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余伏。
这会是只有我一人的苦难之旅。
在我踏上这虚无缥缈的路途前,便早将此已铭记于心,没有人能带领我前进,没有人会与我同行,更不可能有什么人跟随在我的身后,毕竟,这是只属于我的战斗,只属于我的复仇,即使有朝一日这个烂透了的世界理所当然的迎来终结,我大概也无法淡忘那件事哪怕一分一毫。
七年前的那一天,通过这双眼亲眼见证的暴行。
往大了说,世界,或者说将其维系的秩序从那一日开始分崩离析,这大概是神,也可能是类似的什么玩意开出的,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恶趣味玩笑,因为那一天正好是愚人节,一切谎言都可以变得合理化的日子,是的,无论什么谎言,但唯独那梦魇般的光景,以及谁看着都会觉得是在扯淡的伤亡数字作为唯一的真实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可这些对我来说都根本无所谓,我或许被那些怪物吓倒过,在它们压倒性的恐惧与力量下四处逃窜过,但现在,我们站在狩猎与被狩猎的同等立场上,而其他人,其他的事物,那些最开始就不属于我的冷清世界的事,又何必去为之耗费心力呢?
一旦让记忆这样顺其自然的延伸下去,很快,我最不想看见的事物就会浮上水面,那是我曾拥有过的,小小幸福的碎片,无论怎样想要将其抹去,都只会更加深刻的烙在我的意识中,警告我,不能忘记目的,更不能忘记复仇。
尹熙……
除了战斗,现在的我能够引以为豪的大概就是像这样的自虐倾向了吧,一旦想起她已经有些模糊了的脸,无法完全记起的声线,还有这再也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名字,心脏就像是从内侧开始被扯开,被铁钉刺穿,被野兽撕咬一般疼痛,这疼痛不是心理作用,这是比我受过的任何创伤都更加难以忍耐的激痛,骨折、脱臼、锐物造成的割裂伤、枪伤、脑震荡,这般严重的创伤比起这份疼痛来讲都像是挠痒一般不值一提了,不过,至少我该庆幸在这之后有些派得上用场的情绪逐渐甦醒了。
哀伤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消失不见,留在我这已经碎裂的心胸之中的,只有这份不断驱使我前行的愤怒、憎恶、仇恨,每当那该死的怪物叼着她手臂的样子突兀出现在思绪中,或是在数之不尽的梦境中重复播放,作为生物的原始情感就会像这样被彻底激发,并狂乱的释放,讽刺的是,与它们战斗了那么久,直到更久之后,我才头一次知道了它们在这世界上的名号,The lost,TL,也就是失落者,至少异常现象对应局宣布这是它们的官方命名,至于缘由则再简单不过,这些无心无情的异界野兽,让整个人类文明,首次尝到了险些“失落”的滋味。
我和尹熙在不知多么久远的幽夜之中说过的“若能一同逝去就太过幸福了。”这样的戏言,成为了我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梦。
为什么……只有我活着……?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活下来……?让我去见她啊……
那时的我像是条丧家之犬一样对着那个女人如此哀求,那个绝不可能属于我们的世界,绝非人类族群所属的女人,却只是露出微笑。
“有朝一日我们会再见的……而现在,被选中的你,非得活下去不可。”
我从没信过什么神,可在她的带领下,我见到了神的尊容,我说不出话,就算是现在也不可能描述,因为祂仅仅是存在于那个只有漆黑之海与苍白星空的世界里,就足以证明不可见的神之御手确实在随意的捏造、改变人们知晓的一切事物,在祂的注视下,我献上了我的祭品,而祂也总算如我所愿的,给了我刚刚还在渴求着的那份一生只有一次的“奇迹”。
“懦弱”这样不堪入目的负面情感就此从构成我的一切中被剥离出去,这是我唯一不得不感谢祂,以及那个女人的一点,若非如此,我根本不可能有勇气面对那些非人之物,并在这漫无尽头的屠戮中得以生存,保持自我直到现在。
