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艾露泽亚人,也大概是最后一个。当那个高大的艾露泽亚人扑向他的怀中大哭的时候,他之前所有对这个北方国家的印象都混乱了。

艾露泽亚人叫莫罗斯,莫罗斯·托洛茨基。鹰族之剑的拥有者,六十年前艾露泽亚皇帝的私生子。他见过鹰族,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为什么鹰族的先祖,会选择这样软弱的一个人成为这股强大力量的拥有者。

【“因为他们当时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软弱的人。”】皇帝陛下这么和他解释道。【“他们需要这样软弱的人,去打败强大的人。”】

这和他所知道的不一样,强大的人,不应该是让更强大的人去打败么?

【“是么,原来在这里,我就不会被它追上么?是么,是么……太好了,太好了……”】莫罗斯一边抱着他,一边喃喃的说着。

就好像他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一样。

所以他不喜欢软弱的人。无关种族,无关性别,他只是讨厌一切软弱的人。就像他,讨厌过去的自己那样。如果不是现在的皇帝,他根本不能活到现在。如果不是,他还是那个弱小的,只会躲在角落的……

【“让我来教他们通用语吧?”】

真可悲啊……被关在法师塔里的孩子,有什么必要去学通用语呢?他们之中的极少数人,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人,才有可能离开那里,去游历外面的世界。

“可以啊。”

但他还是微笑着,微笑着答应了他。因为,如果连学习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是比走不出去更加悲哀的事情。

法师塔是那些孩子的家,也是他们的牢笼。

“看来,你还挺喜欢孩子们的么?”

“克鲁驽大人?您怎么在这里?!等下,这里是六楼啊!你怎么站在窗户……嗯。”

“哈哈哈,叫我维尔驽就好,不然小鬼们会不习惯的。”维尔驽从窗外跳了进来,冲课室里面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小孩子们打了个招呼。他注意到,莫罗斯在看到他落下的时候眼里闪过了一丝怀念的目光。“怎么样?通用语课还听得懂么?我没打扰到你们上课吧?”

“维尔驽哥哥!”小孩子们露出了欢快的表情,在维尔驽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之后他们的表情更快乐了。“花生糖!”

“是的!我看你们快下课了我才爬上来的,哈哈。糖我放这里了,然后我要把你们的托洛茨基老师借走一用。”他将糖放下,拉着莫罗斯就要向外走。

“唉,维尔驽哥哥要带托老师去哪里啊?”

“嗯哼,秘密!”维尔驽神秘的笑着,拉着莫罗斯走到了外面。

他们绕着法师塔的楼梯一层一层的向下走去,直到走向法师塔之外,莫罗斯才意识到维尔驽是在带他向大门的方向走。

“不,不!等等,我不能,我不能出去!”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猛的想要停住自己的脚步。由于力量相当,他最终是让维尔驽成功的停了下来。“我不能出去!我出去后,那把剑,它就会……”

莫罗斯的表情很着急,一下子居然接不上话来了。

“我问过鹰族的人了。”见状,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维尔驽晃了晃挂在自己腰间的那枚玉佩。“如果说鹰族之剑带着鹰族的诅咒,那么这块封魔石也可以起到与法师塔这栋建筑同等的效果。所以你只要跟紧我,就不用担心了。”

“是,是么……”他突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这块封魔石是特制的,只有放在我身上的时候才管用。当然,由于制造复杂,造价高昂,暂时是没办法帮你也做一块了——除非你有办法继承艾露泽亚,用艾露泽亚皇族的钱来买一块,哈。”

他的话半真半假。特制是真的,制造复杂也是真的,只有在他那里有用,以及‘继承艾露泽亚皇族’这种话,都是他故意说的。莫名的,他就是有点想看这个家伙吃瘪的样子。包括他从窗户突然出现,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一声笑,也是嘲讽的调子。

法师塔那群小孩不好管教,然而……

“嗯!我知道了!”几乎是立刻,他点了点头后,跟上了维尔驽。

【这个家伙,脑袋没问题吧……】

维尔驽一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太子爷。不然,他怎么会变得那么软弱?可现在,他的反应,又让他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要带我出去么?”莫罗斯几乎是紧紧的贴着维尔驽,反倒让维尔驽觉得有那么一些不自在了。

“嗯,是的。这是陛下的吩咐,好歹你也是自愿给予那些孩子知识的,所以让你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尊师么,你现在,也是一名老师了。啊,你不用贴我贴得这么近。方圆三米之内,这个东西都是有效的。”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让两人保持在一个熟悉却又不亲近的范围之内。“你和小鬼们相处的不错?他们还叫你‘托老师’?”

