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和茉的分别,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星期,对槿而言这段本该与平常无异的时间意外的开始变得漫长了起来,因为这其中的每一天,她都是在对未来的美好构思之中度过的,即使在被折磨的途中,槿都会因为那些幻想出的,过于美好的场景在不经意间展露笑颜,因为她知道当那个时候来临,无论自己想要在什么时间出去找茉一起去玩都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且两个人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像这样不该由一个被折磨的人露出的幸福表情让那些施暴者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并因此更加卖力的在她身上刻下直达骨骼的深邃伤口,面对这数倍于往日的伤痛,槿反而产生了一种更加坚韧的耐久性,茉对她所说的话仍在她的脑中回响。
“我会改变给你看的,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命运如果是那么厉害的东西的话,那茉真的可以……?不,一定可以,她可是茉啊,所以只要我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只要有粮食村子就能像以前那样,大家肯定也不会再欺负我了……
快点回来呀,茉……
同样,她也没有忘记之前自己陷入的那阵短暂而可怕的模糊幻觉,槿完全没法,也不可能理解那些图像有着怎样的意味,即使是在梦境之中,她也从未见过如此怪诞的荒凉景色,可这些又不像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无意义事物,无论是哪一处细节,都真实到像是真正存在于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不,或许根本就不是槿所在的这个世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离她所在的“这里”无比遥远的世界。
那四只发出金色荧光的眼睛仍在黑暗之中悄悄注视着一切,它所指出的黑金色星辰也比任何时候更加耀眼。
位于槿头顶上的村子里,几个刚刚从村外回来的男人正围在院子外面的马车边讨论着什么,而马车上装载的则是小半车还在跳动的新鲜鱼类。
“所以,那两个押运的大概是死了吧?有人在靠近林子的路上发现了马车,东西全翻在了地上,马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碰上林子里的那些“不祥之物”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吧,真是有够倒霉的啊,大白天都能出这种事。”
“比起这个,这些玩意咋处理啊?都是上星期逮着那俩小崽子的那条河里捞出来的,可新鲜了。”
男人抓起了一条鱼的尾巴,看着它不断开合自己的鳃然后晃动身体想要挣脱的样子,它的鱼鳞所折射出的阳光让男人觉得有些晃眼,于是干脆把它丢回了马车上。
“这么多应该够吃……”
话音未落,另一个男人飞起一脚踹翻了只到他大腿高的木质马车,看着上面的鱼全部翻落在黄土地上,在挣扎时扬起的一阵阵尘土,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在说啥?现在谁还吃这种低贱又没营养的东西啊?奴隶都不稀罕!我们都有神的恩赐了,怎么还能吃这些?”
“哈哈,说的也是!只有那些过时的蠢货才会想着吃鱼和猪之类的“下等肉”,只有我们这些被选中的人才得以享用神的恩赐!”
说着,男人们抬起脚来随意的践踏着地上这些在许久之前还会被视作珍宝的鱼类,仿佛它们只是些生蛆的烂肉般毫无价值,然后看着它们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停止挣扎,散发出一阵腥臭与强烈的鱼腥味。
“不过,这么一说,你最近有没有去地窖那啊?”
