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与干练的发言截然相反,从暮的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就算是灰界也能够轻易的察觉到。

“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按顺序确认一下大家的想法罢了,毕竟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任她摆布下去。”

将之前的自大幻想彻底粉碎的回答让灰界不禁有些难堪,让他庆幸的是至少自己没有完全沉溺在那不切实际的思考中,至少,暮在担心着自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那……暮又是怎么想的?”

“既然她已经说明了现在我们所在的这里是一个“处于轮回之中的不正常世界”,那么除了结束它以外也没什么更好的选项了吧,虽说还得花些时间去搞清楚,不过我不打算就这么让她摆布下去,我会弄清楚她到底在谋求些什么,不过别误会,你愿意相信她当然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多说什么,只不过……”

一直注视着前行道路的暮,转过头看向灰界,这让最不擅长对视的他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暮的视线,但最后还是将目光移了过去。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直视着暮毫不迷茫的瞳孔,灰界觉得自己似乎很难给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我想我还得……”

一张有着扭曲而满盈着恶意的咧笑的脸于脑海中突兀出现,它用嘲弄般的语气念着那句灰界强忍着没有说出口的威胁,可那面容如同被雾气遮掩一样难以辩识,除了那让人生恶的表情外灰界没有将其比对上任何一张自己记忆中的脸,不过也没什么特意去看的必要,他比谁都清楚这张脸应属于谁。

时常萦绕在灰界心头的莫名低语得到了一张仅存于他脑海中的面孔,此刻的它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的凶险,低语不断释放出持续的电波冲击着灰界的脑海,使灰界更加痛苦,此时现实中的灰界已经不得不扶住了一旁分离了人行道与马路的护栏,用手捂住了额头,而察觉到异常后暮立刻上前扶住了快要倒下的灰界。

“怎么……没事吧??喂……?!”

灰界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暮身着黑色机车服,线条般流畅的身形逐渐拧成了一团黑色,周遭的街道也逐渐化作无数的闪烁光点。

?!

睁开双眼,灰界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很难以“现实”来形容的空间之中,地面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站立其上的灰界的身形,无论抬头仰望,或是向四周看去,能以言语描述的景物只有烟雾般弥漫的黑暗,而他正处在这像是波浪一样起伏翻涌的黑暗的最中央。

“很久不……不,该说是第一次见面吧,以这样可被人眼所见的形态站在你面前,在这次的世界里确是首次,我的主人啊。”

让人生厌的混浊嗓音再度响起,紧接着灰界面前的黑暗如同被打开的门扉消散些许,从中走出的,是一个同样被雾状黑暗所缭绕的人影,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太多光线的缘故,灰界只能确认这只是个有着人的形状的什么。

“你……难道是……?”

人影停住了缓慢前进的步伐,立在镜面般的大地上。

“逐渐安稳的日子是否让你遗忘?让你变得如她所愿?我已恭候多时……”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根本搞不懂啊!”

灰界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就这么不由自主的将长久以来积攒的疑惑与恐惧全部化作迸发而出的怒意,朝着呆立在原地的人影大声吼了出来。

“你说的“再次开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称我为主人!?时间尽头之类的又是在说什么???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默默等待着灰界沉静下来,人影举起了它隐藏在暗影中的手臂,或者说是将其整只胳膊覆盖了的古怪铠甲,而他锐利的手甲之中,正握着一把与其露出的铠甲同色的,灰界绝不会忘记的武器。

( )不久前赠予他的大剑,被它平举至胸前向灰界展示,伴随着一阵金属碎裂的声响,剑被插在了地上。

根本无需面前的人影多说什么,灰界在它将剑离手的一瞬就已经蹬出了步伐朝着那把剑奔去,但在他伸出的手触及剑柄之前,暗影中袭来的尖锐手甲便已扼住了灰界的咽喉。

“唔啊啊啊啊???!!”

几乎是与之同时,灰界再次睁开了双眼并直立起身子,并在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躺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室的沙发上,灯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可王座上却不见( ),周围也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而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还没能从黑暗中适应过来的灰界不禁遮住了眼睛。

“那个是什么啊……?”

决定暂时放弃思考后,正当灰界打算将双腿从沙发上移下来时,某个长条状的物体比他将要踏上地面的脚更快一步落在了地上,带着些许不解,灰界将掉在地上的物体捡了起来,他捡起的是一块干的不能再干的淡粉色毛巾,刚刚醒来的时候过于慌乱似乎没能注意到,但灰界现在总算回想起来,那额头上确实是有被某种毛茸茸的布料覆盖的触感,不过他再怎样思索,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脑袋上会放着有着如此少女心颜色的干毛巾。

“不过这个好像,有点香啊……”

具体来说的话那是一种说不上名的花朵所散发的清香,而其中掺杂的些许洗发水特有的人工气味让灰界完全没有回想起对这股香味的别样记忆,在察觉到自己似乎说出了有些不合时宜的发言后,灰界赶忙将毛巾叠好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几乎是同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张他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

“哟?可算是醒了啊,我还说你再没起来差不多就该送去医院……之类的也根本没法送啊!!!”

