它去杀了那恶魔啊……”
“这套刀剑需要以魔能驱动,而我……”康斯坦丁苦笑着摇了摇头,“解毒药只是保住了我的命,高桥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头没了牙的老虎。”
“那你呢?”周尘兮望向那月。
“别看我好不好。”那月皱眉,“我只是个小女孩……这刀剑我连拿都拿不动。”
“不仅要拿的动,驱动终焉·七式还必须拥有足够的魔能。刚刚这位小姐施法的时候,我观察过,她体内的魔能距离使用这套刀剑的最低门槛……还差很远……”康斯坦斯淡淡地说。
“所以,只能等死了么……”周尘兮看着冰冷的刃口,面如死灰。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那座安逸小城,可没等他的计划展开,这个世界便再一次为他阐释了一遍什么叫做“蝼蚁般的人生”。现在,他就要死在这架该死的飞机上,带着无尽的悔恨,想想真是有够讽刺的。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康斯坦丁局长抬起了头。
“大叔,有办法你就说啊,我的屏障坚持不了多久了!”那月气的想拍地板。
康斯坦丁掀开箱子底座,在箱子下面还装着两支奇特的试剂,六边形封盖,中间用玻璃管装载了金色液体。
那月的眼睛一下亮了,“这,这是……恶魔基因组!还是……金色的,最高品质!”但马上,那月的脸色就暗沉了下去,她望了眼周尘兮,又盯着康斯坦丁的眼睛,“你不会是……想现在就给这小子注射?”
康斯坦丁点了点头。
“你疯了吗?在没有做过适应性测试之前,注射这东西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更何况是在这种环境下,成功率……绝对不会超过0.01%……”那月激动起来。她的确在关心周尘兮,但同时也在担心自己的前途。毕竟周尘兮是他猎头第一单,如果还没送到学校就在半途被毁掉的话,无论名誉还是金钱,都会损失惨重!
“但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康斯坦丁淡淡地说,“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他,为了此刻还活着的那些家伙。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那月沉默了。
康斯坦丁移动视线,看着周尘兮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东都大学魔学院的预招生吧。我不知道你对魔能了解多少,但现在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对于人类而言,魔能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灵魂的力量。普通人的灵魂力量会不断衰弱,契魔师却可以保留甚至增强自己的灵魂力量,并且随意操纵运用。想让这种力量从沉睡中苏醒,除了极少见的自然觉醒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注射,恶魔基因组。”
周尘兮愣了一下。
“当然,这种办法的成功率并非百分百,不,应该说很低很低,所以全世界所有魔学院在招生时都格外看重血脉,甚至在入学前开设衔接班,对学生进行各种测试来确定学生对恶魔基因组的适应性。”康斯坦丁顿了顿,“不过现在事态紧急,我们必须跳过那些繁杂的测试流程,直接给你注射恶魔基因组。只要你能成功觉醒,便能使用终焉·七式,杀死外面那头恶魔。可如果失败……你必死无疑。”
说实在的,周尘兮听不懂康斯坦丁那些话,但有一点他听懂了。那就是,只有注射了恶魔基因组,他才有可能活下去。
“我不会命令你,你有选择的机会。”康斯坦丁淡淡地说。
“给我注射吧。”周尘兮说。
康斯坦丁怔住了。没有任何挣扎,没有过多思考,眼前这个略带稚气的男孩就这么干脆地给出了答案。康斯坦丁必须承认,在高桥尚未出现前,他和这个男孩有过几次对目,当时这个男孩给了他一些与众不同的感觉,可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来。现在他明白了,这个男孩吸引他的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他那双眼睛。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你的眼中时常带着笑意,那内心一定美丽如天堂,如果你的眼中常带愤怒,那内心必会被怒火焚成荒芜。而康斯坦丁在这个男孩眼中看到的,不是天堂,也不是荒芜,而是冰冷的,毫无温度的东西。仿佛地狱。
“你想清楚了吗?”康斯坦丁向他确认。
周尘兮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还没想好。”周尘兮说,“如果我们死了,提什么要求也没用。但倘若侥幸活下来,我想我可以认为是我救了你,还有你拼命保护的这件武器。那样的话,我向你提一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康斯坦丁露出了微笑,“期待能听到你向我提要求。”
康斯坦丁取出一支恶魔基因组试剂,轻轻转动六边形锁扣,试剂一端立即弹出细长的针头。
“注射恶魔基因组之后,你会陷入短暂的沉睡,期间还可能出现幻觉。”康斯坦丁压低了声音,“因为基因组不仅会改造你的肉体,同时也会改造你的神经系统。这个过程非常危险,受到冲击的神经会挖出你心中至深的恐惧,具象成真实场景让你深陷其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被幻觉迷惑,要努力醒过来。”
“你注射的时候出现幻觉了吗?”周尘兮问。
康斯坦丁点点头,“做了个梦。”
“梦?什么梦?”
