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黑羽大人为我和狩猎队举行了盛大的送行仪式,在从黑羽大人手指结果仪仗队的队旗后,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就出发四方巡游去了。

游行队伍要到附近十几个大聚居区转个遍,以宣扬这次远征的成果。同时,这也算是黑羽聚落的一项重大庆典,因为仪仗队中有黑羽大人的乐队全程演奏,随队的还有擅长观赏性魔法的人表演,中央聚居区那几位久负盛名的游吟诗人(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怎么“游”了)每逢这个时候都会被组织起来,赶赴游行队伍达到的聚居区,在各个饭店酒肆里讲述根据远征经历改编的故事。所以,无论是当地居民还是地方官都很欢迎游行队伍的造访。

第一个人口过千的聚居区离中央很近,我们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到了。在小睡了一会儿后,我们一行数十人在聚居区的主路上展开了队伍。

“队长,一会儿奏乐游行的时候,您可不能这个表情了哦。”诗姬莉给我递过来一块湿手帕。

“诶?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睡的正香的时候被叫醒,满身起床气但又因为困得要死发作不起来,一想到马上就要游行到晚上觉得麻烦得不得了,然后又想到接下来一个月都要过这样的生活渐渐绝望了的表情。”

“哇!如果我有一天变成了拿玛哈,你一定是我肚子里的寄生动物!”我一边擦脸一边赞叹道。

“有您这样夸人的吗?”诗姬莉从我手中收回手帕,叠好放回包里,“您一定要记得打起精神来,向居民挥手的时机我会提醒您的。”

“啊啊……一听到这种事就泄气。”我垂下双肩,身子一歪靠在了诗姬莉的身上,“好困啊,我才刚刚调整好作息时间,才三天就要重新过回昼夜颠倒的日子。我受不了了啦……啦啦……啦啦啦!”

趁着大多数人还忙着整备,没多少人注意到这里的时候,我靠着诗姬莉疯狂撒娇,身体扭得像拉米亚的下半身一样。

“队长,请您正经一点……”诗姬莉无奈地说,语气并不是很强硬。

随着身体的扭动,我的脸从诗姬莉的肩膀上滑开,落入了一道柔软的深沟里。

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从被汗水微微濡湿的触感中,我仿佛能体会出一直温柔而深邃的包容力。我在脖子上试探性地用力,以脸颊反复弹压紧密贴合在脸上的触感……嗯,果然大就是有小所不具备的优势,这种即使我放松力道也能完全托起的脑袋重量的坚挺与完全接纳我面部轮廓的柔韧结合在一起……如果让我选择一种此世间美好事物的代表,我一定会捧起这对有容乃大的胸部。

回想起小时候,我也曾经靠着狼姐的胸怀安然入梦,如今对比起来,十个坚如磐石的狼姐叠在一起也无法战胜诗姬莉。

记得有句俗话说,如果神明收走了某人的一双美腿,就会在胸前予以补偿。此话一点儿也不假。

“呼呼……呵呵……”

我沉浸在这片温柔乡中,让如同泛舟溪上的飘然体验治愈我忧闷的心情,直到诗姬莉扶着我的肩膀将我推开。

“您在做什么啊?”诗姬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补充动力。”我朝诗姬莉竖起拇指。

“您总是会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啊……”诗姬莉翻身骑上了衣着华丽的半人马,“要出发了,请快些。”

“明白!”我故作严肃地向诗姬莉敬了一个队礼,骑上了为我预备的半人马。

鼓乐声一响,道路的两旁立即人头攒动,林立的饭店纷纷支起了窗户,事先订好了位子的人探头探脑地看向了我们。

我接过队员递来的仪仗用剑,挎在身体靠外的一侧。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整齐列队的人员,我唰的一声拔出佩剑直至苍天,大声命令道:“吹角!举旗!”

呜————————

米诺陶斯鼓足气息吹动巨角,队伍中大小旗帜迎风飘扬。

“行进!”

