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依旧敌不过缠绕在凛漪祈周遭的温暖气流,只能无助地回归大气,不得不说,着装清凉的少女在这严寒之地闲庭信步的样子确实称得上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毕竟就连她身边的高大男性都象征意义的在他壮硕的躯体上披着件破烂不堪的大衣,二人的主人此刻正在庄园里亲切地和其他前来参加这场盛宴的一众祭者进行交流,对他们而言,在爱勒的身边呆着,一生就可说是幸福且圆满的了,即使这不过是她权能微乎其微的体现,就算身为祭者因而能够获得对这些支配者所拥有权能的抗性,这种安心感也是无可比拟的,没有人对爱勒的存在感到陌生,哪怕她才刚刚完成转生不过几小时左右,每个祭者或跪或立,虔诚地向神之意志献上由然而生的崇拜之情,爱勒脸上能够涤荡灵魂般的纯真笑容也未曾消失,毫不厌倦的回答每一位祭者对她的询问,大部分关乎他们自身的命运,还有少部分求知者试图打探神圣的第一教条来此的目的,以及在这世间存在已久的“另一位”究竟有何打算?
对所有祭者来说,她的到来即是意味着世界的变革,意味着世界朝无可预知的未来更进一步,能够将自身投入这股改变世界的洪流,真是一种再大不过的荣幸,毕竟爱勒与不知身在何处的那一位不同,她对祭者一视同仁,完全不去隐藏自己的存在,反而以旗帜似的鲜明呼唤所有情愿效忠的祭者来到此地
凛漪祈并不觉得浪费时间去向这位尊贵之人询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能获得什么意义,她在这独自散心,正是为了能够专注思考,有什么是能够为她去做的?爱勒没有发出明确的指令,不过还是在凛漪祈离开前贴心地给她提了个醒,只要她需要,叫她一声便会立即过去,感动之余,凛漪祈当然不会打扰自己的主人去安抚那些愚蠢的灵魂,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似乎已走出了庄园不少距离,就连堵塞了道路的怪物们都在她的思考中遭到无视,漫步在无意间找到的平整道路上,她将环绕于头部周遭的暖流暂时消去,刺骨的寒风立刻夺走了她脸庞的温度,这种寒意正是她现在寻求的,在亲眼目睹了爱勒的转生,与那宛若神话的一幕之后,一向善于沉着思考的她竟然也为之躁动起来,“预兆”带来的狂热感无论怎样压抑,也终究作为一种无可违抗的动力,驱使她排除万难到达此处。
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之后,凛漪祈的头部周遭再度吹起带有明显热度的微风,将她与这冰天雪地在温度上隔绝开来,身后传来的一阵粗重脚步声则阻止了她继续向前的步伐,当她回头看去,那个暂时作为她交通工具,然后就这么在前进步伐中被忘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了眼前,由此,凛漪祈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究竟借着顺风走的有多快,才能将他都甩到了后面,但说到底……
“你很恶心啊。”
一改与爱勒对话时的热忱,凛漪祈的脸上满是厌恶,她没有任何曾邀请沭琥一同外出散步的记忆,可这个男人自她踏出庄园的大门后就莫名其妙的开始跟在她的身边,而凛漪祈更是想不到他这么做的理由,别说是认识了,两个人见面的时间累积起来可能也只有这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在临近管理区的某个废弃区域中碰上,短暂的交流,发现目的地完全一致后就一起过来,仅此而已,不过比起凛漪祈疏远的态度,沭琥倒是很自然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别这么见外啊,小妹妹,难不成真生气了?我不就说话随便了点嘛,你也感觉的到吧?她就像是位挺久没见的老朋友,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认识她,或者说见过她……不得不说我挺久没说过朋友这词了。”
主色调为黑的眼球带着金色的瞳孔在沭琥的眼窝里透出他让人生畏的昏沉感,眼球的黑色甚至能够完整的映出凛漪祈仰望他面孔时露出的嫌弃。
“也不能怪你,说到底你和那些玩意的区别不过是你能够变回人罢了。”
伸直手臂指向远处蠢蠢欲动的TL群,凛漪祈毫不客气的讥讽着沭琥在她眼中的缺陷,不过是稍微聪明些,凑巧会说人话还能变回人形的野兽。
沭琥干裂的嘴唇上咧,露出他灰色的尖锐门牙,粗重的呼吸声之后,两道被冰冷的空气雾化的呼气化作一阵白雾,犹如旧式火车排放的废气一样,从沭琥两边粗犷的鼻孔里喷发出来,不过凛漪祈向上扬起的头部仍被暖风环绕,所以这让人反感的举动并未给她带来太多困扰。
“是啊,多亏了某个小祸害,老子早都当不了人了。”
推了一把沭琥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胸膛,凛漪祈从他的臂弯里灵敏地脱出,而后站在他的面前。
“所以你究竟算是什么?若是和我或者那些野兽一样倒是好理解,不过你不是祭者,也不完全是失落者,那样也会被她吸引吗?”
