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沉默的站在甲板的边上。

他们来时的船,叫做‘破晓号’,而回去的这艘,则是叫‘黎明号’。不管哪个名字,都诉说着对黑暗终将过去的希望,对光明到来的期盼。

可陈晋的心中只有一片阴霾。

“你在干什么呢?”莉迪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边。这个原本长着鱼尾的女孩已经能熟练的使用双足,能做到悄无声息的接近别人了。

少年没有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只有远处几只海鸥吓得飞了起来。

“呀,海鸥。”莉迪爬上了护栏。“要是我也能飞就好了,翱翔在天空之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挥舞着双臂,在护栏上面行走着。晃动的船只让这一动作的难度就像杂技演员在大风中走独木桥,只是她并没有杂技演员那样高超的技巧。

于是,她成功的拉住了陈晋的注意力。

“小心!”陈晋一个滑步,接住了差点摔下来的莉迪。

“唉,你现在打起精神了么?”

“你在干什么呢?干嘛要做这种危险动作?!”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看到莉迪灿烂的微笑,没忍下心。

他实在是没办法对着莉迪的脸说出训斥的话语。并且,那些话让他想起了莫罗斯。莉迪不是孩子,他也不是莫罗斯那样‘大家长’一样的角色。

【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安德烈,我见到了莫罗斯的这件事情。】

“干嘛总是紧皱着眉头呢?”莉迪躺在他的怀里,手指点上了陈晋的眉间。“你在科恩,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对劲的陈晋,马上放下了莉迪,把脸转向了另一边——正好是朝海的那一边。

【如果海里面现在有那时候送我们走的那几条人鱼在的话,应该就认得出来我就是那时候脸红的跟一颗苹果一样的那个人吧。】

听安德烈的描述,他的外貌变化其实不算特别大。但若是不仔细看,还是没办法认出他来的。

“咳咳,不,没有。只是,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已。”他清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愧疚。

“能和我说说么?”莉迪双手撑着护栏,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唉,不是说了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动作了么?掉下去了怎么办?”陈晋想拉住她,她却已经自己回到了甲板上。

“晋,我可是人鱼呀。掉下去,也只是变回人鱼的样子罢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仍旧保持着笑容。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陈晋尴尬的收回了手。

“不过,我很高兴。”莉迪朝陈晋靠了靠。“你还是在意我的呢。”

“嗯不,我只是,只是……”这下,他已经没有躲的地方了。

他通红的脸被莉迪看了个遍。

“嘻嘻,原来陈晋脸红的时候,是连着耳朵一起变红的么?”她撩开了陈晋两侧的长发,将手放在了陈晋的耳朵上。“过去是短发的时候更好看清呢~摸起来烫烫的。”

陈晋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晋,你在科恩到底经历了什么呢?我感觉和你分别了没有多久,可看到你的时候,又觉得已经和你分别了很久。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呢?”

她仍旧微笑着,眉眼间却多了一丝担忧,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犯错时温柔的慈母。

可他,没有真正的母亲。

“嘶——”陈晋倒吸了一口气,憋住了突然一涌而上的泪水。

他要把这股突如其来的悲伤吞入腹中,可抑制不住的感情哪能这么简单的便消失?

“晋?”

陈晋突然弯下腰来,紧紧的抱住了莉迪。

“对不起,莉迪。”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暂时……就这样就好。暂时,不要看我的表情。”

“你没事么?”莉迪轻轻的顺着陈晋的背心。“你要是有心事,可以对我说,我在……我在听着呢。”

她的手扶在陈晋的背上,也摸在陈晋那如墨的长发上。她能感受到那头发在她的指尖缠绕,就像理不顺的丝线。

“对不起……莉迪。”陈晋的理智在一点一点的崩溃。“我,想我的妈妈了。”

这是谎言。

“我还是好想,好想我的故乡。”

那故乡只是虚假的记忆。

“明明回不去了。”

是根本不存在。

“我却还是好想回去。”

他不想接受这一切。

“我,不可能回去了……”

男孩的眼泪还是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如同崩溃的堤坝,汹涌的悲伤冲刷着他的内心。怀中人的体温让他想起了那些飞溅而出的血液,还带着人的体温……

【天呐,我都做了什么。】

“我还杀了人。”

【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开始害怕?】

“我还杀了人!”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莉迪,我杀了人——”

他推开了莉迪,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他不该,他不该用现在的这双手去碰触这个只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而离开了故土的莉迪。肮脏的双手不应该去触碰纯洁的事物,这种平日里听起来甚至有点可笑的话在现在却无比的准确。

他不应该再靠近莉迪了。

“晋。”莉迪看着陈晋,伸出了双手。她的目光平静,看上去只是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猫。“你不要动。”

陈晋停住了想要后撤的脚步。

“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会一步一步的靠近你。”

“不!”

