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的大草原尽是一片苍凉肃杀的景象,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草和枯树。那些有人定居的聚落几乎都分布在河流湖泊的附近,就连那些往返于迷雾与聚落之间的商队和猎人都不会途径这个荒凉之地。

若是有人置身于这片草原的中心,或许会产生一种被这个世界遗弃的错觉。

有两个人在及腰的荒草间穿行。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年幼的猫人,从外表判断,她可能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即使以猫人这种发育速度较快的人种的标准,她也应该处于还需要再抚养一段时间才能独立的年龄段。猫人乱糟糟和黑色长发上系着一个打结的发饰,没有任何将头发归拢的作用,只是单纯地挂在上面;垂至鼻尖的刘海下,是一双疲惫的黄黑异色眼眸。猫人衣衫褴褛,明显不合体的破旧麻衣半穿半挂在身上,堪堪遮住身体,而裸露在外的肩膀与小腿,则在凉意日甚的东北风中变得通红。她背着一个皮革缝制的背包,怀里还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的大号物件,她疲惫的眼神和沉重的脚步,或许就是不堪重负所致。

猫人的后面是一名女性山羊人,她已经成年,年龄大约是猫人是两三倍,周身上下没有任何携行的物品,她在已有绒毛遮体御寒的情况下仍然身披用拿玛哈皮制成的御寒衣,显然是某个聚落中身居高位的人。

这二人之间有一条拇指粗细的麻绳,彼此连接。乍一看像是山羊人带着猫人奴隶赶路的主从关系,但实际上,她们的立场刚好相反。

埋头向前走的猫人突然感觉绳子被拉紧了,立即皱起了眉头。她迅速转过头去瞪着山羊人,目露凶光。

“快点走!”猫人厉声说道,声音不大,但气势十足。

“咩!”山羊人被吓出了只有幼儿时才会发出的口癖,她浑身僵直,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我实在是走累了咩……”

“快点走!不许,坐下!”

山羊人楚楚可怜的语气和泫然欲泣的表情都没有打动猫人,她以不怎么流利但不容置喙的言辞命令道。说完,猫人就使劲扯了一下拴住山羊人双手手腕的麻绳,硬是把膝盖发软想要坐下的山羊人扥了起来。

没有敢于反抗猫人的胆量,山羊人只得哭丧着脸跟上猫人的脚步。在被猫人从聚落里劫持出来之前,山羊人自认为还算体力不错的,但是在跟着猫人跋涉了一整天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快要跟不上眼前这位年幼、矮小还负重累累的猫人了。

就在这时,猫人的怀中传出了哭声,一种最为原始、最为纯粹的哭声。

听到哭声的一瞬间,猫人浑身一颤,她停了下来,查看怀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用襁褓包裹的女婴,稀疏的头发、嫩白的肌肤,头顶上有一对软塌塌的小耳朵,和猫人的耳朵截然不同,表明了女婴和抱着她的这个人并不是同一个人种。

猫人转过身,将绑在山羊人手腕上的绳子解开,然后捧起襁褓,递到山羊人的面前。

“给我的,妹妹,喂奶。”

山羊人点了点头,接过襁褓,撩起上衣,开始哺乳。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给这个婴儿喂奶了,猫人劫持了山羊人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山羊人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这种事在阿克尔法大陆上并不少见,只不过山羊人的情况有些特殊,她怀的是一个死胎。在她所居住的聚落中,这是一个不详的征兆。尽管山羊人对此不以为然,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她不由得相信了这个流言。

就在两天前,聚落里闯入了一个年幼的猫人,她如入无人之境,将山羊人从聚落里劫持出来。首领带着几个强壮的人前来营救,竟被不如首领一半儿高的猫人三下两下全部打伤,若不是首领她们逃得够快,怕是连命都要丢掉。