“不,不不不,我从没看见过你们说的什么幻象,不过附在那个小姑娘身上的玩意儿毫无疑问是真的,没错……就和那天一样。”
说着,沭琥黑金色的瞳孔开始摇动起来,其中的暗淡的金色愈发耀眼,口中的尖牙利齿在他开始咧嘴大笑后就再也无法隐藏,他的笑声浑厚,沉重且粗糙,就像用一整块铁不断摩擦地面,流逝已久的时光几乎让沭琥记忆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厚重的帷幕,可唯独那朵在赤色天幕下怒放的异界之花,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的记忆,从他的视线中抹去。
“就和那个该下地狱的小鬼一样。”
如果是一般人,光是看见沭琥站着的样子可能都会被吓到不敢接近,更别提直视他那凶恶又扭曲的笑脸了,不过凛漪祈可不是被吓大的,成为祭者之后,她见过的奇怪事物或是人肯定不止沭琥一个,她冷冷的看着沭琥怪异举止的样子反而让后者开始有些尴尬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新仇旧恨,也完全没兴趣去了解,完全没有,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如此特别的你基于什么理由才会去追随这位大人?”
“她说过的吧?她要去找某个和她一样的……在这世界上除了那个小鬼……除了那个该死的小鬼以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存在能配称得上和她一样。”
牙根在极端的愤怒中不断摩擦,发出的刺耳响动让凛漪祈皱了皱眉,献上了“谎言”的她无法对别人说谎,因此,她对谎言的敏感度自然也非同寻常的高,根本不需要进行繁杂的推论与证明,只需一个细微至极的小举动,头部倾斜的角度,眨眼的频率,甚至是面部肌肉的一次抽搐,这些就足够她去揭穿任何一个试图向她隐藏些什么的谎言,但此时的沭琥与其说是看不出破绽,不如说他现在说着的是一件根本没有必要撒谎的事情,最简单的依据莫过于他表达出的情绪,一个人或许可以假装自己很高兴,假装自己很悲伤,假装自己正处于忧虑……反正凛漪祈是想不到,怎样的人才能做到伪装出现自己正处于盛怒中的样子。
沭琥在提到某个凛漪祈当然不会知道的名字时,整只右臂瞬间被从内侧产生的另一层血肉和骨骼包覆,健壮的右臂配合着沭琥的动作弯曲成怪异的前肢,只有三根爪尖的巨爪在沭琥紧握的姿势下不停颤抖,显然这种变化不是在他的主观意识下完成的。
“我要复仇!我等了几千年……!几千年!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小崽子!我要亲手把她的身体撕开,把她掏干净……!把她的脊椎和头一起拔出来,把她的皮全都剥开!我要让她为把老子变成这副样子后悔!让她哭着求我给她个痛快,让她哭到她那条怎么也死不掉的贱命再也用不了!哈哈哈,呼呼呼哈哈呵呵呵哈哈哈!!!”
沭琥之前的声音还能用低沉或是浑厚之类的形容词加以掩盖,可在他宣泄这怒意时,从他咧开的巨口中吐出的就只是充满兽性的咆哮声了,这些混浊的音节如果不是建立在凛漪祈知道他说的是中文这一基础上,恐怕谁都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吧,这样失控的状态在沭琥自己眼里什么都算不上,千年之前的某一日开始,他就不必再以人的方式去思考了……自他吃下被诅咒的血肉,亲眼见证了“她”的转生之后便是如此。
在凛漪祈看来,这不过是场莫名其妙且拙劣的自我展示罢了,她完全没有怪罪沭琥让她感到些许烦躁的意思,再怎么说,也没人会因为一只野兽做出些遵循本能的行动而去责怪它什么吧?