当我的脚再次站在真实的大地上,睁开我闪着被诅咒的光芒的双眼,我便不再对“幸存的理由”,“将来的去向”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感到疑惑,我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当时在各种意义上对我来说还有些沉重的枪,还有那只懂得用来乱挥一通的利刃,寻找那些TL,还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我消失在失去尹熙的街道上,归来时也出现在那里,可无论是夺去她性命的那个TL,还是“救了我一命”的TL,早都已经不见踪影,可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握着枪与短刀,根本不用主动去想,该被诅咒的能力也已经自行开启,只待我主动去发现它的神奇用处。
当我对着正在街边肆虐的一只小怪物开出第一枪,我便明白了那个不得了的神大人到底送给了我何等珍贵的礼物。
因为地区的关系,我没有接受过,准确来说是根本没办法接受到任何有关枪械和射击的训练,扣动扳机的瞬间我彻底明白了影视剧里的那些帅气射击姿势绝不可能不存在于现实中,因为我尽可能的用还在打颤的手模仿出我所见过的,最标准的射击姿势,就像是军人那样,一手托住弹匣,一首紧握把手,可强大的后坐力仍然轻而易举的把我的双手向上扬起,射出的子弹可能连直线飞行都不是,而是随着我上扬的枪口被打到天上……
可是,在我调整好姿态前,那只正在啃食不知道是那个可怜人的剩余部分的小怪物,就在一阵呜咽中倒在地上,我能清楚看见它畸形的颅骨上正不断渗出一种恶心液体的伤口。
子弹精准的,彻底的贯穿了我想要命中的部位,即使我瞄准的时候可能都没瞄中那里,可子弹确确实实的把那打出了个大洞。
“无论如何都能够命中想要命中的目标。”
这便是属于我的能力的真相。
我没有任何思考其中蕴含着怎样原理的时间,在已被成群的TL占据的街道上明目张胆的开枪从来都不是个好选择……至少,那时的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只是想尽可能的解决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很快,和被我射死的小怪物类似的TL就叽叽喳喳的从街道的巷子里窜了出来,而周围那些体型相对而言大很多的家伙也明显是被枪声吸引了过来。
明明我在几个小时前,醒来后第一次看见这些怪物时,还像是逃避现实般的畏惧着他它们,不,根本是害怕到连害怕本身这种事都已经忘了,而且比起它们本身,我害怕的是它们是否会夺走我所珍爱的一切……现在,那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我笑了出来。
无需镜子或是别的什么镜面来照出我当时的表情,我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当时的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表情,那绝对会是我这一生所露出过的,最为丑恶、满盈憎恶的可怕笑容,不是因为什么东西值得我去发笑,而是我对这等同于身处地狱的绝境感到了一份肮脏不堪的喜悦,握着手枪的右手在颤抖,握着匕首的左手也在颤抖,好像那些TL每次在咆哮与低吼中拉近一步与我的距离,我的血液就会更加炽热的沸腾起来,我热的甚至想撕下身上的所有衣物,在他们离我只剩下伸出爪子或是附肢就能够到我的距离时,我拼尽全力的不断转身瞄准每一个离我较近的TL,死命扣动扳机。
明明这只是把连起眼都谈不上的制式警用手枪,可我能够清楚的看见飞出的子弹划着金色的轨迹接二连三的命中TL们的各个要害,脑袋、立起的眼柄、外露的身体器官,全都如我所愿的被子弹打爆或是贯穿,还有些根本不像是有什么弱点,浑身都被硬壳包裹的TL,居然也在这由我引发的一阵枪响中轰然倒地,子弹以外科手术般的精确穿过了甲壳的缝隙,命中那后面的什么东西,就算我的眼睛仅仅是在转身的几秒钟内朝那里瞥过一眼。
这说是有如神助也毫不夸张,行云流水的射击,或者说完全就是一通乱射之后,正要将我包围的TL被悉数击倒,而手枪也在这种时候刚好打完了所有子弹,可倒下的那些同类似乎没有为后方打算继续逼近我的TL们带来任何警示作用,于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只是顺手握在左手中的匕首,已经被我倒握在了右手,用力抓住刀柄带来的坚硬触感让我的血脉都为之奔涌,此刻的我,真正忘却了畏惧,因为脑袋里已经没有容纳那种多余想法的空间。
折起翅膀的TL用它搞笑的四足不断在地上小跑,想用它伸出的长嘴一口咬下我的脑袋,但在它合起上下颚前,我就在手臂的带动下侧过了身体,对准它细长的脖颈划了过去,随即,让人恶心的黑血再次在我眼前喷发出来,就算没有斩下它怪异的头颅,可它的脖子也只是在那最后一点看似坚硬的粗糙表皮的维系下才没有彻底断裂,而其他的TL仍然不知畏惧为何,就如同无脑的丧尸一样继续迈着它们沉重的步子靠近我。
