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已被止住,伤口以违背自然定律的速度愈合,不过对于衣服上被切开的口子(     )就不打算再特意去缝上了,坐在床边的灰界还能清晰感受到黒界几乎不可抵御的剑压,以及他的剑所带来的刻骨之痛,在他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得到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后他才有时间去感受这些本该最开始就让他失去斗志的疼痛,灰界可能都没发现,他有一条胳膊是保持着只剩些许皮肉与差一点就彻底断开的骨头维系着两端的状态活动到(      )为他疗伤为止,毕竟,精神上遭到的冲击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些肉体疼痛变得漠然起来。

既非恐惧,也非踌躇,更不可能是愤怒,虽说略有疑惑,可灰界不打算再去思考了,一旦试图在脑内重复明绘最后的言语,响起的就只有一片嘈杂,在那道照亮了一切黑暗的绚丽光芒中,他失去了……

如今就连明绘对自己有着怎样的意味都无法回想,只是想起这个名字的持有者以及与她经历的任何小事,脑袋都像是要从内侧开始爆掉了,紧抓住被血污和其他液体粘在一起的头发,灰界将头与脖颈深深的向内弯曲,他发不出哀鸣,流不出泪水,张大的口中只有嘶哑的呼气声不断传出,没有任何合适的语句用以表达此刻的心境,他的心被燃尽的死灰完全埋没。

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灰界可能都快要疯了。

于神与人的存在间挣扎,无疑在很大程度上磨损了他的灵魂,这种疲惫绝不可能随着肉体的治愈得到恢复,比这世上已知的任何一种病症更加糟糕,这是无人能解的诅咒,就算神力没有彻底摧垮灰界的身心,其余波也足够在接下来的所有时日里让他继续这样,像是落入湍急河流中一样持续挣扎,持续受苦下去,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也可能会在这之后,化作永恒的折磨。

即使非他所愿,他甚至从不知道自己曾有过并实现了那样狂妄的愿望,以人之躯染指神座。

无论如何,代价已经足够了吧……?

虽说察觉到(    )的视线在某个瞬间移到了身上,灰界也仍旧保持着绝对的沉默,这不是故意为之,他确实是不知道该向(    )说些什么,质问她为什么自己会是万物之神?轮回究竟有着怎样的内幕?怎么问的结果都不会改变,明绘不会因为这些问题再次从一个他完全没有料到的角落里冒出来,有的只是永远失去她这一让他感到绝望的无助现实。

说不出责怪的话语,亦无法迁怒于她,只要看着(    )那双有着永恒光辉的赭金色双瞳便能轻易明白,这些举动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与她战斗是不可能的,逃跑大概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再说,究竟该跑去哪里是一个完全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灰界完全没有自信能够找到一个连她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百般纠结后,唯有沉默继续笼罩着整个房间,连叹息也无法发出,灰界只是继续低着头,看着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地板与上面微弱的反光,本以为(    )会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安慰?嘲笑?怎样都不奇怪,不过既然她没打算说灰界当然也不会特意去要求她这么做,直到他听见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他面前戛然而止,灰界还是没有抬起头,只是看见了(    )的裙摆与靴尖,推测或是询问她的意图好像不再那么重要了,不过,灰界终归还是没能料到她接下来的举动。

总是遥不可及,充满了高贵感,实际上也确实是高高在上的(     ),竟然在提起前面的裙摆之后跪在了地上,跪在灰界的面前。

灰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打算站起来,睁大了的眼睛难以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在他的思考进一步恢复前,(     )的双手自左右两侧抚上,以无可比拟的轻柔缓缓摸过灰界的脖子阻止他的动作,他曾握住过(     )的手,可那与现在的触感完全是两回事,游走于脖子上的温热以及顺滑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让他为之神魂颠倒,在这件事上灰界无法撒谎,他确实是在享受这种前所未有的抚摸,哪怕到刚才为止他破碎的心都还和冰冷的灰烬混杂在一起。

手指的触碰停止在其到达灰界后颈与后脑勺的瞬间,灰界还没来得及对此感到些许遗憾,(    )的双手稍稍用力,就将灰界的头部一下子搂入怀中,还未反应过来的他眼前视线即刻遭到构成礼服主体颜色的漆黑蒙蔽,他却无法对此感到厌恶,就连抗拒也做不到。

