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他做噩梦了。
睁开眼后是他熟悉的天花板。然而此刻，他却又觉得那块天花板是那样的陌生。混乱的场景在他的大脑中一幕幕的闪过，如同播放着恐怖图像的西洋镜。
他记得这种感觉，上次还有这种感觉时，是在科恩。只是那时候的场景不能算是‘噩梦’，顶多算是混乱的幻觉。
【真是奇怪。】陈晋长叹一口气。【明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龙族和鹰族，怎么重视会梦见有关他们的事情呢？】
“你怎么醒了？”窗外的太阳还未升起，不如说，夜空中的月亮明亮的有些刺眼。“呀，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陈晋这才用手一摸额头，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手掌。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他这才发现，哪怕是自己的声音，也有一点虚弱。“但我不记得我都梦到什么了。”
“没事。”莉迪用袖子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梦都是反过来的，所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一定么？】
“我给你唱首歌吧。这样，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嗯……”他闭上了眼。“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事。”莉迪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我们明天，还要去见陛下呢。”
她的歌声在陈晋的耳边响起。
然而，少年所梦到之事，并不是那种‘噩梦’。
他突然梦见了鹰族与龙族的大战，比在科恩，比每一次都要强烈。人们在他的眼前死去，仿佛被杀死的人是他自己。
“Salvanos,Stellamaris;”
他能感受到每一寸血肉，每一寸疼痛。太古巨大的种族坠落在地上，被摔得粉身碎骨。他们为何而战？他们为了统治这个世界而战。
“EtReginacelorum;”
【多么幼稚的理由啊。】似乎在太古种族的认知中，‘统治世界者’可以获得永生——与神明一样的永生。因为在那个时代，神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却最终离开了他们。
于是，他们杀死了神明。
“Quepuradeumparis。”
最后，他看见了那把如同工艺品一般的剑。
“晚安，晋。”莉迪在熟睡的陈晋额上印下一吻。“晚安，我的骑士。”
今夜就这样过去。
艾露泽亚的皇宫其实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去的。所有——几乎是全部的王公大臣，都只有在朝会的时候才可以自由进入。其他时候，都需要通报，并大概率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进去见到现在的皇帝陛下。
可是陈晋与莉迪不同，他们是皇帝与皇后的战友，艾露泽亚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只有他们两个，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
“呦，瘦子。”
安德烈今天穿的很随身，没有复杂的长袍，厚重的皮草披风。他自在的翘着二郎腿，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旁的薇奥拉似乎也穿回了朴素的精灵袍，抬眼看着走进来的陈晋与莉迪。
“私下见面，就不要叫我陛下了。”
“如果你能在莉迪的面前稍微收敛一点，那么陈晋想要叫你什么都行。”薇奥拉摇了摇头，显然是在对安德烈放荡不羁的坐姿表示无奈。
“我保证，我今天一定不与瘦子打架。”安德烈假惺惺的举起手，作势发誓道。
“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好了。”
“哈哈。”莉迪捂嘴笑着，带着陈晋坐了下来。“不过，我今天和晋过来，是来专门和你们道别的。”
“道别？可是……”精灵顿了顿。“你，不是不去席玛么？”
“我要回亚特兰。”
莉迪带着温柔的笑容，似乎在期待着接下来的旅途。与之相对的，则是薇奥拉瞬间煞白的面庞。
“你确定？”安德烈双手抱胸，审视着莉迪。“亚特兰的内乱不久前才平息，我这里也是刚知道的消息。”
“如果是大王兄的话，没问题的。”人鱼一脸无畏的样子。“我早就该回去了，我本来就不害怕战乱。但只是……我和你们说过的，有关人鱼的那个传说。我本以为，我已经无法取回我的鱼尾了。”
“所以，你现在取回来了对吧？”艾露泽亚的皇帝看上去似乎很高兴。“我看，这里应该有陈晋不少的功劳？”
“不方便透露细节。”陈晋撇嘴，他知道安德烈要说什么，他才不上安德烈的当。这个人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一些黄段子——好吧，虽然他们都已经成年了。
