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进行着工作,但略微有些不同。
自搬过来以后,就成天跟在我身后的琳,现如今也能做一点事了。正如同那个年龄的我。
一边晾着衣服,一边眺望远处。
每天都能看见的空空如也的鸟笼,出现了一丝色彩。与黯淡无光的栏杆不同,那是有流光闪烁。
一种想法油然而生,并且在下一刻就验证了。
明明只是一只金丝雀,明明只是一只只能以声娱人的金丝雀。
但为什么?
它伫立在鸟笼上的模样是那么的——
高贵而又美丽。
阳光铺洒在它柔顺的羽毛上,反射出绚丽光芒。如同每次下雨后,小孩子们期待着的彩虹。
啊啊,真是不可思议、梦幻一样的场景。奈何我不具备羽翼,不能同金丝雀一样,飞舞于高空之中,只能被大地束缚双脚,被同为人类的年长者束缚双手,做着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赤红的双眼,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正注视着我。
随后,它张开嘴,任由一阵阵清脆、优美的旋律从中传出。
它是与众不同的。
冒出的这个想法,让我心脏感到了阵阵疼痛。
温柔、体贴、善良……
这一类词,比起之前被领养的姐姐们,我远远不适合这些标签。我终究只是一个故事中自私自利的普通人,而现实中甚至地位连普通小孩都不如。
金丝雀的光芒太耀眼了。
逼迫我不得不往后退。
不过直到这时我才发觉。我的手正死死地抓着晒洗的衣物。
过于紧张之故,导致我的四肢变得僵硬无比。
彷如蹲坐过久之后非要勉强自己跑步一样……我忽然变得无法控制自己,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怀疑。
果不其然,我跌倒了。往后倒去失去双脚支撑的刹那间,深蓝色的天空整个映入我眼帘,宛若自己正翱翔于天际。
只不过这种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呜啊……”在后背与地面接触后,我发出闷哼的一声,并没有大喊大叫。引起他人注意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甚至还会被贴上笨手笨脚的标签,要是因为这个标签而让自己困于这个地方可就太糟了。
火辣辣的疼痛,如果妮丝姐姐她们还在的话,我应该会哭出来吧。然而如今已失去依靠的我,便只能一人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好痛……”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疼痛感不断涌现,但与之相对的,是我躺在地上时的放松感。
似乎用疼痛换取片刻的歇息也不错。
我冷哼一声,对脑中出现的念头嗤之以鼻,随即挣扎着站起身。
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再继续躺下去只会导致自己失去晚饭,院长可不会因为我跌倒这种小事就原谅我的偷懒。
费力侧过身,用手掌撑地,并且膝盖也在尽自己的努力……身体的各个部位,好不容易才让我扶着一旁的用于支撑晒衣绳的木桩站起身。
金丝雀不知何时停止了歌唱,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看不懂它表情的我,有些手足无措,姑且勉强自己露出难看落魄的笑容,刚抬起手想打个招呼,它却又抬起头望向天空,好似能看见我看不见的存在。
它高鸣一声。
如同一个信号,它猛地拍打起翅膀。‘扑腾扑腾’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我耳中,让我回想起公鸡想要起飞时的模样,不由地发出一声轻笑。
这好像被它所误解。
它再一次高鸣。
这一次的信号,唤来了轻风。
将我的头发吹乱,又令一旁还完好无损悬挂着的衣服呼呼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发觉吸进了尘土,连连咳嗽。再接着,如同被人操控一般,这些灰尘尽往我眼睛里窜。吓得我连忙闭眼,又用左手覆住口鼻,右手遮掩双眼。
衣服被风吹得‘扑打扑打’,树上的树叶也是‘沙沙沙’地吵闹起来,还有什么‘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然而我根据声音判断出风依旧很大,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失去视觉的世界,让人彷徨不安。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后的疼痛感像是被放大一样,我清楚地能感受到名为疼痛的火焰,正不断侵蚀自身。
就在我差不多对维持这个姿势感到厌倦的时候,风声也恰到好处地变小。放下双手,我吐出一口气,紧接着睁开眼……
“啊。”
我无意识低呼一声。
没想到,眼前出现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我连忙躬身低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院长,下午好。”
他皱着眉,目光紧紧盯着摔坏的鸟笼,捉摸不透的表情令我惴惴不安。
毕竟除了那摔得七零八落的鸟笼以外,我脚旁还有被我拽落在地的衣物,以及自己身上的污渍。这些都能成为院长口中的长鞭,肆意鞭打我。
良久,他才开口,低沉的嗓音给与我不妙的预感。
“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
我拼命将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化为文字,转为言语。只不过这个行为对于只受到过一点点基础教育的我来说过于困难。最终导致出声的时候,语义变得混乱。
“有、有风,刚才。风把这里都吹乱了。”
“风?哪来的风。”
“被金丝雀召唤来的。”
“金丝雀呢?”