身处黑暗原来是如此让人安心的一件事。

这是自灰界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当他的头完全贴在(     )胸前时,首先迎接他的是(     )几乎从不离身的礼服,以其独有的柔顺短暂地擦过灰界的脸庞,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昂贵的布料才能够做到这般飘逸与平滑,比绸缎更加柔美,比蚕丝更为单薄,完美的将(    )身体的温度传导到灰界脸上,随后,是胜过这世上任何花束,一种绝对不会绽放在人类生存之地上的妖艳花朵散发的芳香,人工调配的熏香亦无法与这香气相提并论,从吸入的那一刻起,源自人类知识外侧世界的芬芳气息就不断消溶着灰界的意识,轻声呼唤着想让他陷入永眠,毕竟,只是在(     )的附近就能够让人陶醉的香味,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必然会比以往更加夺人心魂。

在黑暗中,灰界听见了从上方,自耳边传来的(   )的话语。

“忘掉吧,哪怕只是现在也好,无论在哪个时代,遗忘都是将人类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特效药。”

自然中的律动或是奏响的乐器都无法与她的声线比拟,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与灰界的心弦产生共鸣,灵魂仿佛被牵引着,离开了倾倒在(     )怀中的身体,前往世界之外的未知维度,低声细语的同时,她的双手再度开始抚摸,从前至后将灰界被他自己抓地乱七八糟的头发慢慢揉顺,自头顶开始的亲密接触一直延续到脖颈,这种持续的温暖带来的渴求自成为祭者之后灰界便再也未感受过,在那之前似乎也没有 而此时的他快要为此……

“我会在你身边的。”

不只眼前深陷于她的黑暗,就连萦绕于耳边的声音也只剩下她的话语,当(     )稍加用力将灰界的头进一步搂入怀中时,后者再也无法抑制心胸中激荡着的悲伤。

眼泪悄然落下。

生锈已久的情感阀门总算松懈,泪水几乎是从灰界的眼眶里直接涌了出来,一下子将她礼服胸前的部分沾湿,在她的怀抱中,他大声地,嘶哑地叫喊出无处宣泄的沉重记忆,被天空中最为炽烈的那道闪光带走的情感一点点回到灰界的心中,不断将他重新充实起来,无法回忆起上次落泪是在什么时候,也不打算去深究,更顾不上无法帮助自己从这悲痛中走出的自尊,哭声全部被隔绝在(     )温暖的胸膛中,就连灰界自己都无法听清他持续的啜泣与呜咽,在此期间,拥抱着灰界上半身的(    )以她在悠久时光中得到的无限耐心沿着灰界的颈椎来回抚过他的头顶与脖子。

不只是在精神层次上,灰界被流逝的情感变得迟钝太多的身体也真正得到了治愈,她的触碰自然不只是身体接触这么简单的事情,无论是否情愿,她通过指尖传达过来的力量都已将灰界身体里“不必要的杂质”悉数粉碎,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仍不断将她身上的芳香印刻在每一处神经上,成为祭者就不会再受到她权能的影响,只是这阵与神秘感一同萦绕在她身边的芬芳对谁都有着同样的功效,深入呼吸过后,针对她产生出的异样恋慕之情便再度遭到唤起,即使不至于像是常人那样堕入对她的无尽渴求,也难免会让视线变得除了她之外别无他物。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言语,想要倾诉的痛苦,全都堵塞在喉咙深处无法化作言语,自(     )的怀中抬起头来,凝望赭金色双瞳的灰界只能看着(     )眼中的光辉缓慢而不规则的变幻着,他从未以如此之近的距离观察过(     )的双眼,以至于他首次发现,这双有着永恒光辉的眼睛无法映出任何事物的倒影,在灰界抬起头的同时,(     )就十分自然地松开了轻抚着灰界脖颈的手,转而捧起他的脸庞,对这逼近的瑰丽面容,灰界的本能促使他急促的闭上眼睛……几秒后灰界就发现自己确实是做了个自作多情的反应,(     )只是将额头与他的前额抵在一起,虽说这一举动同样让他慌乱起来就是了,多亏了(     ),他能比刚才更加直观的感受到她的温度,就算隔着她的发丝也毫不例外,最让灰界不知所措的,还是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做法,赭金色双瞳中漫出的光辉几乎快遮蔽灰界眼前的全部,当意识到一些违和感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无法将眼神从这犹如坍塌后的宇宙般明亮的光芒中移开视线。