“哈哈,他们记不住‘托洛茨基’这个复杂的艾露泽亚语发音。本来我教得也是通用语,记不住也无所谓,他们喜欢就好。”

维尔驽对着法师塔大门的卫兵点头示意,带着莫罗斯骑上了他留在门口的马匹。

“你还挺随和的么。上马,不然走到城中都要天黑了。会骑马吧?”

“会。”莫罗斯答道,利索的跳上了马。待他们走出去一段后,他才目光一沉。“不过……克鲁驽大人,那些孩子,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出来吧?”

“法师是国家的财产。也就是说,他们是皇帝陛下的财产。当然,他们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出来。”猜到他会说什么的维尔驽自然的答道,随后他听到的,便只有莫罗斯的一声叹息。

“可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好过艾露泽亚千百万倍……”

维尔驽立刻警觉了起来。皇帝向他吩咐过,这个艾露泽亚的皇子提到任何有关艾露泽亚的事情都要注意。这对他们来说,是十分有用的情报。

“我能留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突然,他做出了了然的笑容。“请向我,对皇帝陛下说声谢谢。”

他的笑容中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让维尔驽的心头突然涌上了郁闷的情绪。

这个笑容,他是见过的。

“你……在我跳入窗口的时候,想起了谁么?”下意识的,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的哥哥。”出乎意料的,莫罗斯似乎毫不忌讳这个问题。他很真诚,很真诚的在向维尔驽坦白一切。“我和我的哥哥,我们是双胞胎。他也可以做到那样的事,并且,他常常做那样的事。嗯,虽然我也可以做到这种事情,但我不喜欢这么做。”

他的表情回忆中带着欢快,也带着悲伤。

“你知道的……我,我和我哥哥算是私生子。但其实,后来我们的母妃也是被给予了妃子的地位的。然后,然后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就被人暗杀了。我和哥哥,我们两个人只能到处逃亡……直到现在,我也在逃亡。可是,我实在是,实在是……”

维尔驽看得出来,他很想哭,又极力的在控制自己的表情。

“有的贵族收留了我们,却是想靠我们推翻父皇的统治。我做不到,我从来都做不到那种事情。所以,希望都寄托在我哥哥的身上。但是我知道,我是一个备选方案。万一我哥哥出了什么事情,我或许,或许会强制被拖上那个王座。我甚至,要扮演我哥哥。”

他最终没控制住。

“可是我做不到啊。”

维尔驽很少见到与自己同龄的人哭成这个样子。又或者说,至少眼前的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不过,此刻的他却一点也不反感这样的眼泪。甚至,在他的心里,有什么颤动着。那一块地方,已经被他封存了很久。

‘克鲁驽’不是他父亲的姓,是他母亲的。

他父亲的家族中只有科恩人那样的黑发,没有他这样耀眼的金发。多么可笑的事情,如今的科恩可以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然而当初,就因为他是一个混血,便在生死的边缘挣扎。

是因为陛下,是因为皇帝陛下,他才……

“我不想再被那样说的,但我也不可能和哥哥一样。我的外貌,我的声音……”

就像他那时的大喊:这头金发,不是我想要它才是这个颜色的。

“啊,对不起。”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马上正色。就像过去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

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熟练的将自己掩饰了起来。

“你不用道歉。”少有的,维尔驽也心软了下来。是有什么不一样,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那种被惯坏的公子爷,完全不一样。“我过去也是差不多的人吧……看,前面就是城门了。”

打开的城门外是热闹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