当如此想着的凛漪祈转过身去,打算把这个男人丢在这自生自灭的时候,产生了些许变化的气流却在她的脸庞为她做出警示,在她顺从风的指引,向右前方轻盈跳起之后,大概只有几秒的间隔,一只握成拳状的巨爪就砸在了她刚才站着的位置,四散的沥青碎块与在半空短暂停留的凛漪祈同时飞起,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此刻已被宽阔到可以让她蜷着身子躺进去的坑洞代替,躁动起来的气流吹起她额前的刘海与侧发,让她能够看清眼前的情况,本应站在那怨天怨地的高大男人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了人形,身上的大衣仅有几块碎布还挂在暴露出肋骨,遍布全身的坚硬皮肤上,两只蜥蜴似的短腿看起来就像是蹲踞在地面,只有三根分节,握成拳状的爪这时已经从它自己砸出的坑里拔了出来,分列在被拉长的头颅两侧,四只闪烁的黑金色眼睛晲视着凛漪祈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们是同伴吧???
情不自禁的想起最近看到的漫画里有着如此应景的一句台词,凛漪祈轻声笑了笑,因为她很确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不是这句,她也不会将这形容为是愚蠢的内讧……好吧,她什么都不想说,仅仅是觉得沭琥的恶心程度在外观上增加了不少,稳定了姿势后,凛漪祈的眼中就亮起了黑金色的光芒,将她的眼球染的与沭琥平时就展现出的完全一致,不,两者终归不能混为一谈,她染成黑色的眼白与泛起金光的瞳孔,无论哪一点都比沭琥看起来更加富有生机,她眼中散出的黑金色才是更接近神的光辉。
在沭琥变化之后庞大了数倍的躯体朝她猛冲过来之前,凛漪祈的身体就在与她的肢体同调了的气流带领下一下子腾空而起,将支离破碎的柏油马路旁边那些散乱的积雪进一步吹散,让她略感惊讶的是沭琥脑袋两侧的四只眼睛居然真的起到了作用,竟能跟上她的动作,但肌肉的反应速度怎能与风相匹敌?
谈不上同伴,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凛漪祈当然不会为对这样的人下手而感到愧疚。
自她背后产生的气流使凛漪祈能够像飞行一样滞留于空中,展开的双臂并非为了维持平衡,在她的两手间,过度加速的气流逐渐卷起地上被荡起的雪花,为这本不可见的刀刃附上纯白,旋转的气流此时看来就像是高速运作的锯片,在凛漪祈挥下手掌的同时从她手中弹出,飞旋的风刃由此成型。
对凛漪祈来说,操控气流,也就是风这件事易如反掌,为了这宛如命中注定的召唤,她无时不刻的磨练着神赋予她的力量,光是让前来朝拜的众多祭者一致认同,允许她站在前方这件事,就足以说明她的强大,按着自身想法随意塑造这些没有形态的气流的她,简直是名副其实的“风使”。
卷起雪花的白色风刃呼啸着劈向沭琥被坚硬外皮保护着的身躯,他没有一点反应时间,风刃就自左右两侧划开他比凛漪祈整个人还粗的臂膀,作为尝试来说,她这一次掷出的风刃似乎是小了些,可就算这样,沭琥这刀枪不入的外层表皮也被开出了一道口子,流淌的金色血液从中涌出,顺着他树干似的前肢缓缓滴落在地上,血液的温度当即融化了所落之处的积雪。
痛感撕咬着沭琥的神经,让他的动作越发狂暴,失控似的巨拳每砸到地面一次,地面就会在一阵哀鸣中产生龟裂,柏油马路则是直接被锤打出数个坑洞,每一个都代表着凛漪祈曾在前几秒漂浮于那上方的位置,让人惋惜的是,在怒吼声中无数次抓向天空的巨爪连凛漪祈的鞋边都没能擦到一下,于风中起舞的她仿佛能够随着风一起到达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般不受拘束,任凭那双让人胆战心惊的巨爪如何袭来,凛漪祈的舞姿也没有产生些许慌乱,在她看来,只用四只眼睛就想看清风的轨迹,未免还是不够用了些,轻巧的转身过后,凛漪祈一下子就飞到了沭琥的身后,俯视着他布满骨刺的脊椎与背部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腥红色肌肉,沭琥的反应不比凛漪祈慢多少,充其量也就是几秒钟的差距,变为失落者后独有的直感让他找到了准确方向,然后再次挥出他的巨拳,这一次,形同战锤的拳头离凛漪祈的身体几乎已没有距离,可这最后的几十厘米间距,却是沭琥怎样也无法突破的,紧咬的犬齿不断上下摩擦,粗糙坚硬的臂膀上甚至因为血液快速流转肿胀了起来,沭琥非常确信,这一拳他绝对用上了力气,他蹲踞在地上的双爪向后划出的两道长痕轻而易举的证明了这件事,现状却没有任何变化,凛漪祈在半空中面对沭琥的拳头纹丝不动,使出一身蛮力想把凛漪祈彻底打碎,反而在积着一层雪的土地上不断向后退去,不过,他当即就反应了过来,是什么让他的拳头没法再向前哪怕一厘米。