“那你应该自己决定！也是，亚特兰是你的故乡，你也是时候回去了么。”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正好，这次陈晋要去席玛，走的也是水路，你们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一起走的。离水的鱼儿，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薇奥拉一直咬着下唇，但也一直没有说话。陈晋把那归为薇奥拉对莉迪的担心，并没有在意。于是，他和莉迪也没没有注意，在薇奥拉与安德烈的身侧，精灵被皇帝抓得发白的手。
“我回来之前，会先去一趟亚特兰。正好，你不也很需要与亚特兰建交么？”
少年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他们前面的十年平稳的走过了，未来的十年，以及之后的十年，他们都会继续平稳的度过。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哈，好像，有自由进出亚特兰权利的人，现在除了吉榭尔，就只剩下你了。”安德烈一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你到了席玛后，如果见到吉榭尔，就帮我向她问个好。”
“一定。”他也好久没见过吉榭尔了。
少年与人鱼告别了精灵与皇帝，留下了一个长长的背影，不断的远离。
就好像，这两个人就此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出行的日子很快到来，当两人坐上出行的马车时，就像他们之前无数次离开皇都那样——他们看着身后的大门缓缓的关上，又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我已经把它当作自己的家了。”莉迪看着消失的大门，这么说道。
“我也是。”少年转过头来，窗外熟悉的景色向后退着。和他们回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改变了一个方向。“现在，我应该找不到第二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了吧？”
身后之处在逐渐远离，而他突然想起了在法师塔的日子。
【其实，我在那里过的还算不错？】他的思绪又开始飘了起来。【科恩是个富庶的国家，我被放入的记忆，那个地方，也很像那里。可，虽然我的样貌也似乎是属于那里的人，可是……】
那里太寂寞了。
他现在想起那里，居然只有一种寂寞的情感。那里看似幸福，却只是个牢笼。无数个夜晚，他都只能寂静的看着入睡的莫罗斯——和安德烈不一样，莫罗斯睡的总是很安稳。不会有早起的吉榭尔，不会有一个吵闹的早晨。
那里是他和莫罗斯的牢笼罢了。
“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莫罗斯。”他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安德烈的弟弟？啊，我也很想见见他。现在艾露泽亚被安德烈管理的很好，他回来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他要是能回来就好了。”想起莫罗斯的情况，陈晋的心中现在更多的只有叹息。“我总觉得，或许不久我就会见到他。”
或许，不久。
“是么？那是一件好事啊！”
或许，不久。
车轮不断的转着，轮转到了一片寒冷的海岸。中央大洋总是有多个面孔，每一次的相见都是不同的样子。这里没有温暖的阳光，却更多了一份清新。但即使是莉迪这样的乐观主义者，在面对分别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伤感的。
这是他们十年来第一次将要分开如此长的时间。
“你知道怎么回去么？”陈晋站在海边，旁边就是自己即将要登上的船。
他已经坐过不少的船，每一艘船对他来说都是一段新的旅途。只是这次，这个旅途，他第一次要一个人走。
“当然。每一个离水的人鱼，都有一段回家的咒语。”莉迪的双脚踏入了海水，冲着大海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样子就像在朝圣。
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看向了站在海边的两人——他们不少人都知道公爵夫人其实是人鱼，却从未见过人鱼真正的样子。
莉迪缓缓的开口，唱出了一段悠扬的曲子。陈晋这才发现，这便是那个噩梦之夜，莉迪唱给他的摇篮曲。
也是他最后一战时，最后听到的曲子。
大海出现了一个漩涡，却没卷走任何的船只。看上去，那只是一个通往海底之国的入口。大量的海水泼洒在莉迪的身上，她下半身金粉色的鱼尾在水花的光芒中闪耀着好看的颜色。
海的女儿就要归乡。
“晋。”突然，她转过身来，扑到了陈晋的身上。
她在他的唇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当你要来找我的时候，请对着大海呼唤我的名字。”
人鱼的身影跃入海中的漩涡。
“再见，我的骑士。”
然后，她的身影便渐渐的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