以挥剑为号,队伍踏出了游行的第一步。

根据此处郡长给我们的示意图,这个聚居区的主干道和宽一些的支路加在一起,总长也不过四千米,正常速度走的话,用不了一时就能走完一周。于是在规划路线的时候,我让在前开路的仪仗队走慢一些,天黑之前能绕两圈儿就可以。

队伍整体走的很慢,这倒是符合游行的需要,而且对队尾的游吟诗人也是好事,更多的人可以坐在原地听完游吟诗人唱一整段儿。考虑到以前发生过大批居民为了听故事跟着游行队伍跑,结果发生了踩踏事故的先例,队伍走得慢也是一件好事。

“咳咳……”身边的诗姬莉清了清嗓子,“该挥手了。”

“哦哦……”

我向路边指着我看的几个小孩子抬起了手,人群立刻发出了欢呼声,这到底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气氛所致,我也不知道。

“队长,笑容太僵硬了。”诗姬莉又提醒道。

“自然不起来啦……”

明明远征成功是狩猎队的功绩,但为什么唯独狩猎队享受不到庆典的快乐呢……真不公平。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视线。不是炽烈的敌意,也不是冰冷的怨恨,只是……只是让人感觉诡异。

我抬起头,四处搜寻那道视线的来源。很快,我就在一家崭新的店面二楼发现了她。在所有店铺都人满为患的情况下,这家店的二楼只有她一个人。

她似乎是一个蝎人,体表生长着即像是宝石又有金属般光泽的甲质,身后有一条环节分明的长尾,末端是一截尾针。我无法从甲质的外观判断那究竟是身体的一部分,还是非常合适的穿戴物。那人搭在窗台上的手臂十分纤细,如果是穿戴物的话,其下恐怕就没有容纳骨骼或肌肉,甚至是体液的空间了。然而,她的手并非节肢人种的刺足,她拥有五指和指关节,这个特征只会出现在由肌肉和骨骼构成的肢体上,节肢的液压动力并不能支撑五指这样复杂的结构自由活动。

嵌入那人体表甲质和关节中的晶体状物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而她那双彩色的眼眸,也随着观察角度的变化而改变颜色。我本以为自己和冰蓝那样的异色双瞳已经很稀奇了,未曾想今天见到了更奇怪的。

然而与她瞳中丰富的色彩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双眼中似乎没有被注入生命一般,空洞、冷漠、无神……她没有看队伍前方的仪仗队,也没有瞥一眼弹唱歌舞的游吟诗人,她的视线一直追着我移动,没有眨过一下眼,没有分过一次神。

她的样貌与她散发出的“异常”,似乎就是与涅卡交手过的那个刺客。那天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对方已经挣脱涅卡逃跑了,但听涅卡的描述,很可能就是这个人。

我的目光无法从那人的身上移开,不知为何,在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我的思绪就如同停止流动的泉水,陷入凝滞。

“队长,您往同一个地方看得太久了。”

诗姬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打了一个激灵,重新用假笑替换掉呆滞,对热闹的人群挥手致意。

队伍在前方转弯,我也走过了那人落座的店铺。

然而我一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纵使我已经转过了街角,那诡异的感受仍然如影随形。

踏上支路的我再一次拔出仪仗剑,举过头顶用剑尖画了几个圈。

“变换队形?为何?”诗姬莉对我的命令报以疑问。

“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狩猎队要时刻保持紧张感。”我扯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考验一下我的队员在庆典的时候有没有松懈。”

“原来如此!队长如此远虑……”诗姬莉向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令我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她了。

事实上,在游行过程中保持紧张感确实很重要。因为维持秩序的人员并不充足,其中很多还是郡府临时雇用的,没那么强的责任心。曾经不止一次发生过有人突然冲出来袭击游行队伍的事件。对付袭击者本身不难,然而袭击者引发的人群恐慌才是大头,且不说队伍有行进状态展开御敌和组织疏散,仅仅是提高队伍停下脚步的速度就能减少推搡踩踏的伤亡率。

队员们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处于游行队伍中间的狩猎队迅速按三列变两列的程序展开,旗手准确定位了变换后的位置,在旗帜定位完成的同一时间,所有队员都找到并到达了自己的站位。

我悄悄从队首离开,移动到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

让我看看你还找得到我吗?