想到这里,山羊人不由得对猫人产生了好奇,她一边轻轻摇晃在自己怀中啜饮的婴儿,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几眼猫人。此时她正蹲在山羊人的跟前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山羊人给婴儿喂奶的过程。这多少让山羊人感到有些害羞,然而一旦山羊人扭动身子避开猫人的视线时,对方就会马上移动,始终把婴儿和山羊人的正面纳入视线之中。

明明山羊人才是受害者,猫人却像警戒什么穷凶极恶的强盗似的警戒着她。

自知无法从猫人的目光中隐藏,山羊人也不再回避了。她偷眼观瞧,猫人视线的焦点并没有集中在山羊人的身上,而是盯着那个吃奶的女婴。山羊人壮起胆子,仔细端详猫人的小脸蛋。她的脸蛋圆润,两腮肉乎乎的,可见年龄确实很小,只是相对于脸蛋,她的身体则显得瘦小可怜,一看就知道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没有被破衣烂衫遮住的肌肤,隐约可见为数不少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痕迹,其中大部分痕迹呈长条状,不像是化脓或是感染留下的疤痕,更像是利器划伤的……

也许是母性本能作祟,在自行脑补了猫人以前的境遇之后,山羊人竟对猫人产生了同情。要知道就算是那些亲情淡漠的卵生种人类,母亲也会将子女抚养到可以交配的年龄后才分开,猫人显然还不到这个年龄,而且似乎已经带着婴儿漂泊了不短时间了。

山羊人咽了一下口水,试探性地问道:“你……也想吃吗?”

猫人听后,猛然抬起头,与山羊人四目相对,质问道:“你,想要,干什么!”

“咩!”

山羊人被猫人的眼神吓出了一个寒颤,她不敢回答,心中感到了无限的委屈——明明是你盯着看的,反而要问我想干什么吗?

这个时候,一阵代表饥饿的“咕噜噜”声从猫人的肚腹里传了出来。

“饿了……”猫人看着山羊人,自言自语道。

猫人没有如山羊人想象的那样,扑进自己的怀中和婴儿共享奶水,而是解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块肉干,大吃起来。不用说,这些东西也是和山羊人一起,顺带着被抢出来的。

“那个……我也饿了……能不能也给我一点?”山羊人恳求道。

猫人看了一眼背包的里面,然后就不理山羊人了,似乎是存量不多的样子。

“吃不饱的话,奶水就没有了哦……”山羊人急中生智,小心翼翼地说。

猫人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把嘴里叼着的一整块肉干拿下来,丢给山羊人。

“我不吃肉的……”

“……”

猫人用嫌麻烦的眼神看着山羊人,随后从包里翻出一块烤饼,从山羊人手中把肉干换回来。

晚饭在沉默中结束了,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猫人是夜行性的人种,可以在夜间赶路,但山羊人不是。于是猫人决定今天就在这里休息,这不是出于对山羊人的照顾,只是她担心,如果山羊人因为困意和疲惫晕倒的话,会影响自己赶路的进度。她们要在仅剩的一点食物吃完之前找到下一个聚落。

女婴在吃完奶后就又睡了过去,猫人轻轻将婴儿放在铺了一块布的草地上,站起身来。山羊人意识到猫人要对自己做什么,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猫人不由分说地将山羊人推倒在地,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并用绳子多余的长度将她的脚踝也一起拴住。如此一来,若是没有别人的帮助,山羊人连起身都不可能,遑论逃跑或是趁夜偷袭了。这是猫人为了在睡眠中保护自己和婴儿的措施,只不过对于山羊人来说,无疑是极其糟糕的体验。

捆好了山羊人之后,猫人就不再管她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婴儿的身边,缓缓躺下。

“咪咪……咪咪?”山羊人有些受不了这个关节扭曲的姿势,出声说道。在她的印象中,九成以上的猫人在小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小名,其中相当的一部分在成年后也不会更换。

猫人背对山羊人,没有回答。

“可以松松绑吗?太紧了……”山羊人哀求道。

猫人翻了个身,面对山羊人,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那至少给我一个枕头的东西吧,求你了……”