我往摔坏的笼子附近瞄了一眼。并没有它的踪影,随即说出自己的猜测。
“大概是……飞走了。”
“荒谬!”
院长冷哼一声,面有愠色。明明没有说谎,却无法被他信任。我紧咬牙关,毕竟金丝雀会唤风这种事,若不是自己亲眼目睹,只怕我也会认为对方在讲某个童话故事。
“琳,你过来!”
院长突然回头喊了一声,我身体一颤,紧紧盯着从不远处房屋阴影下出现的琳。
——她又是何时在那的?
琳脸上满是慌乱,一路小跑到院长面前,然后低着头、轻喘气,静候院长的吩咐。
院长先是咳嗽一声,再不客气地扫了我一眼后,才慢悠悠地问琳:
“海伦有没有说谎?”
“诶?这个,海伦姐姐她、她……”
——刚才的她都看见了?
若说琳她有目睹刚才发生的一切,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是金丝雀召唤的风扰乱这里才对。既然如此,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琳她吞吞吐吐的模样,令我产生些许不安,我连忙说道:
“琳!你也看到了吧!是那只金丝雀——”
“闭嘴!”
还没等我说清楚,院长便大声喝止,我只好住口。思绪在脑袋里转一圈后,才明白自己行为不妥……院长或许以为我在与琳对口供。
“琳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妙的预感仿佛贴在衣上的泥土一样,挥之不去。
院长蹲下身子,视线与琳平行,脸庞重现浮现而出奇怪的笑容,与其说是和蔼,不如说是某种压迫力。
“琳。包庇,同罪哦~”
我清楚地观察到,琳的全身都在战栗,溢出的汗水正从脖颈处滑落。
“我、我……”
她发出颤抖的、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回应她的却是柔和的、像是在安慰她的声音:
“琳,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哟。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琳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忽地朝我看一眼。这一撇好似下定某个决心,顿时,我胸中警铃大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琳你——”
“我看见了……海伦姐姐她刚才在这里,突然发疯似的将鸟笼扯下来大吼大叫。”
——你在说什么啊?
“然后她撞倒了晾衣杆,把衣服全部都弄倒在地……不仅如此,她还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好几脚……那模样,就像是、就像是恶魔附体!到了最后,她看着这番混乱的景象,就像是看着自己杰出的作品一样……还在、还在……”
“还在什么?”
“在笑!”
“琳?!”
我大喊一声。心中残存的预感已经化作现实,来不及思考琳为何要编织出这番说辞来陷害我,我拼命寻求能够继续活下来的说辞。
“海伦,你说谎了。”
“我、我……”
这一次轮到我陷入进退维谷之境,琳的话,比起我那如同童话般的说辞更能令人信服。如若没有第三人为我提供支持,无论是院长,还是其他人,都必定会相信琳。
飞速旋转的齿轮,不断加速奔驰的思绪。我开始明白,自己已然无法逃脱惩处,如今只能止损,避免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发酵。
短短片刻,我得出‘自己必须得承认琳的说法’这个结论。纵然心有不甘,我也只好赶紧躬身,挤压泪腺,将软弱的泪水从眼眶中赶出,哽咽道:
“对不起,我会把这些处理好的……在今晚之前。”
眼下太阳距离地平线并不算远,顶多在两三个小时后就会隐于山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将脏衣服清洗、晾晒,再收拾院子、处理垃圾,以及完成原先还剩下的些许任务。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把握按时完成,但我却不得不这样提出。若是等院长提及,只怕他会直接对我进行惩罚,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可若是我提出自己完不成的任务,那可就意味着将惩罚权更加合理的、亲自递交给他。
院长对此想必十分乐见其成。因为他可以在我未完成任务后,对我处罚得更加严厉,以满足他那别扭的权欲。
果不其然,院长闻言微微一愣,眯起眼睛盯了我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你能按时完成?”
“……我会努力的。”
即使自己对按时完成任务不抱希望,我也必须在他面前怀揣希冀,这样,在他之后目睹我的绝望时,才会显得更加真切。而且……万一我顺利完成任务,免除惩罚虽是不可能,但有一丝机会能够减轻。
“既然这里是你导致,那你整理这块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同我脑海里模拟的场景,院长如我所想,开口将我的提议应下来。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庆幸,他唐突地加上一句:
“没错,你来做,只能你一个人做。”
这句话将我心中那‘万一’的可能性,轻飘飘地抹去。
“我会完成的!”
但此刻我脸上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失望、苦涩,寻求别人的帮助总归是最后手段,如今被封锁住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能如此在心底安慰自己。
在这里生活,如果不能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迟早会像某些小孩一样,突然就从这里消失、再也见不到。
“那,就开始吧?”
我应了一声,在转身离去之前深深地看了琳一眼。她撇开脸,眼神躲闪,仔细一瞧眼角好似又有泪光闪烁。
——她编造出的这番谎言,究竟是以什么为目的?
我完全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