“你不要出声,更不要动。你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站在那里。”

她的声音就像在唱歌一样,悦耳动听。至少现在,陈晋真的因为她,像一尊雕像那样停在了那里。如果,无视他因为害怕而抖动的双肩的话。

莉迪慢慢的靠近着,靠近着他。他们的距离不断的在缩小着,直到他们两人都能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

那双纤细的双手又放在了少年的脸上。

“这张脸,不会有错的。”

她微笑着。

“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在我遇到了危险的时候,勇敢的挡在了我的面前,为我抵御了危险。”

她的指尖滑过了少年的鼻尖。

“虽然,他现在有一点不一样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成熟的战士了。”

她的拇指划上了少年的眉头。

“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保护谁,为了保护什么人,才挥起了剑。”

她抚平了少年紧皱的眉心。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位,真正的勇士。”

少年抓住了那双手。

“莉迪……”他跪了下来。他抓着那双手,跪了下来。那是一个祈求着救赎的罪人,奋力的握住了自己的希望,向着上天祈祷着宽恕。

仿佛,他就是被宽恕了一样。

“这是真的么?”陈晋声音颤抖着说。“我,真的可以……?”

“当然了,晋。”莉迪反握住那双充满力量的双手。此刻,力量却是从这个娇小的身躯中传输到了少年的身上。“你还要用这力量,去保护更多的人呢。”

莉迪蹲了下来,平视着陈晋。

少年的眼中,仍旧充满了疑惑。

“你知道么,晋?我听说当鹰族的翅膀除了飞翔之外,还可以变成坚固的盾牌。当他们硬化自己的翅膀时,只有龙族的武器才能刺穿它们。”

她静静地说着,就像在讲什么睡前故事一样。

“可太古时代过去,鹰族与龙族的战争早已不再。即便是这样,当有人遇到危难,当鹰族也正好在场,他们就会张开自己的羽翼。一如,他们过去保护自己的族人那样,保护那些人。因此,很多人便将他们的形象,与‘天使’的形象联系在了一起。”

她坚定的看着少年。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天使。”

【不……】

少年终于止住了眼泪。

【你,才是天使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震鼓掌的声音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感人至深,真的是感人至深啊。”只见不远处的几个装着货物的木箱上,一左一右的坐着吉榭尔与巴尔亚。说话的,是吉榭尔。“所以你们两个人是要确定关系了么?你们什么时候进行到这一步了?莉迪啊,他可没给你准备戒指。哦对了还有,陈晋,求婚是单膝下跪。”

被说到的两个人突然分别意识到了现在这个场面的不对劲。虽然甲板上现在没有几个人在,可是刚刚他们的一举一动的确是被这两个人看了个遍。

莉迪赶紧松开了手,陈晋也马上站起了身。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同步的将脸涨成了红苹果。

“我或许该和安德烈说说,让他在薇奥拉面前流点眼泪。这样薇奥拉说不定就会主动靠近他了。”巴尔亚吹了一声口哨。

“是么?我看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让人没想到的是,安德烈居然就在桅杆上面。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一根绳子吊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在那上面的?!”陈晋目瞪口呆的看着安德烈一脸贼笑的下来,而在看到那条绳子被一道光打断之后,他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我才不需要你的眼泪!恶心。”薇奥拉从桅杆的后面走了出来,生气的用法杖跺着地板。

安德烈一个后翻,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哎呀,不要这样么~要是我流几滴眼泪,你赏我一个笑脸也不错啊?”

“不是,等一下,你们一开始就在?”陈晋记得,自己应该是确认了他们都在船舱内才出来的。

“嗯,没有,我们是在你跪下来那里才在的。”吉榭尔说完,巴尔亚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是在莉迪蹲下来那里。”薇奥拉默默的举手。

“我是一开始就在的哦~瘦子你不行啊,侦查力还是不足啊。”

“闭嘴太子爷!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你说话……”

“啧,你知道么,我很伤心。瘦子啊,我没想到你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啊~”安德烈的语气,明显的就是在挑衅陈晋。他还专门伸出了食指,冲陈晋的方向勾了勾。

“——想打架就直说!我跟你讲,现在的我可是和过去不同了!”

于是,晃动的甲板上多了两个乱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