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选中者无数次造访这个唯有神的单调世界,在祂的面前,人类无法隐藏自己才被“文明”这一外衣隐藏了不久的本性,恐慌、惊骇、疑惑,当神展现出祂的真容,这些曾伴随着人们一路走过无序之混沌的原始心绪就开始跨越个体差异占据心灵的每一处角落,可这过于纯粹的情感也早已跨过了疯狂的门槛,让人得以到达更加深远的层次,对这世间万物,乃至整个宇宙的最终答案,原点与终点,剩下的唯一情感大概只有敬畏,彻底而完全的敬畏,被选召至此的某人 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亦不再记起自己的过往,在神的面前,他只是被命名为“人类”的这一广阔海原中的水滴之一罢了,可就算是以人类为名的海,在神所处的这个世界里,在那片超越任何世界的万千夜晚的黑色海水对比下显得也有些微不足道起来。
这位名副其实的神并不对人,以及其他任何物种抱有恶意,但善意也不存在于祂庞大到无法以任何言语或词句来形容的意识之中,准确来说,祂或许只有作为“统御世间万物的神明”这样单调的意识,如机械般精准,可靠,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却也会随着光阴逐渐流逝,那些特质并不会阻碍祂回答被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你听不见人们的祈祷?为什么你从不回应人们的愿望?难道神真的不存在于我所知的世界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吗!?”
于神之御前傲然伫立的男人显然没有被敬畏所折服,
但没人知道他能保持这样的姿态直到何时,此时的他就像是在落入深渊之前,抓住了从陡峭的崖壁上伸出的一根树枝般,这已是人类所能做到的极限,因为他毫无疑问是人类中的强者,可一旦松手,他就将摔落至比他人更深的深度,在此之前他都会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嘶吼着向神控诉这从人类诞生之初就不曾得出正解的疑问,于为数不多的实体间不断穿梭巡回的神,用祂如雷鸣般深沉的声音激荡着男人的脑内,每倾听一次这样的声音,准确来说是感受这样的言语,他的意志与灵魂就会遭到一次难以想象的重击,直至碎裂,这语言是用他的理智为媒介,以不断将其撕扯的方式将神的话语变为他可以理解的内容,如果他有一个实质的形体,那么现在他的大脑可能也早都因为过度运转的精神与思考而爆裂开来。
万物皆有神,人类亦有着属于人类的,人类之神,而无论是何种神,所行之事皆为一体,那即是朝着注定的终点纺织出被你们称作“命运”的丝线,奇迹,神迹,就连这些看似背离了命运的“偶然”同样只是这“必然”中的一条丝线而已,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对于人类的愚问,神从不会加以嘲弄或是予以无视,只是身处于这个遥远的世界,身处于祂的面前,便早已得到了做出如此提问的资格,祂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拒绝赐予人类渴求着的真相。
而这样的语句,在男人的脑中却是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被光芒包覆的他不觉得自己有眨眼,可眼前的世界确实是在没有间隔的情况下产生了变化,如同鱼缸里的鱼发现满盈在周围的水被瞬间抽干一般,他眼前的纯色世界也消失不见,只余一道从星空彼端延伸至他面前的光幕。
“必然”,这并不只是一个总结。