“我是你们的同伴,我绝不会抛下你们,就像一直以来的一样,直到能够取代祂的某人再次诞生,你的疑问或许还不能被全部解答,我有不得不去隐瞒的理由,为了你们所有人……当然,只有言语的承诺是空洞的,相信与否的权利永远在你。”

移开额头结束了与灰界紧贴在一起的状态,(    )站了起来,长时间保持跪姿好像没对她产生太多影响,现在,即使还没能说出些什么,不过灰界的头和视线至少开始随着她的动作追随过去。

“不过,不相信我的你又能怎样呢?在这里干掉我吗?肯定是办不到的吧~”

相比(     )方才展露出的,比最为深沉的梦境还要让人忘乎所以的刹那柔情,现在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倒是更让灰界觉得熟悉,若是之前的话,他肯定不会去反驳(     )些什么,不过,与回归身心的诸多情感一同开始甦醒的,是灰界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愤怒。

即使自知矛盾,自知徒劳,可灰界现在确实是开始感觉到血液越发灼热起来,很大程度上,让明绘不得不去替他背负那失控神力的,就是(      )隐瞒至今的真相,就算这不过是根据目前得到的信息整合出的结论,遵从本性的灰界没有过多思考他是否该感到愤怒,可他知道,如果对这种事都能够视若无睹,恐怕他今后的人生就不会再有什么称得上是重视的事情了。

“那可不一定吧……?如果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上一次”的万物之神的话……!”

愉悦的眼神在眨了一下眼之后,当即转变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漠视,灰界记得这眼神,许久之前,(     )亲手处决那个接触了祭文的神父时,便是以这样无情的眼神注视着,挥下手中的无日之昼。

“你的记性未免差过头了,她若没有夺走你体内失控的力量,现在我们就已经在下一次的世界里初次见面了,现在,你只不过是灰界罢了,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视线相交的时间不足以任何一方眨一次眼,大剑与无日之昼便在一阵激荡的剑戟声中互相碰撞,迸发出一阵火花,促使灰界挥剑的理由并非被(     )的言语激怒,更不会是心血来潮,一直以来被他无数次忽略的正确性此刻再也不能饶恕(      )的谎言,他当然清楚这一剑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但他非要挥出这一剑不可,即使这作为让他永远失去了明绘的代价来说连微不足道都算不上,自床边暴起的灰界以双手持握剑柄,尽全力挥出这经由哀伤与怒意浸染后迅猛无比的剑刃,而(     )不过是用右手提起无日之昼,就十分轻易的靠着它弯曲的镰柄格挡住相较而言宽大太多的巨刃。

“真是有够心急的,小鬼,不过敢于朝我挥剑的勇气姑且还算是值得认可一下吧。”

在被格挡下来后,灰界没有直接放弃,而是继续向剑刃施加力气想要进一步使其逼近(     ),可几乎快比她的身高还要长出些许的巨刃在无日之昼的阻挡下竟无法继续向下哪怕一厘米,明明如此纤弱,(     )持握无日之昼的右臂就好像是水泥雕塑般纹丝不动,相较而言下,灰界的两条胳膊早就因为承受过多力气而紧绷到肌肉都开始发痛的地步,他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眼前阻挡自己的只是以单手提起无日之昼的(     ),他绝对会以为自己正用剑砍向一堵完全由钢铁构成的墙壁。

“无聊啊。”

代替叹息进行简短的感叹后,(     )松了一下手,无日之昼弯曲的长柄就向下滑去,再次抓住后的她以镰刃顶端轻挑一下,灰界的剑就直接从他手里飞了出去,撞在墙上之后逐渐消散,这却不是因为灰界失去了战意,现在,赤手空拳的他仍然握紧拳头,站在(     )的面前,他做好了觉悟,面对(     )接下来任何可能的报复。