“没啊,我家储备的挺足的,我也没那方面兴趣,去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人告诉她,“祭祀”明天就要开始了,村长还有那些长老们纠结了这么久后可算是下定决心要对那个经常把她带出去的小崽子……被放逐的那个男人的女儿动手了。”
再度于一个分不清晨昏的时间苏醒,睁开浮肿的眼皮后,槿看了看身后那个唯一的光线来源,被几根竖着的木棍封住的细小窗口,从那里面的一片漆黑中,她才得以明白现在正值深夜,沾满鲜血的石刀被随意的丢在地上,由她的身体里飞溅出去的血呈弧状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被幽静的月光照亮的鲜红印记,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染有她早已干涸,或是还在滴落的血迹,被镣铐与锁链吊起的手腕上已经看不见割断了动脉的可怖伤痕,只有一道象征着“致死”的不规则褐色痕迹替代了愈合后的疤痕,被割断的关节也已经重新紧密的接合在一起,不过这对于本就因为束缚没法过多调整姿态的槿来说没什么意义就是了,她并不是因为困倦睡到了现在,而是大脑在那份无法忍耐的剧痛无数次的冲击下不得不选择了停止运作来保全它的功能,虽说它也能够像是槿的每一个身体部位一样再生,但事到如今,它的处理机制却仍然保持着人类应有的模样,那就是尽全力“避免死亡”。
当槿低下头看着这片潮湿的地面时,土地里散发出的霉臭味不断侵袭着她的嗅觉神经,她还能通过月光看见各种细小的虫子不断在土地里翻滚、蠕动,同时却都与槿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当真正的困倦开始让她浮肿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时,从身后传来的一阵声响,让她的困意在转瞬之间消失不见,那声音本身倒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存在,只是,这是她被拘束于这片远离自然的地方以来,首次能够如此清晰的听见。
那是一阵鸟类的鸣叫声。
费力的拽动铐住四肢的锁链向前移动了些后,槿总算能够稍稍向后侧过身去,确认究竟是怎样一只可爱的鸟儿在此时为她送来了一份抚慰,除了和茉在一起的时光,她最为珍爱的便是像这样与大自然中的事物一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间,小到怒放的花朵,大到繁盛的古树,全都是她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好朋友,只不过满怀喜悦的她回过头时,看见的并不是印象里任何一种小巧、或是有着鲜亮羽毛的可爱小鸟。
一只通体呈黑色,高昂着脖颈的鸟正透过树枝间宽阔的缝隙盯着槿,当她的视线与黑鸟那双褶褶生辉的金色瞳孔相对之时,前者的眼睛不得不睁大了些许,因为她记得这只鸟,就算此时已说不上具体是在何处、何时所见,可槿能够确信,这只鸟一定曾在哪一片自己所见的天空中飞过。
即使身上的羽毛完全是一片漆黑,可槿却难以自制的觉得这种黑色比其他任何一种鸟的光鲜亮丽的羽毛要美丽太多,这种黑色没有一丝杂质,黑的纯粹,简直就像是从最为幽深的夜晚飞出来的一样,没有褶皱的灰色爪子牢牢抓入窗外的土地之中,而那双散发出金色荧光的眼睛没有眨动过一次,直直的盯着跪坐在地上的槿,越是持续着这样的注视,槿就越是难以抑制想要伸手触碰这只黑鸟的渴望,即使明知自己的手被镣铐牢牢束缚着,不可能伸出多远,可她还是抬起了没有多少力气的手,伸向黑鸟所在的窗外。
可当槿好不容易克服了镣铐对于此时的她而言的沉重,把手伸到了窗边时,这只漂亮的鸟儿在瞬间就消失了,没有振翅飞走的过程,也没有挪开抓入土地的爪子行走,就是在眨眼之间不知道去了哪里,槿的视线随即四处游荡起来,想要找出它可能躲入的角落,却当然不会有任何收获。
不过就在槿为黑鸟的离去感到有些消沉时,她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片无比轻柔的物体,在空气中轻轻盘旋的同时下落着,抬起手将其接住的她,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物体的真实面目,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花瓣,可奇怪的是她从未见过如此规整的花瓣,更没见过它独特的颜色,如同刀削出来的锋利边缘与花瓣的主体一道,在微弱日光的照射下散射出有些耀眼的黑金色,
“这是……?”