“梦见我醒过来了。”
周尘兮愣了一下。
“呵呵,你一定很纳闷我是怎么醒来的吧?当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被抹去,你根本无从知道自己到底是真实活着还是身处幻境。”康斯坦丁苦笑了两声,“我们那一届共有二十二个学生,因为技术不成熟,在我之前的二十一个人,他们全部失败了,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是最后一个测试的,所以打一开始,我就没觉得自己能醒来。可是我却醒来了,所以我断定那是梦。然后,我给了自己一枪。”
周尘兮仰起头,仿佛看见了男人站在无数同伴尸体中对着自己太阳穴开枪的画面。
“别唠家常了行不?要等死请早说,要注射也请赶快!”那月急的大喊。在魍魉触手的鞭挞下,屏障已经开始变形,顶多20分钟屏障就会破裂。
周尘兮平躺在地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开始吧,康斯坦丁局长。”
“害怕么?”康斯坦丁问。
周尘兮握着拳,摇摇头。在死亡面前是个人都会害怕,毕竟死了,就意味着你再也看不见太阳东升西落,意味着你再也见不到你爱的人,意味着你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那该是怎样的孤独。可他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因为害怕也没用。他不过是个被丢掉的小孩,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愿意来拯救他,那些曾经愿意拯救他的人再也不会来了。想活下去,他只能靠自己。
“有没有什么遗言?仅限对我们两个人。”康斯坦丁轻声说,“别怪我不近人情,因为如果你失败了,我们会和你一起死,谁也没法把你的遗言带出去。”
“对你们两个,我没什么想说的。”
“既然如此……那就留着你的命,亲自对你喜欢的人去说吧。”
“我会的,我会活下来。”周尘兮淡淡地笑。
话音落下,康斯坦丁将针头刺入了周尘兮的静脉。视线中,塞子下落,金色液体一滴滴减少,周尘兮很庆幸,除了一点点酥麻感以外,并没有什么痛苦。他安然地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康斯坦丁和那月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即扑上去,摁住周尘兮的手脚,令其无法动弹。但出人意料的是,周尘兮表现得非常安静。没有出汗,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太安静了……你见过有人在注射完基因组后还能这么安静的吗?”那月低声问。
“……从来没有。”康斯坦丁神色凝重。
基因组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小绵羊,它是改造人体基因序列的狂暴手段,一个不慎就会致死,说是毒药都不为过。
康斯坦丁和那月都是从死亡边缘回来的人,对于那种痛苦,他们比谁都清楚。且不说那些适配性差的,即使是那些适配性达优的人又怎样?还不是一个个在噩梦中挣扎。巨大的痛苦会令他们的脊柱扭曲,令他们的血液逆行……他们会感到血管里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血肉,会听到肌肉撕裂、骨骼碎裂的声音……个别极端情况下甚至还会出现自残现象。因此,以往注射之时,工作人员都会让注射者躺在实验床上,用锁扣锁死他们的手脚、脖子和腰部,以免出现事故。
换言之,注射恶魔基因组就等同于进行一次涅槃重生的洗礼,承受万千痛苦,从死亡的深渊里回归。成功了,便能得到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失败了,就万劫不复。
可周尘兮却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入棺的尸体,无比宁静、安详。
康斯坦丁和那月像这样坚持了五分钟,最终松开了手脚。而就在这时,数道金色纹路顺着周尘兮的经脉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