即使是深沉的夜色也丝毫无法阻止华昼大呼小叫的本性,不过这份吵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让灰界多少有些感到宽慰了。

“嗯……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回来的路上就看见暮背着你走来了,还是我帮忙把你放沙发上的。”

华昼所说的话让灰界的羞耻心瞬间炸裂,他的大脑已经在想像中自行构建出了身材纤细的女孩子在路人的瞩目下背着一个昏厥的无用男高中生走了几百米路的绝望景象,不过无论怎么想更辛苦的都应该是暮。

“这……这样吗,那我得向她道谢才行啊。”

“省省吧,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她已经回去睡了。”

顺着华昼指去的方向,方形的表盘上时针已经对准了凌晨三点,确实已经是称得上万籁俱寂的深夜了。

“这么久了吗!?不过你在这也就是说……你一直在这看着我吗?”

虽说平日里灰界一直觉得华昼是个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家伙,轻浮,但又总在关键的时刻担起责任,看来多少应该改变对他的固有观念……

“啊?想得挺美,把你放下我就又出去了趟,在这看着你的是……喂喂喂,躲在外面干什么,他已经醒了。”

会客室的门被轻轻地再次推开,穿着蓬松的白色睡衣,踩着拖鞋的夕茉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看见灰界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她有些紧张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不少。

“那……那个……你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只是你一直在这……”

“嗯嗯!我和暮姐姐之前就一直在这看着灰界呢!半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一小下!她给华昼打过电话就带我去睡觉了,不不不过别告诉她我偷偷起来了哦!”

没等灰界问完夕茉就抢先肯定了他的问题,虽然说到后半句时她的语气明显犹豫了不少,但夕茉仍然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期待着来自她看护已久的病号的夸奖。

“啊,这……这可真是辛苦你了啊。”

翻涌的罪恶感以及更加严重的羞耻心同时发作,将灰界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虽说是情不得已,但他居然任由一个比自己年龄小这么多的女孩照顾他直到深夜,跟她说话的次数可能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她却已经牢牢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欸嘿嘿……没关系的,毕竟总是大家在东奔西跑的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也想帮上大家的忙!”

实在想不出该怎样答谢夕茉的灰界,只好带着些许忐忑伸出手摸了摸她头顶乌黑的头发,而夕茉对这样的奖励明显感到了心满意足,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作为回应。

“不过你小子还用这么……那啥的毛巾吗?话说这干的这也太快了吧。”

华昼一把拿起茶几上叠好的淡粉色毛巾摊开后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后的眼神明显是在鄙视灰界。

“这怎么看都不是我的吧!?而且最开始就是干的,一醒来就已经在头顶上……难道是暮的?”

“去去去,她什么时候用过这么……”

“那个毛巾是我的哦,以前我难受的时候扎特也会像这样把毛巾放在我头上,然后病就会突然好起来了!所以我在想这样做或许灰界的并也会好的更快……吧?”

华昼与灰界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对在了一起,随后华昼像是憋了口气一样继续对夕茉问道。

“那你这是就这么直接把毛巾放在他头上了?”

“诶……是这样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脸上的五官一阵抽搐,随后华昼爆发出了响彻整个会客室的大笑声,无论是灰界还是夕茉都对此毫无预料,只能看着他扶着沙发的扶手大笑不止。

“你把……你把一块干巴巴的毛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丢他头上有个P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家伙又不是发烧了再说你好歹打湿了再……呼呼呼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好啊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哈哈哈。”

看见像是失心疯一样大笑着的华昼,灰界立刻站起身来打算阻止他更进一步去伤害少女的柔弱心灵。

“喂,差不多就够了,她又不是故……”

“不是,我也不想,可这实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忙碌的两人都没能注意到空气在眨眼之间似乎凝重了不少,等他们总算察觉到不对劲而回过头时,站在原地低着头的夕茉,眼中已经放射出了他们无比熟悉的黑金色光芒。

“夕茉……?”

“夕……夕茉小妹妹?”

没有对任何一人做出任何回应,夕茉紧握双手,瞳孔中的黑金色光辉也愈发耀眼,直到某个地方响起了一声明显的玻璃破碎声,她眼中的黑金才瞬间褪去,瞳孔也恢复到以往漂亮的黑色。

“……”

一言不发的抓住自己的两肩,夕茉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开始颤抖起来。

“喂喂喂……你不至于吧……”

将华昼伸来的手一把拨开,夕茉径直跑到了会客室的门前。

“华昼……讨厌。”

将泫然欲泣的目光背向别处,夕茉轻声念着什么走了出去,只留下这两个男人在会客室里面面相觑,而直到结束争执离去的两人也没能发现,化作粉末洒落在地面上的,玻璃制成的茶几桌面一角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