光幕上清晰的放出的是一切的开始,还没有变得像如今这样繁盛且明亮的星云之中,一颗熟悉的白色行星旁卷起了由星云物质构成的,漩涡般的能量洪流开始席卷起来,不断吸引起那些如同被放大了的尘埃似的固体微粒,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片耀眼的星云中漂流至此,更无法得知它们是否曾属于某个业已终结的世界,涡流的力量日益增强,吸附的微粒也不断增加,逐渐拥有一个稳定的形体,度过了难以想像的漫长时日之后,崭新的行星就此诞生,男人十分清楚,自己看到的这个还被氦气和甲烷笼罩着,不断遭到流星侵袭的荒芜世界即为自己曾在的世界,也就是地球,他无需自行思考,答案就被强行塞入了他的大脑中。
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只要有一颗固体微粒没能被漩涡似的能量洪流吸引住,这颗星球就将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那片人类还远未能探清的荒芜也将因此持续更久,导致无机物得以转化为有机物,进而孕育生命的过程也将被推延,而这又将导致此刻站在这里重温过往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所知道的人类成为另一种不会被他知道的任何主流学派承认的古怪生物,看见了答案的同时,他清楚地看见了这样的可能性,眼前的事像就如同被分割开来的监视屏幕一样,同时展现出了成百上千个让他快要松开手然后就此坠入深渊的荒诞景象,漂浮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同一片光幕,同样在神的面前大声控诉着的,是操着无以理解的言语,挥舞着附肢或膜翼的类人形生物,吐着嘴里成捆的触须,用长着牙的眼睛说话,还有些干脆就是一坨由肉和肢干拼凑的不明物体,它们的反应与男人如出一辙,跨过疯狂的门槛,努力的挺直天生弯曲着的腰杆或是趴在地上蠕动,以那些比他能想像到的最为恶心的声音还要恶心不知多少倍的语言不停诉说,有那么一瞬,他差点快要笑出来,除了因为看见这些扭曲生物的丑行,更是因为看见这画面的延续,那些生物同样对展开在眼前的画面中无数的可能性感到震惊,它们也因为看见了那个长有四根肢体一个脑袋的“自己”而感到厌恶与完全一致的黑色幽默,就在男人快想把手指插进自己的眼眶来阻止着没有理智可言的疯狂景象继续延续下去时,神十分仁慈的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面前,回到这唯有神与祂下方的漆黑之海,以及闪耀着黑色星辰的白色天空的单调世界之中,而这也同样是那“必然”之中的“巧合”罢了。
让人惊讶的是,这个男人的意志似乎也如他的力量般强大、坚韧,他用了尽可能快的时间振作起来,重拾他的心智,经历此等癫狂之景的他仍要继续向神控诉,他来此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不合理与绝望,他在地球度过的时日里,没有一天是浪费在对谁进行如此无意义的提问上,因为他知道,不只是他所熟知的人,他的下属,他的上级,朋友,家人,整个人类里也不存在一个有资格回答这些问题的,他等待这一天已不知多久,能够向一个能够断定一切究竟是否有着如人所想之意义的权威,掌握着真理的绝对存在,也就是神,发出这些质问。
“你说这一切都是必然?一切都是被你注定了的!?那便回答我罢!让那样可怕的灾厄席卷世界是为了什么?难道人类就是用来供那些怪物和违背常理的存在肆意蹂躏的玩物吗!?”
人类存在的意义,并不会比宇宙间的大多数生物高贵太多,生命之中唯有人类自认为是超凡的,可以凭借自身的力量去违抗那些早已注定的,违抗他们中的智者早已领悟的命运,只不过,经历此等灾厄的不只是人类,为了能够选出那个足以堪当大任的存在,必须如此。
“那也就是说你将……!”