“想杀我的话还请老实排队,别的地方的姑且不论,在我们这你肯定是要排在余伏后头了。”

丢下无日之昼的(     )懒散的伸着懒腰,以手轻掩在唇前,打起了哈欠,在这之后她才注意到灰界还是一副准备赴死的表情站在她面前。

“怎么?不服输?多大点事啊,要是杀我几次能让你缓过劲的话,那尽管来呗。”

说完,(    )靠在了关闭的房门上,这一次她身上确实是看不出一点抵抗的意思,那微笑和上浮的眉间都能说明她才是准备好受死的那一方,不过对此仍然没有反应的灰界很快让她察觉了自己判断上的错误,实际上,连特意去看穿他的想法都不需要。

“嗯?难道是觉得我会生气?所以才说你是小鬼呀,你不过是顺从自己的本心罢了,何况,如果我真的有什么需要干掉你的理由,你觉得你还会平安无事的活到今天吗?”

想不出任何能够用来回答(     )的语句,灰界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方才的温存在此时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可逃离的压迫感,以及她眼中飘散的异界光辉,杂乱的思绪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形成话语,(     )则以足够的耐心等到了这一刻来临。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

无比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灰界眼前,依靠明绘的牺牲,所有人得以从轮回中真正逃离,可时间继续向前推进不意味着之后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谜团依旧是谜团,战斗的理由更是变得不明所以起来。

不过在思考更加膨化之前,独特,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受贯穿了灰界的神经,这道无形却明亮的电流连接起他大脑中的所有思绪,眨眼之后,他的眼球自行染上黑金色,一副全新的景象覆盖了他的视野,他看见了不知名的山峰,以及向其坠落的偏金色流星,可流星的最前端完全不像是灰界印象里的陨石,即使是在如此模糊的印象里,那看起来也不像是固体,没有泡沫与波纹的橘黄色物质此起彼伏,直至与光芒一同隐没于山间。

闪耀的光之螺旋自群山之中骤然升起,将天际与大地相互连接,哪怕只是看着,那阵风暴都好像切实的刮过了灰界的身边,眼前所见的不过是一个笼统的现状,然而灰界却能够确信,在风暴之中,在螺旋的中心处,有着他曾亲眼目睹的未知存在,就像是平常即使没有亲眼看见(     )去往哪里,也能够感受到她切实的存在于某个地方,如果距离较近,这种感觉也会随之增强,现在,两种相同的直感交叉于灰界的脑海。

渴求之人已然来临。

“那是……那是谁……?!”

杂乱思绪与情感好像都是谎言,现在,灰界的想法完全被刚才看见的幻象占据。

“你看见的正是“预兆”……这么说或许不大准确呢,预兆真正下达的时候我们还在轮回里,所以应该说是个通知之类的?和你感觉到的一样,来的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这不是错觉。

自与(     )相遇以来已过去了很久,即使不敢说是全部,但灰界也有自信说他见过了(     )的大部分神态与行动,只可惜她乐于一次次刷新他人对她的认知。

(      )此刻的表情,难得真正的严肃了起来,没有笑容的刻意平静很明显是受到什么“无法忽视的情况”所逼迫,灰界很难想像,无论何时,无论面对怎样的状况或是敌人都显得游刃有余,甚至是当做玩闹一样的(    ),有着什么能够让她这般认真的对手。

惊觉到唯一的答案时,站在窗边的(     )顺着灰界的想法,异口同声的念出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称谓。

第一教条。

惊讶于说出了完全一致的词汇,灰界的腿短暂地陷入痉软,向后退了几步,(      )将手扶在窗边的台子上,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你是说……在那里的那些家伙……来了……?”

虽说极其不情愿,但为了弄明白刚刚看见的,灰界只好试着回忆起他努力想要忘记的一小段记忆,曾险些让他迷失的异样空间,那片荒原,王座,以及盘踞其上的未知存在,灰界对他们的了解和之前比没什么变化,只是明白了他们与(     )一样,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并且同属于“第一教条”。

“嗯,祭者能够基于本能察觉到这一点,虽说我也猜到祂差不多会让那些家伙参与进来了。”

“他们……全部……!?”

“别紧张,只有她一个,祂再怎么说也没闲到要以如此无趣的方式毁掉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