狩猎就得是这样才行啊。
它们这种日后让我相当头疼的特性,在那一刻成为了我最好的奖励,因为仅仅是一只或两只TL的鲜血,绝对无法将我从这憎恨的深渊中解放出来,我沉溺在与它们的泛着微光的黑血同样漆黑的深渊,若想要从中探出头来,能做的便只有像这样不断用更多的血与尸骸铺出一条向上的道路,我手中的匕首简直就不像是在我的意志下挥动,准确来说是胳膊产生出自我意识一样,带着纯粹的目的性一次次将匕首划过、刺入TL们的要害,值得庆幸的是,平日里的体能训练在这时派上了极大的用场,如果没有丰富的体力做支撑,怕是最开始放倒的那几只就已经够让我累到在地了,小型的TL在匕首面前不堪一击,因为找到它们的弱点根本不用耗费我的力气与精力,就像是看见一个人便知道想要杀害他的话,就得割断他的喉咙或是刺穿他的心脏那样,顺畅的毁了它的要害,看着它们在地上慢慢蜷成一团或是很简单的倒地不起,转瞬即逝的满足感不断在脑海中产生,匕首对那些大家伙造成的伤害显然就十分有限了,不过,当我跳到它们怪异的躯体上,把匕首刺入各种奇形怪状的弱点上时,就算没法将其杀死,也能够让它们在一阵哀嚎中倒在地上。
身体简直像是永远不会劳累一样全力高速运转,我甚至一度认为神从我身上取走的东西不仅仅是“懦弱”这样的负面情绪,出刀、刺穿、拔刀,这样的过程不知道重复了几十次,几百次,我能感到手臂与双腿的肌肉仿佛都成了凝固的混凝土,坚硬而沉重,同时还要不断规避那些轻易就能把人扯成两半的巨爪或是触肢,当笨拙的家伙都差不多倒地的时候,剩下的自然就是比它们更加坚韧,更加危险的存在了。
比那些看起来像是虫子TL更加宏伟的躯体有着轻松超越大象的体积,早已不再繁华的街道对它来说居然有些狭窄,它只是把行进时向前伸出的前爪顺势搭放在那些虚掩着车门的轿车上,整辆车就在几秒之内完成了报废的过程,在四处飞溅的玻璃渣与钢铁的哀鸣中化作一团铁块,拖在身后的尾巴再将铁块随意的扫到路边来清出道路,就像是其他TL的标志性外表一样,它也有着自己独到的怪异之处,放射出金色荧光的三只眼睛左右各呈一排分列于它硕大的上颚,外露的獠牙乱七八糟的交叉在一起,让我都有些怀疑它到底能不能张开那张看着能咬断一辆公交车的大嘴,四条跟蜥蜴无异的爪子上生长着像是人工制造的附加物一般,色彩鲜艳的条形块状物整齐的分成了很多段分布在它的背侧,随着它的肢体动作不断变换位置。
没有思考,没有评估,我握着刀刃已有些崩裂的匕首朝着它冲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正倒在成堆的TL的尸骸之中,肋骨断了至少两根,腿也连走路都很勉强,额头上还未彻底干涸的血痕也重新开始流动起来,只有在经历这等能够直接让大脑停止运转的状态后,我才能感到心胸之中阴燃的憎恶与仇恨逐渐平息下来,当我环顾四周,成群的TL已不知去向,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少数几只看起来就没什么头脑可言的TL,大部分TL似乎都遵循着谁的指示般,一同朝城市的另一头走去。
光是为了逃离这座化为魔境的城市,就不知道陷入了多少次与刚才如出一辙的死斗,若没有这神奇的“必中”能力加持,我怎会有与那些怪物战斗的手段,别说是离开,恐怕连保命都会是空谈,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正是因为它的繁华让我认为自己……还有她,在这里找到一处真正容身之所,可我走过的地方,映入眼帘的都已经只是些任谁都会认为“末日已临”的绝望景象。
不少地方都和我看见那可怖异象的街道一样,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之风暴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那些鬼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TL们就占据了视野所及的每个地方……即使在我路过的时候那里已看不见太多TL的踪影,可留在墙壁上的血迹,以及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都能够证实这里不久前发生的,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商业区、写字楼、居民住宅区,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点着而烧起熊熊烈火,所以我从不担心晚上在寻找食物的同时还得去确保光源,还有些建筑物的下场则比这更惨,外壁被从水泥的裂隙中延伸出的恶心触须盘踞,而且,如果不是用脱下的衣服制作了简易的面罩用以掩住口鼻,光是漫天的飞灰和烟气就足以要了我的命。
