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看到他,我会如此愤怒呢?】

安德烈闭眼坐在王座上,空旷的大厅之中只有他一人。他不算喜欢热闹,只是此刻,这种诡异的安静让他有一些难以适应。

不,不是难以适应,而是……不甘心。

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他才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许多的决定。他想要统治这个世界——这是显然的。因为他已经受够了寒冷的日子,也受够了任人宰割,东躲西藏的日子。

他是人,是艾露泽亚人。

当个贤王也不错,凭借他的能力,他当然有信心管理好艾露泽亚,管理好艾露泽亚现在已经有的,广阔的领土。

可着不够。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为一位私生子,不甘心为被抛弃者,不甘心为——凡人。

凡人又怎样,他们的选择,应该由他们自己来执行。

可是神明……

安德烈看着空旷的大厅。曾经,这里站满了人,那些敌视他的,仇视他的,甚至,他曾经的友人……

【在没有纯净的水之前,人们是不会把仅有的污水倒掉的。】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国家竟然只剩下污水了不是么?】

六十年,可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他坐在皇座上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从上至下,彻底的烂透的。

情况和他当皇子的那会儿比早就大不相同了。

他在本国找不到一个完全得力的助手,找不到一个身居高位,能够从旁协助他的人。从底层开始培育人?不可能,他根本没办法找到哪怕一个合适的人选。

薇奥拉不可能,英雄的心性(注1)注定了她不能去做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勾当;陈晋就更不用说了,披着少年外壳的他,除了内在强大的能力令人生畏以外,他纯洁的就像一个孩子。

或者是,他就是个孩子。一个还在学习的,缓慢成长的孩子。

安德烈第一次的,如此的愤怒,又如此的疲惫。

【真羡慕他啊……】

他的表面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谁又能想到他的内心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开始羡慕起了陈晋来。

【都说神明羡慕凡人,而我此刻居然在羡慕神明?】

安德烈当然不是羡慕神明的那一份强大——强大的力量不能为己用,那么不管这力量再怎么强大都是没用的。他羡慕的,是神明的那一份,对情感的渴望。

毕竟再怎么学习,神明的情感都是不完整的,不是么?

“薇奥拉啊,最后被可怜了的人,明明是我啊。”

他的大拇指来回磨搓着龙族之剑的剑柄,似乎很焦急的样子——其实这是因为,他觉得,或许他的机会就只剩这一刻了。

——皇都的外围燃起了大火。

他不后悔,不后悔处死薇奥拉,也不后悔给了陈晋那一拳——虽然这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人群总是有从众性,因此当叛军煽动外面的民众,说‘皇后与公爵一家都是被皇帝害死’时,他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那一拳已经挥出了,本来就没办法收回来了。

可杀死他可没有那么容易。换句话说,现在的普通人,对他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如果要是能危机性命的事情,那或许也就只剩下他的弟弟了。

“不管是教廷的故事还是弩伊的神话,好人的灵魂都会被‘天使’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带向天堂。可是,在我们的信仰里,作孽过多的人会因为自身的罪孽过于深重,被血之神‘格涅’拉到冥界的底层。那里,会有恶魔吞噬这些邪恶的灵魂。”

他缓缓地转身,窗外的火光照的他的面庞忽明忽暗。那火光就像魔族来袭时的光景,却又比那更惨烈,更加的耀眼。

“好久不见,弟弟。”

火光照在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身上,黑色的铁链牵制着他,沉重的铁锭在地上的滑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哪怕是这种东西,都无法阻止被捆绑的人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的面前。那是一头毫无理智的野兽,溃散的双目中看不出一丝人类的理智。

“你是来杀我的么?”

“啊啊啊啊啊——!”