正当槿尝试将这片独特而美丽的花瓣与记忆中的各种花朵进行比对的时候,正对着她的那沉重的木门在一阵嘎吱声中被缓缓推开了,她知道这阵刺耳的声音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于是立刻把握在手里的花瓣藏进了她身上的那块破布里,从进来的这位老者对她的这一反常举动毫无反应来看,她迅捷的动作确实起到了作用,不过当她下意识的把视线移向别处时,通过余光看见来访者容貌的槿感到有些惊讶,于是重新看向了已经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老者,他正是自从几年前的那场祭典后就再未见过的村长,他的样子比起槿记忆中的明显要干瘦了不少,下巴上的胡子也更加花白、杂乱,而他看着槿的眼神……比起那些前来对她施暴的人们来说似乎要柔和不少,或者说,透着一种明显的怜悯。
“咳咳咳咳……槿啊,好久不见了。”
清了清嗓子后,村长率先发起了对话,而他叫出了槿的名字这一点更是让她始料不及。
“村长……?你记得我……?”
“有谁会不记得你呢?伟大的神灵赋予我们的恩赐,不依靠你的维系,我们怕不是早都已经在这场灾厄的最开端就已经饿死了。”
俯下身子的村长伸出了他与脸庞同样苍老的手,缓缓拂过槿满是伤痕的稚嫩脸庞,这样温柔的动作在她眼里甚至比抽打身体的藤条或是割下血肉的刀子更加费解……但她并不讨厌这样。
“为什么……要来找我……?”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询问来这里的人怀有怎样的目的,绝大多数人来到这里都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从槿这里获得些什么,夺去些什么,根本容不得她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而村长在听见她的发问后,眼中的那份怜悯更加明显起来。
“我和长老们已经同意了那件事,但我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告诉你的话对你来说也太过残酷……虽然你现在过的生活就已经很残酷了,可那个小妮子再怎么说,也是你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啊。”
当好朋友这个词从村长已经没几颗牙的嘴里飞出的时候,槿的神经如同遭到雷电的猛劈一般甩开了他的手,抬起了她戴着镣铐的手抓住了村长干瘦的胳膊摇晃起来。
“是在说茉吧??她怎么了啊???”
槿因为缺乏水分而显得无比干燥的嗓音在急切的情感下更加杂乱,就连心跳的速度和频率都加快了不少,可收回了手的村长并没有回望她那双渴求真相的眼睛,直接站了起来。
“明天,她将作为我们部族献给神灵的祭品,用来结束这场漫长的灾厄,可能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可她做的事实在是……哎!”
“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事啊?!她不是为了大家要去城里,去拜托他的父亲向王上……!”
“这万万不能啊!此乃神灵降下的意旨,怎么能去惊动王上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幸亏那晚增加了人手巡逻,说不定还真让她给溜了……这件事还能念在她是为村子着想,最不能宽恕的,是她居然还想去联系她那被放逐的生父!我们至今为止之所以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她和那个男人划清了界线,可她不但尝试要再联系上他,甚至还试图独占你!独占神的恩赐!此乃滔天之罪!”
作为村长的他自然再清楚不过,无法被杀死的槿自然不能为这一场灾难负责,那么除了她,还有谁更适合当用来平息人们不满的活祭呢?
看着逐渐占据村长苍老的面容的那份歇斯底里,槿心中的厌恶之情也难得的达到了顶峰,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想要为大家做好事的茉会被与“罪”这样让人难过的字联系在一起,就连罪这个字的含义都是由茉告诉她,那是一个象征着“做错的事,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要被惩罚的事。”的字。
“什么罪啊?!茉她明明只是想帮助大家,想要帮助我才……!”