赐予真相这样的过程当然不会是温柔的,更不会顾及以人的头脑和心智是否能够理解,神只会如人类所愿的那样把这冰冷的事实全部塞入他的头脑之中,而男人眼前的世界也随即陷入又一次的扭曲之中,身处神域的他现在已不会受到时间或是空间这种对人类而言无法摆脱的拴缚,他站在了一个本不属于他的高度,能够看清一切,过去、未来,就连起始与终结都在他面前被拉开了帷幕,现在的他真正感觉到作为一滴水被丢进大海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悲的是,他连这一滴水都未必算得上,从这不见边际的洪流之中取出的点滴对他来说也已经比海还要广阔无垠,早已忘记名字的现在,他的个体都开始变得不明显,可以说像是被削去了所有果肉的果实那样,只剩下了名为意志的核,他失去了用以观察的双眼,用来前进或后退的双腿,不停向神提出人类之思惑的口也被完全抹除,整个身体都与绚烂至极的光带融为一体,就算没有能听见声音的耳朵,回荡在这片宙域间的音律也未曾停歇,在这信息的乱流里,他仍然试图用已经支离破碎的手臂挡住迎面而来的狂风与洪流,他身上的光芒早已在这绝无平息可能的风暴中被完全吹散,暴露出他没有任何防备的身躯。
他在片刻的平静间看见的,也可能是感受到的,是总算熟悉起来了的那颗行星,于云缝间闪耀的蓝色故乡,只需要一个念头,他就能到达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他无论他去往了何处,看见的却都只是些再平常不过的事,在繁华的城市中穿梭,诅咒忙碌日常的民众,遭遇战争而四处奔逃的难民,或是在废墟里大声号哭的孩童,在最高的大楼顶端,面朝大海的房间里穿着浴袍悠然享受一杯刚刚从冰桶里取出来的香槟,与此同时,因为贫穷而只能窝居在阴暗小巷里,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流浪汉也从垃圾桶里捡出了他的晚饭,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家庭在景色优美的山脚下架起了炉子,并将烤架上第一份烤熟的肉随意丢给了旁边不断吠叫的宠物狗,一个星期都没能吃到一块面包的小女孩则蜷缩在她破旧的被褥上,紧紧抱住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想要借此减轻那种快要将她逼入死境的空腹感。
这就是理由?
男人连对自己还能进行思考这样的小事也顾不上,他试图理解,但终归是徒劳无功,他清楚人类的差异性,也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抹去这差异性,他不断的战斗着,可当这些以最为真实的角度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也无法理解其中可能存在的深意,他是一名战士,而且是一名为崇高的目标而不停战斗的战士,世上的大多数悲喜都与他以及他的理想没什么关系,因此,他首次打算以较为谦卑的态度,向神询问祂的真意,可是在这之前,神居然首先对他抛出了问题。
你看见了什么?
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漂浮在半空中的男人当即回答了神的问题。
“人类,以及人类所创造的全部,富裕,贫穷,战争,和平。”
无论是怎样的回答,对神来说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区别,无论经历怎样不同的过程,人终究在朝着祂定下的终点前进。
和其他的任何生命,任何物种一样,人类也按着我的意志,以不同的路线到达终点,而人类所遭遇的灾难,也不过是无数个注定的“偶然”关联在一起后形成的“必然”,我不对人类,不对你们抱有任何敌意,我听得见人类的祈祷,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愿望全都确实的通过你无法想像的途径传达到了我所在的此处,我会对那些注定的,也就是被选中的人予以回应,就如你现在与我的对话一般。
“难道你想说没被你选中,没有被你所说的那个必然或是命运选中的人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吗!?”
男人的声音再次回归到最开始的高昂,夹杂着些许愤怒,只是这愤怒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指向何人,是将他引领至此的命运,还是定下了这命运的神?
世上不存在任何无意义的事物,没有意义,本身也成为了一种存在的意义,你的话应该比谁都明白吧?只有在这“无意义”的深暗之中,“有意义”的那些光芒才能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耀眼,光对于许多物种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生存资源,可当一个世界只剩下光辉,那便没有人会意识到光的重要性,反之亦然,即使也有很多物种确实生活在那样极端的世界里。
在关于自己的物种的问题之后,男人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些他自身一直以来想要得到回答,却从未得到回答的问题,与那些疑问一样,他认为世上不存在任何一个有资格为他做出决断的人,那就是他所认为的,并背负起来的义务,以及责任,那一切的开始究竟为何。
“也就是说,连我做的事也全都是在你的意志下完成的吗?为了让人类存续,我连我最初的朋友,也可能是这世上最后的一位朋友都没有放过,我利用了他,结果却导致他将那灾厄唤醒,我从未怀疑过我的做法,但神啊,现在由你来做我的审判者,由你来裁定,我所做的到底是由我亲自完成,还是你借我之手行使了你的意志!”