越靠近安德烈,他的反应似乎就越加明显。

“你……好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了呢。”

他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看着自己。落入地狱的灵魂,最后或许就是这一副可怕的模样。他手中的剑在震动,好像是因为鹰族之剑的感召。钥匙就在他的眼前,而他需要做到的只有拿到它。

“不……”

无法聚焦的双目似乎在不停的想要拉回自己的理智,模糊的声音仿佛是在哭泣。

“弟弟,我说过。”安德烈已经摆好了架势。与莫罗斯,他已经是老朋友,老对手了。论身手,莫罗斯真的不比安德烈的要差。“没有勇气杀人的人,不配拿剑。”

只是安德烈始终无法想明白,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是为了变得更强后达成自己的愿望,但他呢?他的这个懦弱,胆小的弟弟呢?

【鹰族之剑选择了他……】

他又有几成把握?十成?不,或许只有五成。他的样子没变,可是他弟弟的样子,看上去好像也没变。

安德烈的架势瞬间刺激了莫罗斯,疯狂的指令再一次夺取了他的理智。他这一次猛然的跃起,哪怕他身后拖着的那么长一串笨重的铁球也没让他的速度减缓半秒。

两把上古的剑就这么撞击在了一起。

【好快!】这一下之后,安德烈立刻躲开。可这根本不是结束,挥舞着铁球的疯子再一次拿着他的剑砍了下来,而安德烈只能和他招架了起来。

两人僵持不下。

“杀了我——!哥哥!”

安德烈看着莫罗斯放大的脸,一瞬间恢复理智的他,却是在向他求饶。

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凄惨的求饶。

“那我便……如你所愿!”他一下推开了莫罗斯的剑,趁着莫罗斯的理智还在,猛地一个前身——

他削掉了莫罗斯的半个脑袋。

“哈……啊……呼……”

安德烈扶着膝盖,大喘气起来。他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别过了头去,不愿意看莫罗斯现在的样子。

那可是一张和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结束了么?】

这‘结束’来的有点快,也有点突然。即使是安德烈,也一时半会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结束了吧……】

他缓缓走到莫罗斯的身边,尽量不去看莫罗斯的样子。他弯腰想去捡莫罗斯手边的那把鹰族之剑,却在手快碰到那把剑的时候停住了。

因为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赶紧直起了身子,一步一步,拖着向自己的王座走去。

【‘加护’……其实都是对被加护者的保护么?】他一边想,一边在觉得好笑。当初他拒绝了天神对他的所谓的‘王者的加护’,就是因为他不想在被束缚。

被贵族束缚,被寒冷的大地束缚……

猛的一下,他好像懂了为什么莫罗斯也会挣扎的要变强了。

他做回了自己的王座之上,看着地面上的鲜血。长舒一口气,他闭上了眼。

【是啊,毕竟这家伙,也不想总是作为其他人的替代品吧?】

这样想着的安德烈,摇了摇头。

【现在呢?现在你应该自由了吧……弟弟。】

一边想,他的嘴角也一边勾了起来。他们兄弟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个样子么?

莫罗斯,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寒冷的’;而他的‘安德烈’,则是热情的,热烈的。好像他们的父亲是有意将他们两个放在了阴与阳的两面。他们兄弟二人,又敲好活成了阴与阳的两面。

他的弟弟一直是他的影子。

【你现在不再是我的影子了。】

想到这里,安德烈觉得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凄凉。他作为一个人,现在,是真的什么亲友都没有了。他剩下的,或许只有艾露泽亚——这个他出生,并且将为止死亡的国家。

想到这一点,他便立刻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叛乱还在继续,他收拾收拾自己,就该去处理哪些事务了。

——当然,是带上鹰族之剑的前提下。

可当他将眼睛一睁开时,他却愣住了。

地面上大片大片的红血还在,月光与火光的照耀下,它们看上去就像静谧的潭水。可本该在上面的,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不好!】

安德烈匆匆的要拿起自己的龙族之剑,可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莫罗斯被他砍掉的半个脑袋正在慢慢的长回来。他不知道莫罗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可是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却不再允许他去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

他看见了莫罗斯哭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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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安德烈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真的不认识真正的人类英雄维尔驽·克鲁努,否则他一定会有不同的看法。只能说,维尔驽是科恩的国民,所以,哪怕他是英雄,他也被澈子木保护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