“咳咳……无需多言!她已经全都招出来了,应该说你得感谢她这么做了,不然就算是死不了的你,恐怕也免不了遭受些比平日更加不留情面的刑罚了……明天的祭祀,按道理是不能让你出场的,你就当做是我的恩情,至少去亲眼目送她,好好跟她道个别吧。”
轻而易举的甩开槿抓住自己的那只瘦弱手臂后,村长拉开了沉重的木门扬长而去,只留不断抽泣着的槿一人跪坐在地上,即使想要现在就飞奔出这个自己不曾逃离过的地牢,赶去茉的身边,牢牢连接着她手腕与脚踝上镣铐的锁链却不可能允许……
挣扎,不断的挣扎,槿用她无力的身躯一次次的想要向前冲去,青铜制成的镣铐却纹丝不动,布满锈迹的粗糙内部随着她越发激烈的动作不断摩擦她的手腕,从皮肤开始,就连血肉都被刮去了些许,磨损程度之大,甚至到了快要能够看见她透着些暗红的白色骨骼的地步,即使如此,槿仍然没有停下她的动作,明明身体里根本没有储备足以维持如此剧烈的活动的能量,她的挣扎却愈演愈烈,锁链在这不间断的动作中持续发出响声,这对于平常的她而言绝对是不能做的事,一旦弄出了过大的声响,就一定会有人下来对她进行惩罚,但她的心里已经没有空余留给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必须要去……必须要去见茉才行啊……!”
徒劳无用的挣扎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被镣铐剐蹭到血肉模糊的四肢都开始了再生,槿才因为体力不支停下了动作,抽泣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地穴中,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正在为明天那场盛大的祭祀做着准备,男人们满怀喜悦的把准备好的各种物件摆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女人们则将才织出来的最为鲜艳的布料缝成许多衣裳,每个人都兴高采烈,他们相信,只要明天在祭典上将那个总是在给他们添乱的无用女孩献祭给神灵的话,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而灯火通明的村外,不见五指的幽深树林之中,睁大的黑金色瞳孔也与它们涎水滴落的血盆大口,散发寒光的尖牙利爪一起蠢蠢欲动起来。
在太阳升起之前,昏睡中的槿就在一阵金属撞击的叮当声中被惊醒过来,前来押送她的两名男性什么也没有多说,很快就解开了镣铐与锁链的连接,连这两位手持长矛的男性都穿上了华服,他们是村长特意挑选出来,专门负责在合适的时候带槿去往茉的身边,给予她们最后一段共度的时光,他们忠实的遵从指示,没有对槿的慌张的提问或是其他任何行为做出反应,把她夹在中间行进于这昏暗的清晨,路边的茅草屋或是用土石构筑的房屋里都还没有亮起灯火,有的还正飘出鼾声,故而不会有人察觉到此时有谁打算接近他们为神灵精心准备的祭品。
到达位于村子最中心的空地后,槿看见了一个由泥土和木头搭建的高台,耸立在上面的树桩前正有一个无比熟悉的瘦小身躯被麻绳牢牢捆住,她连惊叫都顾不上,甩开了身后的两名卫兵后费力的爬上了台子的一侧,然后走到了不省人事的茉身旁。
“茉!是我呀……!你快醒……”
刚打算伸出手去触碰茉的肩膀时,槿才发现她身上那件熟悉的布衣已经被鲜红的血液给彻底浸透,露出的脖颈、胳膊、大腿上满是被抽打过后留下的血痕,她的脸上也全是各种开裂的伤口,当她垂落的头颅缓慢向上抬起,睁开了眼睛之后,看见的便是槿泫然欲泣的脸庞。
“槿……?为什么在这里?”
眼睛睁开的一瞬,茉就在伤口的刺痛下不自然的眨了一下眼,她的声音已完全听不出往日的活力,只剩与槿无异的干哑,以及衰弱,而槿则是立刻将手插入麻绳的缝隙里,努力的将其向外扯出。
“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了……我马上就救你出来……!”
见状不妙的卫兵们互相对望一眼后,立刻朝着高台跑了过来,而察觉到这一点的茉用她唯一能够活动的脑袋,轻碰了一下槿的肩膀。
“别浪费时间了,槿,看来我终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啊……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能带着你……但现在除了认命好像也没辙了。”
顾不上看着苦笑出来的茉,槿拼尽全力的扯着手里的麻绳。
“什么认命不认命的?!茉不是说了吗?会改变那个什么命运的!会和我一起……!”