让我很不舒服的,除了那些面目可憎的怪物,还有那些偶尔可以看见的幸存者,明明什么力量也没有,却还妄图在这现世的地狱里寻求生存,最为有趣的莫过于比起我,TL们似乎总是会选择先去追逐他们,而我就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悠哉悠哉的离开。
当我花了几天来避开沿路的TL到达城市外围,我看见了那些在事件发生时刚好在车上的“幸运儿”留下的痕迹,从内侧被溅满血或是车门大开的轿车,不远处就能看见这个国家派来拯救城市的军事力量……的痕迹,被扭下了炮塔,翻在高速路旁的坦克群,被撕的乱七八糟的军绿色运输车,还有随处可见的战斗机残骸。
逃离这座城市并不是我漫长旅途的终点,不如说,这只是漫长噩梦的开始。
花了大概一星期的时间,我在临近的城区里找到了我需要的一切,比之前那把口径大了不少的手枪与配套的几盒子弹,若是按着一枪一个的标准来算,或许我可以杀掉成百上千头TL,能吃上小半个月的干粮、饮用水,地图,以及装下这一切的背包,还有件我原来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看起来却还不错的灰色大衣。
夜幕来临后,隐藏在无人建筑物中的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地图上标注白天观察到那些TL的行动轨迹,还有我自己的方位,只为了验证我之前那有如错觉的所见之事,当铅笔的痕迹在上面逐渐形成一个规律的箭头型后,我便知道了接下来的去处,七年来一直如此,而最后事实也能够证明这是完全正确的做法。
它们在肯定是在追寻那女人的踪迹。
我并不是TL,不可能懂它们的想法,可在当时,这是多么空虚,却又让我不得不紧紧抓住的,唯一的可能性,那个改变了我本应迎来的结局的女人,自称是这些怪物的主人,也就是作为这一切异变源头的存在……
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最开始多少还有些疑问的已知条件,就成为了我行动的唯一理由,在暗处屏息观察TL们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动手解决它们,经历夜晚的惊险万分的逃窜,或是拼尽全力的追逐后,当太阳升起,我才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缓缓睡去,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多年,流逝的时间也没有摧垮我的意志,更不可能让我淡忘那份永不熄灭的憎恶,我怀着绝对的理性与冷静不断在各个被重新命名为“废弃区域”的城市废墟中奔波,只为了再次见到她的那天,能够彻底的释放潜藏已久的恨意,将其从世界上不留痕迹的抹去。
不见尽头的旅途中,我见到了太多让人无法想像的真相,比如异常现象对应局在“没有”目击者的场合下究竟会做出怎样令人发指的暴行,并没有被TL攻占的城市究竟如何沦为废弃区域,像我这样的“被选中者”又是怎样走上了成为TL们的一员的可悲末路……
现在,让我遭受这一切的存在,就在我触手可及的距离,可讽刺的是,即使早已清楚她是人类之上的什么存在,我也不曾料想到,世界上存在着无法被杀死的存在,我看着子弹穿过她的颅骨,然后看着她从血泊中起身,再次向我投以那夺走了一切的诡秘笑容。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杀了我,但在那之前,我要你为我行动。
为了这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我将枪口对准了她的敌人,在自我嘲笑之中,我将这本就已经被扭曲的生存之道更进一步的弯折,我对她的复仇从未停止,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就算是像这样为她卖命也在所不惜,我的战斗永远不会停歇,可在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