强风在沭琥的打出巨拳的一瞬,就从他的正前方刮起,疾风卷起了近邻一带的所有积雪,形成一场猛烈的暴风雪,肌体的力量在这阵狂风中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再加上风雪的缠绕,沭琥的四只眼睛都失去了作用,他连前方的道路都无法看清,更别提从这纯白的风暴中找出凛漪祈的所在了,这场风暴的缔造者倒是波澜不惊的漂浮在暴风雪的最前端,她和风暴之间的界线是如此清晰,风暴在她的眼前呼啸,将沭琥变异后的庞大身躯笼罩,他的轮廓无处可寻,背着手欣赏这一幕的凛漪祈则在上风处继续漂浮,没有一根头发受风暴影响而被吹乱。
身处风暴内侧的沭琥就不那么好过了,强劲的风速,与风夹杂在一起的冰雪不断划开,刺伤他的身体,比外面还要残酷的低温不断让他流淌着金色血液的躯体变得冰冷,在如此短暂的几十秒内,沭琥的身体表面甚至结了一层霜,霜冻麻痹了他的关节,使他猛烈的攻势逐步减缓,直至他几乎被定型为一尊冰雕。
好在,凛漪祈没有就这样冻死他的打算,在她落回地面,双目恢复至原本瞳色的时候,这场划定了区域的风暴也随之平息,从里面出现的,是已经还原为人形,光着上半身不断活动四肢并叫苦连天的沭琥。
“真是有TM够狠,行,我认输,我投降!”
不得不说,沭琥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的动作真是十分标准,标准到让凛漪祈鄙夷的眼神比之前还要不留情面,一个男人输掉了由他主动挑起的争端,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事吗?
“知道错了就别再犯蠢,留你一命不过是觉得那位大人用得上你罢了。”
毫不在乎这之后沭琥发出的抱怨,凛漪祈重新迈开步伐走回她偏离的道路,不过她刚迈出一步,黑金色的微粒就开始凭空散落在她面前的道路上,阻挡了她的去路,但她对此无法感到任何阻碍,不如说,她对此无比欣喜,只因这闪烁光芒的粒子逐渐聚拢,形成一个娇小的轮廓,在其四散之后随即被填充,变得完整,爱勒正眨着她那双赭金色的双眼,笑意盈盈地看向凛漪祈,以及还站在后面检查伤势的沭琥。
“你们还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大家都已经出发了的说。”
“嗯?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祭典呀!让你们这样的,还有那些变了样子的一起去开心的玩一场吧!然后呢?然后该做些什么……哎呀,为什么这里会咕噜咕噜的叫呢?这副身体有什么疾病吗?”
将构思中的快乐日程表兴致冲冲的说到一半时,爱勒有些疑惑的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腹部,然后用手指戳了戳,如她所说,她的肚子正发出一阵十分微弱的声响,凛漪祈则十分认真的俯下身去,听清这阵声响后回答道。
“这不是什么大事,爱勒大人,这是代表着人类“需要进食”或者说补充能量的信号,简单来说就是……饿了。”
凛漪祈尽全力压制住她的笑意,不过她眯起后弯曲到像是一轮倒置过来的新月的双眼和嘴角的上扬幅度完全出卖了她,爱勒当然不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凛漪祈这种忍笑的表情也让她感到十分高兴,关于人类的一切知识她都了如指掌,就如她那些不在此的同僚一样,作为所有生命的起源,这广阔的宇宙中不存在什么她不曾知晓的生物,只不过,知道终归只是知道,她从未切身体验过真正成为某个物种的一员是什么样的体验,这是她首次将宏伟意识中的微小印记与真实情况关联在一起。
“关于人类的事,还请你多告诉我一些呢!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