一边费劲的寻找打结的地方,想要扯开紧绑在茉身上的麻绳的槿,流下的眼泪不断顺着她伤痕累累的脸庞滴落在高台上,而卫兵们也已经快要登上这高台的最高处,茉深吸了一口气后尽可能的提高了一些音量对着她说道。
“会改变的……一定会改变的,槿,就算我在此迎来终结,你也绝不能向这不讲道理的命运低头,不要再做这些愚民无尽欲望的牺牲品了……他们配不上你的温柔啊。”
“什么啊!茉都不在了的话,我还怎么……我还能怎样……我不要!”
“槿,我之前告诉你的话应该还记得吧?或许我没法做到了……但你一定不能那样,迷失在仇恨之中,无论我今天会被怎样,你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有多远就走多远,然后忘记……快走吧!”
“我怎么可能忘记啊!茉要和我一起走的吧?!我们,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的吧!我们还……还未玩够的吧!茉应该和我一起……放开我……!放开我!茉还在那里啊!”
“很抱歉我没法继续在这段旅程中与你同行……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因为槿是很温柔,又那么有趣的孩子啊,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能……”
槿的哭声在卫兵们的拖行下渐行渐远,而茉在最后看了一眼槿的样子之后,缓缓合上了她的双眼。
除了根本不会去看天空的村民们,就连被彻夜绑在这里,被星星眷爱着的茉也未能察觉到,那颗美丽到摄人心魄般的星辰,在群星早已落下的晨曦也未曾消逝,并且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耀眼。
当朝日从山间登上它位于天空的宝座时,喧嚣的人群已经充斥在了高台的四周,人们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没有人会在意夹杂其中的一阵微不足道的哭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热烈的去庆祝一场祭祀了,更何况这是一场极为重要,用来给这场漫长的灾厄画上句号的祭祀,当接任曾经那位老祭司的新任祭司走上高台时,一切都归于平静。
“各位,经历这段漫长而难熬的岁月,真是辛苦你们了,但这一切,在今天,就要迎来结束了!”
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声完全盖过了祭司的话语,不过在他打出手势后,四周再次归于平静,除了被羁押在远处房顶上的“特等席”观看这一切,仍想要尝试挣脱的槿。
“通过将那个男人留下的孽种,这名不祥的少女献祭给神灵,相信这一切异变,都会被彻底修正!比如那异常已久的星象!我们的河水将再次清澈,牲畜也会变得富有活力,庄稼将迎来丰收……一切都将回归正常!”
更加高昂的欢呼声响彻了村庄的上空,即使每个人都知道,已经没有人会再吃那些“落后”的食物,但他们还是配合着他人的慷慨激昂的情绪大声喊叫着。
“噢噢!快些动手吧!”
“快处死这个小妖女!”
“没人能夺走神的恩赐!没有人!”