没有任何间隔,神就回应了男人的发问,这一次祂没有继续展现出一些肉体凡胎所无法承受的宏大意识,而是以最为简单继续与他对话。
你的想法都可说是正确,既可当作是自身的意愿,也可当作是我的意志,我编织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的命运,其中也不乏有着看似相同的,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的命运能与他之外的某人相同,你肯定已然理解,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变化,完全足以让某个人走向不同的命运之路,即使围绕他产生的所有可能也同样是被决定好的,走路的时候无意间多跨过了一个地砖,可能会让他被本可以避开的凸起绊倒,进而导致他跌向道路中央,被车辆所碾压,后续的治疗费用将榨干他的全部财产,他将一贫如洗,最后自我了断,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导致这一切的只不过是自己稍微跨大了些的步调,一个角度略有偏差的回头,可能会让某人无法找到他等待着的女人,结果,因为这次未能成功的相遇,那个女人成为了别人的事物,对你来说,你所行之事的理由也是如此,只是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偶然”,你走上了对抗世间一切异常之物的道路,最后引来那个被人类称作是悲鸣愚者事件的“必然”,我定下了命运,而你只是沿着不同的道路前往同样的终点,仅此而已。
“神啊!你究竟意欲何为!?”
所有问题得以解答,可男人并没有感到他一直以来想像的那种解脱感,与此相反,他感到了虚无,到达这里的他,经历了数之不尽的磨练,做出了难以想象的决绝,最终才到达了神的御前,可现在,头脑一向比旁人敏锐很多的他也开始感到了迷茫,若这皆为神之意旨,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停的战斗着,割舍着,就连他最大的牺牲也是神所注定的。
让必然成为必然,让既定的天命得以化作现实,让一切得以顺理成章的延续下去……这就是神存在的意义,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问题的最好回答,无论是人类,亦或是其他种族,甚至人类的神与它们的神,最终都会到达我的面前,无论他们是否会对这些事感到疑问,最终所有的疑问也都将得到答案,我真正的形体只能存在于这个遥远的世界,可这不会对我统御世间万物造成任何影响,以人类对宗教的理解,维系着万物平衡的教条亦是由我立下,这并不是被记载于书本或其他资料中的条例,而是以真实的姿态实行着“意义”的无数生命,人类则位列于教条之末端。
“告诉我,立于顶点的是谁?你在利用什么执行你的意志?”
男人头脑的运转速度之快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吃惊,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些足以彻底分解任何一种生命体的意识洪流之后,他还能保持这般清醒的姿态,继续倾听神之言语。
第一教条
当这个称呼传入男人的耳畔时,他即刻感受到了一阵不同于开始对话时一直持续至现在的动摇感,在这超凡脱俗的交流方式下,他能看见神的言语,一个念头驱使他低头向下,看向那片比没有星光的夜空还要漆黑的海面,可就是这样短暂的一瞥,他坚定的意志就再次出现了动摇,他看见的是从视线中一闪而过的荒原,以及立于其上的神秘物体,其中的一个,看起来十分像是国王的宝座,只不过包括宝石和华丽纹饰在内,全都是用石头刻成的。
它们是所有生命体,能够感知神的存在的生物所持有的情感中,最为强烈的那部分化为实体的样子,它们以此为名,接受我的神力,以自我意识贯彻我的意志,它们的存在就是对我的存在的最好证明,而现在,它们为了完成我设下的“仪式”,前往了不同的世界,其中当然包括人类所在的世界。
自光幕中浮现的,是男人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看到她的出现,男人露出了一道尽可能收敛的微笑,这证明他所做的决定全部都是正确的。
“那么你也赐予我力量吧!我不会奢求成为它们的一员,但我要以我的方式,引领人类前往另一个由你定下的终点!”
没错……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理由,这就是你该做的事,我不需要你的祭品,你的所行之事,就将是我们的契约。
在神的恩准下,男人与祂定下约定,以不同于大多数的被选中者,不同于祭者的方式,男人得到了只属于他的力量,带着他在这个远离尘世的遥远世界里所见的一切真相,重新回到了熟知的世界之中,再度扬起他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