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蛉,出来,实验要开始了。”

班主任,不,应该说Mer首席科学家蒋心悠出声呼唤出了我熟悉的名字。

“你别因为我以前学生物的,就觉得我教物理不行。高中物理对我来说,那真是小菜一碟,让我现在去教化学也没问题,但是我其实是最想当历史老师的,但是我来这学校的时候他们不招教历史的了。”

我想起了在地下甬道,昏迷之前见到的面孔。

那是贺蛉的脸,虽然光线很暗,但是那张脸我忘不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已经不是很关心了,事实上我对于自己会爱上她也很疑惑。

是因为脸吗,还是....

但是直到现在我才觉得我的举动并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更让我奇怪的是,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点?

“贺蛉,快点,你干什么呢?”

蒋心悠有些不耐烦,他朝甬道的方向张望着,但是对面依然毫无动静。

我静静的看着他有些焦灼的神情,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如果事到如今还有说不通的事情的话,那么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隐藏在更深处。

他终究等不下去了,身后的仪器发出的滴滴声让人烦躁,他正要站起身,但是甬道中终于出现了脚步声,和...车轮碾压过地面的特殊响声。

一个底盘安装着滑轮的老板椅被一下子推了出来,吱悠悠的在不太平稳的地面上滑行了几米远,然后撞上了一张桌子的桌脚,上面绑着一个人,我辨认了一下,居然是穿着之前斗笠的贺蛉,她的嘴上被贴住了胶带,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注意到她的身体与之前有些畸形的佝偻模样不同,恢复了少女的身形。

然后从甬道中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身影走进了房间。

蒋心悠看着来人,嘴唇颤抖着,“赵西琼...”

班长脚步有些不稳,他身上的外套没了一只袖子,呼吸也有点急促。

他没有理蒋心悠,四处打量着房间,然后看到了被绑在铁床上的我。

“刚刚有事先离开一会,蹭了这里的专线去发了几条短信,”班长对我摇了摇手,似乎是在向我打招呼,“不好意思,你过去的事情我是躲在旁边房间不小心听见的。”

“....”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一时间竟不知这人究竟是敌是友。

蒋心悠警惕的看着班长,班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老师,你克隆儿子我找了一天也没找到,节哀顺便吧,你真正的找儿子计划怕是也得泡汤?”

我都想替蒋心悠打他。

蒋心悠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相反,他露出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你现在迟到了十五分钟,已经不能进考场了,但是你是老师喜欢的学生,我可以给你一个特例。”

我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蒋心悠拿起身边操作台上的遥控器,本来昏暗的房间被墙壁上的背景灯瞬间点明。我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地方的真正模样。

上百个的大玻璃罐充斥着整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叫仓库来得更贴切。每个玻璃罐中都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每个人类都长着何南风的脸。

他们闭着双眼,看似正在沉沉的睡着。

我心中有什么慢慢沉下去了,这个我不愿相信的事实终于狠狠的敲击在了我的眼球上。

贺蛉发出一声呜咽,她悲痛的低下了头,好像在漫漫的抽泣。

我看着她有些奇怪的表现,心中疑惑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谜团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了。

蒋心悠爆发出得意的大笑,他边笑边扫视着屋内的三人,“一个死了又能怎样,老师我,有一百五十个代替品等着呢,哈哈哈哈哈!!”

“....”班长盯着蒋心悠终于没有说话了。

这让蒋心悠更加得意,“你还是太年轻了,要等多读几年书之后再来和我较劲,你这孩子。”

说完,他按下了与我身下铁床相连的控制台的按钮。从我的头和脚处突然出现了缓缓移动的玻璃罩,它们正在将我全身笼罩住。

贺蛉立刻发出一声悲鸣,她用祈求的眼神望向蒋心悠。

班长的一只脚似乎没法正常使用了,他一瘸一拐的迅速跑过来,试图寻找阻止机器运行的开关。蒋心悠笑的更惬意了,“别找了,这套程序被我设定的是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的状态啊,就为了防止你们这些小鬼来捣乱的。”

班长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一言不发的挨个检查机器的每个部位。我望着自动操作的机器,心中竟然没有什么波澜。

我看着玻璃罐中躺着的蒋懿们的脸,真的和何南风如出一辙,有些薄的嘴唇,纤细的鼻梁,鼻尖上有颗痣。

何南风在接受试验后死去了,而我活了下来。

他临死前给我写的纸条是真心的吗,如果他只是为了执行蒋心悠的任务的话,他应该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虽然我的存活也是个意外。

那么他也知道我当时有可能会死吗。临死前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我正胡思乱想着,玻璃罩‘咔’的一声闭合了。

隐约中我看到班长回过身,然后跑过来抽出一个小型刀具试图在闭合处撬开坚实的玻璃罩。然后听到蒋心悠走过来望着我,躺在玻璃罩中的我没法听清他的话,只模糊听到几个词,‘唤醒’,‘灵魂’,‘地震’。

班长对着蒋心悠挥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我的眼前再也看不清了。

因为浓郁的白色雾气霎时充满了玻璃罩内狭小的空间。雾气不可避免的碰触到我的身体,然后我顿时丧失了所有的感官的功能。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真正的感到了害怕的感觉,这是自从父亲去世后所没有体会过的,如此沉重的恐惧感。