被押在比人群高出些许的房顶上的槿,正好能够看清被绑在高台上的茉,可每当她尝试挣开束缚,站在两旁的卫兵就会毫不留情的把长枪扎进她的背后,她的哭喊早就不是为了自身的伤痛,而是出于对无法前去帮助朋友脱困所感到的无力与悲伤交织在一起后形成的复杂情感,她的嗓子早都沙哑到快要彻底噤声,却还在继续大喊着朋友的名字,眼睛也已在过度运作的泪腺作用下红肿的不成样子,更别提被磨烂了的手腕与脚踝,还有被长枪不断穿刺的后背,象征死亡的伤痕层层累积在她的背后,每一次从失血过多导致的暂时性死亡带来的沉静中醒来,槿都会立刻重新发出那悲怆无比的哭喊,可她的哭喊终究无法与人群的欢呼声相比,无法影响到任何事物。
她看到年轻的祭司举起了涂过油后点燃的树枝,向众人展示后,缓缓登上绑着茉的那个高台的最高处,槿的哭喊逐渐转变为迫切的尖叫,仿佛那火苗是烧到了她的身上,她绝望地向任何一个值得祈祷的存在的祈祷那火焰真的能烧向自己,而不是烧向堆放在茉周围的木头,流淌的泪水不断流进槿张开的嘴巴里,槿此时发出的声音已经称不上是人的语言了,那只是单调的几个音节,表达不出任何含义,声带撕裂开来导致的出血满溢在槿的口中,她被迫品尝着自己的血与泪,却仍未停止近乎尖啸的悲鸣,就连站在两旁的卫兵都被这怪异的声音吓到,不敢再拔出插在她背后的长枪,一直用双手紧握着长柄来保持刺入的状态。
火被投下的一瞬,火势就在茉所站立的木制高台上蔓延开来,槿看着自己最熟悉的身影逐渐被燃烧的烈焰缠绕、覆盖。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伤至极的祈愿,终于传达给了遥不可及的神。
纤细的手腕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摩擦后总算只剩下了一段白骨,甩开溅满鲜血的镣铐,槿将她的手伸向了远在高台之上的茉,可就在卫兵打算阻拦她的时候,时间在字面意思上被停滞了下来,火焰化作了透彻而富有艺术感的雕塑,弯腰打算阻拦槿的卫兵、高台下的民众、起舞的祭司,全部被按下了暂停键,槿还未能对这突然的事态做出任何反应便惊异的发现,那只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黑鸟,静悄悄的落在了她骨骼外露的手腕上。
随后,槿眼前的一切,包括她自身都被黑鸟散发金色光芒的瞳孔所吸入,空间呈漩涡状扭曲起来,变得无法辩识,一切都被颠覆过来,本应跪着的石头屋顶无处可寻,就连插在身后的长枪与卫兵都不见踪影,当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在这片赤红的星空中不断下坠,星空的壮美一直都刻在她的脑海深处,可现在槿眼前的每一颗星星却都如同夜幕降临后,森林中那些野兽的眼睛般闪烁着让人不安的污浊光芒,这是她头一次对注视星空这件事感到无比惶恐,因为比起注视,她感觉更像是被注视着,被隐藏在群星之间的无法言说之物。
她能够听见回荡在这片怪异空间中的吟唱,分别来自不同的奇异世界,无数个无法揣测其正体的异界生物,在无光的混沌中用它们高昂而空灵的声音诵唱来自真神的教诲,诵唱这宇宙间的一切未知与一切真实,每一段词句都能使心弦为之震颤,因为作为“生命”所拥有的本性能够明白,那些词句即是真理……
很快,槿所见的景象开始了无规律的变幻,包覆了她的赤红星空如同一团与她一同倒立着下坠的诡谲火焰,向她展示种种前所未见奇异幻象,在无垠的星空之中不断下坠的她向下看去了第一眼,只看见一片深黑色的静寂之海,当槿紧闭双眼准备落入这滩黑水之中时,身体却没有受到任何在落入水面时应有的冲击和浸湿,可她也并不觉得自己仍在下坠或是停滞在了什么物体的表面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她就算想用无法发声了的嗓子放声大喊,呼喊根本不存在于此的某人来拯救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幻象仍然变化着。
一片荒芜的赤色荒原在槿的的面前不断延伸,十几个阴燃的太阳躲在与地面连成一片的云层之后,不敢展露它们的真容,槿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找到哪怕一个她热爱着的自然事物,花朵、树木、河流、飞鸟,唯一会动的东西就是翱翔在空中的怪鸟,有着四对翅膀的细长生物正成群结队的飞越深不见底的峡谷,飞向那一轮隐藏在云层之后的赤色太阳,没等槿看清它们的容貌,她伫立着的山崖便摇动起来,脚下的土地突然开裂,从中升起的是一尊她似曾相识的王座,构成它的线条顺畅到仿佛不是由不同的部件组成,而是由不知名的金属直接成块切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