要是以这样的姿势睡到明天,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脖子会痛成什么样子……

猫人支起身子,看了看被自己用作枕头的背包,又看了看山羊人,思索起来。

好像有商量的余地,山羊人心中暗喜。只是,在思考过后,猫人并没有让出自己的枕头,而是来到山羊人的身边,一把扭过她的脖子,把山羊人的两只犄角插进地里,撑起她的头。事情被完美地解决了……才怪,由于山羊人是侧身躺在地上的,猫人在扭动她的脖子时,山羊人的颈椎发出了听上去就觉得痛的“咔嚓”声,紧随其后的是山羊人凄厉的惨叫。

“咩呀呀呀呀呀呀!脖子要断了!!!!!”

猫人一把就捂住了山羊人的嘴,低声威胁道:“收声!别吵醒,我妹妹!”

山羊人的呼吸为之一滞,被猫人用宛如来自深渊般可怖的眼神瞪视着,她连脖颈上的剧痛都一度忘却了。

女婴微微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对紫罗兰色澄澈空灵的大眼睛,那双眼睛眨了几下,就又合上了。

猫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女婴的哭声,这次放开手。她帮山羊人调整了一下身体,让脖子扭过的角度减小了一些,不过即使如此,山羊人也注定要迎接一个浑身酸痛的清晨了。

…………

……

第二天黎明,山羊人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哭声吵醒了。

一睁开眼睛,山羊人就看到猫人捧着她的妹妹要求自己喂奶。山羊人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已经松绑了,只是浑身上下,尤其是脖子传来了阵阵痛感。

山羊人接过婴儿,一边想着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一边解开衣怀。出乎意料的是,婴儿并没有把嘴凑过去吃奶,而是不停地哭闹,而且越来越厉害。

没有育儿经验的山羊人茫然无措地看着婴儿,对面的猫人也是一脸焦急:“快,给我妹妹,喂奶。”

“她不吃呀……”

“唔……给我。”猫人把婴儿抱回自己怀中,“是,哪里痛吗……”

在猫人贫乏的常识中,婴儿哭的原因只有饥饿和疼痛这两种可能。

猫人解开襁褓,当看到婴儿的身体时,猫人狭长的瞳孔剧烈收缩。

本应是洁白柔嫩的肌肤,映入眼帘的却是大片大片病态的红色,肚脐以下的部分甚至还遍布着斑斑驳驳的红点和半透明的小包。

猫人抬起头,怒视着山羊人,大喝道:“你竟然,给我妹妹下毒!”

“咩咩咩咩?!”

山羊人被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她现在腿软站不起来,早就扭头逃跑了——虽然肯定是逃不掉的。

“你!在奶里,下毒!”

猫人的尾巴如同金合欢树的主干般绷直竖起,上面的绒毛炸起,显示出它的主人此刻是何种情绪。她抽出腰间的石刀,一个箭步冲到山羊人的面前,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山羊人的犄角向后一按,山羊人被迫仰起头,露出毫无防御的咽喉。

连求饶的余裕都没有,山羊人两眼一闭,等待着刀刃划开脖子的触感。

然而奇怪的是发生了,刀尖在几乎要碰到脖子的地方停住了,任猫人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前进分毫。猫人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不受控制地向后一甩,石刀脱手。

猫人听见了身后有人分开草丛接近过来的声音,便回过头去。

果不其然,有一个比自己高两个头的人踏着轻缓的步伐走向自己,并在还距离自己三四米的距离上停下脚步。

初生的朝阳映照着这位来者的身后,令猫人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剪影。猫人眯起眼睛,饶是如此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身后似乎有很多宽大的条状物缓缓摇晃。紧接着,猫人听到一种温婉柔和的声音传来:

“请问有人需要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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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废案封面,累垮了带娃的幼喵和犬娘妹妹。

最初的设定是两对耳朵的兽娘,后来因为有了官封就没有请画师修改。

正文中出现的兽人均为一对耳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