我的眼前出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景象。

那股感觉强烈的压抑着我的神经,让我心慌,这是人类的本能在起作用。在面临真正死亡的恐惧的时候所爆发的情感。

让我不能呼吸,好像看到了被活剥皮的牛羊,被喝血的短命皇子,被放进油锅煎炸的婴儿,这是地狱。

那一刻我觉得脑髓也被抽干,内脏被蛆虫啃食殆尽,一个白服粉裙的胖女人被小鬼活活将头砍下,鲜血四处迸溅,女人惊恐的眼神让人过目不忘,她先是发出高分贝的尖叫,然后发出变调的哭腔,手脚无助的用奇特的形式扭动着。她的眼睛要看不见了。那是害怕自己生命消失的恐惧,死神的力量。

电锯般刺耳的电吉他声嘶哑的唱响,我觉得没有语言可以描述我这一刻的孤独。

小军鼓哒哒的敲响着,交响乐前奏起——

我手脚冰凉。

我的心脏抽动着,我想哭出声,却连没用的抽噎也发不出来。

在没见过死之前,我不怕死,可以说,没有考虑过死。

为什么要回来呢?因为你那可笑的正义感,让你送了命。

为何不珍惜普通人的生活,为何非要趟进这一滩烂泥中,反正最后也是一死,干嘛不舒服些的活着呢

你之前过得很普通吧,一个普通的有点沉默的学生,没什么特色,为什么不维持着那样的生活呢。

一定要来到这个刀尖舔血,人吃人的地狱呢?

认识到你过去人生,是有多浅薄了吗?

你现在后悔吗?

没有人可以理解死亡的感觉,除非真正体会过,而事实上体会到的人多半也不在世了。

只有真的感受过这种刻在骨髓里的恐惧,就会发自内心的敬佩,为了信念而死去的人们。

或许我的鼻子在流血,或许眼睛耳朵都在流血,或许我的腿被锯断。

但是即便发生了我也不会知道。因为我感觉不到了。

我全身唯一可以作为人类证明的大概是还在活跃的脑电波吧。我绝望的想。

然后我再次见到了那条鱼。

那条名字叫做Rahab的大鱼,我以前还真不知道这是个大佬级别的鱼。

“你这么厉害啊。”我对着它说话,顾不得它听不听的懂。

Rahab望着我,深海中的君王沉默地看着我这渺小的人类,我心中却没有胆怯的感觉,反而像是再一次见到了老朋友。我觉得自己好像这么多年下来也有点成长了。

“我还记得你当时对我笑来着。”我这是在说什么啊,每次到关键时刻怎么就开始胡言乱语。

Rahab的鱼嘴一张一合,然后它的影像消失了。

我猛地睁开眼。

在我回过神来之前,身体迅速的被什么东西紧紧捆住了,等我终于可以看清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被赵洋紧紧抱住,她的汗水把衣领全都打湿了。

我楞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罗莉蹲在旁边,正在观察着我的脸,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鼻尖还是红彤彤的。班长倚靠在不远处的机器上,我之前躺过的铁床被炸出一个洞。

“还好赶上了,不然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不对,是给活活熏死了。”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皮衣带着黑色皮手套的金发外国人,他手里扛着一个炮筒模样的物体,背上趴着一个女孩。他的旁边站着邻班四班的一个不算太陌生的面孔。

我依稀记得这人在学年排行榜上大概常年在前三的位置。由于蒋心悠在课堂上提到这个他非常满意的学生的名字,所以我还知道了这人叫钟清扬。

与此同时失踪两年而被判定死亡的张力正在解开贺蛉身上的束缚,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贺蛉,“组长,你还好吗?”

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的场面。

“呜呜...薛灿姐姐实在太可怜了...”罗莉看到我恢复神智,眼泪再次像打开了水龙头一样的流下来。

“蒋心悠这混蛋,就让我来解决掉吧!”赵洋眼中也带泪,她松开了我,咬牙切齿的说。

金发男人身上的女孩说话了,“先生,请放我下来吧。”

“嗯?你自己个儿能走吗?”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我看到没了一只手的班长的同桌孙嘉余从金发男人身上跳了下来。

这都是三年来潜伏在我身边的‘能力者’们吗....我感觉胸中一阵憋闷,能活到现在真是纯靠运气啊。

“哼,虽然很讨厌,但是你这张脸真的恨不起来,不,是真的太帅了...”孙嘉余双目灼灼的看着倚着玻璃罐蹲下,狼狈不堪的班长,她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血淋淋的断手,脸上露出红晕。

“你就是三班的第一名吗?我分析过你的成绩,其实你就是物理分数比我高一点,我个人认为这是班主任是物理老师的缘故,肯定会比较注重物理成绩...”钟清扬一脸认真的的盯着班长。

“拜托两位清醒一点...”死而复生的张力有气无力的说道。

班长虽然一副虚弱的模样,他反而看着金发的外国男人,再次说出了让我无话可说的话,“大哥,中国话挺溜啊,你哪人啊?”

“你看我这头发眼睛这色儿,一看老家北欧的嘛,不过现在也是满世界跑就是了,但是不出差的话主要还是在加拿大干。”金发男人用爽快的语气回道。

“但是为啥带着东北口音呢?”班长也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看到罗莉和赵洋的眼睛也是一亮。

“哎呀我之前来中国学过功夫,教我的老师东北的,我汉语也跟他学的,口音就这么给带跑了。”

蒋心悠躺在地上,他慢慢的喘息着,白大褂上一处被血浸染透了。他看着众人慢悠悠的说,“刚刚到达的同学们,你们考试都迟到了超过三十分钟,已经被取消考试资格了。”

“这可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副院长。”金发男人不满的抱胸看着蒋心悠,“我得炒你鱿鱼了,你这属于严重渎职,用公家的资源不说,你看看你差点就给坏大事了。”

“Chasel先生,”蒋心悠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不是差点。”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震荡突然从地底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