我在心中单方面向那个奇怪的蝎人发出挑战,在走过一处建筑外墙间的夹缝时,我扭头看向蝎人所在的店铺。

隔着一条街和建筑带,我又和她对上了视线。

“唔……”

她并没有一直看着这条墙缝等待我现身,而是在丢失了视野的情况下依然知道我在哪里……

总觉得……有点吓人啊。

我别开视线,尽量不去想那个蝎人的事。

游行的第二天,我又在同一个地方,看见了她依旧空虚漠然的眼睛。

我们当晚就离开了这个聚居区。

…………

……

经过了两天路程,游行队伍赶到了下一个聚居区。

“吹角!举旗!”

依旧是相同的命令,依旧是相同的角声,依旧是相同的游吟诗……

以及,依旧是相同的视线。

聚居区主干道上最豪华的一家饭店的,熟悉的蝎人少女坐在除她以外别无他人的二楼,以与我印象中相同的坐姿倚着窗口,一只手搭在窗台上,环节分明的尾巴竖起,如同雕刻出来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彩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

这一次,我不再顾及周围的人群和诗姬莉的提醒,迎着她的视线投去我的目光。

她究竟为什么做这种事呢?亦或是她想向我传达什么信息吗?

我与她对视良久,却无法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任何答案。

“队长!您到底在看什么?”耳边传来了有些焦急的声音。

“我有个在意的人。”我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在哪里?”

“左手边那一排饭店,门口站着穿紫色衣服的狐人那家,你看它的二楼。”

诗姬莉在回应她那一侧的群众之际,时不时快速地向我描述的地方看一眼,几番窥视之后,诗姬莉低声说道:“我没有看见您说的饭店,不过是不是二楼只有一个人的那家?”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吧。”

“嗯……那个人是有些奇怪,但还没有到需要您全程监视的程度吧?”

“她在上一个聚居区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了。”

“有这种事……”诗姬莉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您认为……她会不会是刺客?”

“不太像……”

我不是没做过暗杀的事,知道一个刺客应该如何观察自己的目标——隐入人群,让自己与氛围融为一体。

蝎人少女所做的事完全是在刻意暴露自己,她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为自己开辟出一处空旷的场所;在热闹非凡的场景中表现得像一幅静止的画。如果她不是没发现自己灾难性地不适合干刺客这一行的话,那她的目的一定是吸引我的注意。

“队长,您要怎么处理?”

“静观其变吧。”我低头不再看她,“到下一个聚居区的时候如果还能看见这个人,就派人去盯着点儿吧。”

“明白。”

…………

……

数日后:

“队长,我跟丢了……”

在当地郡长安排的客房里休息时,我派出去跟踪蝎人少女的队员垂头丧气地回来报告。

这位队员是名相当优秀的斥候,跟踪盯梢的本事可谓一绝。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对她的失手感到意外。

“在哪儿跟丢的?”

“在一个远离商业区的散居区,我看到她进了一家住户,但是进屋调查的时候她就没了……”队员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她好像一开始就发现我了,转走偏僻的小路,在跟丢之前也好几次差点甩掉我。”

“那是一家什么样的住户?”

“不穷不富的样子,我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孩子在家。”队员回忆道,“要去那里详查吗?我还记得路。”

“不必了。辛苦你啦,回去休息吧。”

“是。”

虽然有些好奇,但我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了。一想到我即将面对的危险,这种时候还是别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的好。

从那天起,那位神秘的蝎人少女再也没有出现在游行队伍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