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看不见。

无助的黑暗中他只能遵从着自己的本能行动——可是他做了什么,他不知道。握在他手上的那把剑是毒药,抽走了他的灵魂,让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只是他本来就只是一具空壳。

“你不觉得自己可悲么?”另一个自己在嘲笑着他。

他无时不刻都在这么觉得。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挥舞着剑,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不停的大喊,让人躲开——尽管他早就知道,这样做只是徒劳。

——然后他看见了,吉榭尔。

“师,父?”

【为什么会是你?】

诅咒牵引着他拔出了剑,他的内心叫嚣着,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剑抽离着,连同着那一段珍贵的记忆抽离着。

【“谢谢你呀,师父!”】

【“吉榭尔!唉……为什么,你就认定我是你的师父了呢?明明我,没教会你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是剑术而已,就已经足够让我称你为师父了!嘻嘻,你知道么,师父,我虽然有许多的父母,但是,能叫‘师父’的人,只有你一个啊!”】

【“还是别太靠近我比较好……我,并不真的打算教人……”】

【“不!师父!请你一定要收更多的徒弟!您是个很好的老师,而且……”】

红发的女孩脸上满是耀眼的笑容。

【“您在教人的时候,看上去可开朗多了呢!”】

是么……

‘猎人之家’,是他遇见吉榭尔的地方。是他错过的,一个又一个的安息之地。莫罗斯知道,如果他在那里呆的足够久,他就会对那个地方产生感情。此刻,鹰族之剑便会找上门来——它会让他,杀死一切熟悉的人。

那一天真的来了。

他狼狈的逃走,只留下了一个被划破了手掌的女孩呆在原地。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女孩的表情,可是好奇心却还是让他转过了头——

【请好好的活下去啊,师父。】

为什么,他的身边总是环绕着这种,如同光芒一样的人呢?

【为什么,是你?】

他本以为,只要他离开吉榭尔,只要他想办法让他们两人不再有交集,吉榭尔或许就会平安的度过一生——被人当成英雄赞颂也好,还是做回了平凡人也好。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吉榭尔的灵魂从她的身体中慢慢脱出,被另一个白色的灵魂抱入了怀中。

“吉榭尔!”

她的身体很淡,看上去很虚弱,只有在靠近吉榭尔的地方,才勉强看出一点幽灵的实体。

“我明明,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但是你,但是你却……为什么,我,没能救你么?为什么……”

她像要消逝,几乎抹灭在空气中。

“萨琳娜。”

吉榭尔在那一刻拉住了她,将几乎要消失的她拉了回来。

“你早就已经拯救我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只是,这一次,我觉得,是我要来帮你了。”她将萨琳娜揽入怀中,久违重逢的两人的灵魂,在莫罗斯的面前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多么美丽的光芒啊。】

“师父……”

还在光中的吉榭尔看着莫罗斯——她当然知道,这一刻只是短暂的再会。虽然这一刻的再会,多少显得有些尴尬。眼看着,萨琳娜的灵魂一点一点的变得充盈,而吉榭尔的表情也逐渐舒缓了下来。

“我不会怪您,师父。相反,或许,我应该感谢您。”

他不明白吉榭尔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寻找着,见到萨琳娜的方法——她的灵魂,曾为我们燃烧。但是亡者的灵魂若是在世上消逝,那么所有人有关她的记忆都会消失。”

【那么,会有人记得我吗?】

“我不想忘了她,不想忘了萨琳娜。”

她的脸上,是一个有一些复杂的微笑。

“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她的执念是我——所以,我必须见到她。”

“可……这不是我期望的……”

萨琳娜捧着吉榭尔的脸,而那只手,则是被吉榭尔紧紧的抓住。

“与其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我宁愿记住你,然后,和你一同前往冥河的彼岸。”

——收割者巨大的影子在两人的身后浮现,它举起了巨大的镰刀,朝着两人的脖颈砍下。

“抱歉,师父。以及……谢谢。”

镰刀落下,又有两个灵魂被带往了冥界。

【她在和我道什么歉呢?】

莫罗斯觉得有点好笑,却又笑不出来。诅咒拉着他,向着另一边挥舞着剑,刺了过去——在那里站着的,是他的哥哥。

【宿命的一刻即将到来。】

他手上的剑用冰冷的话语传达着他不想听见的讯息。

那可是他如同镜子一样的兄弟。

【好寂寞啊……】

他看着安德烈的脸,心里突然升上一股怪异的情感。现在的安德烈,过得比他好很多不是么?但是,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哪怕他一直处于被诅咒的声音扰乱着思维的状态,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外面的讯息。

【你明明有那么多朋友不是么?】英雄皆是他的友人,而他也如愿坐上了艾露泽亚的皇座。他拥有了莫罗斯不敢想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他却要将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推入深渊?

他想起了对他冷漠的维尔驽,想起了自己的剑穿过吉榭尔腹部的触感。

【为何……为何……】

他不过是一个暗处的影子。

再一次的,他被黑焰包围,被关回了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方。

那里,才是适合他的地方吧。

“半路出家的叛军果然还是差了点啊,我本来以为他会忍到进攻皇都的时候再用这个呢。这点时间都忍不了,果然,那小子在人类中是独特的……”

“陛下……那毕竟只是野蛮人的一个叛军,比不上拿过‘勇者’之名的人。”

“哼,这样一来,皇都之前他生死与否就与我们无关了,是他先违约的。听着,如果他死了,在备选人员中再找一个人顶替他的位子——那些人选出来,谁都一样。”

“那……陛下,他怎么办?”

【他们在讨论我。】

“那小子的弟弟么?嗯……最后解决他还是得用他的弟弟。毕竟,这是太古时代的遗留问题。哈,规模虽然小了一点,但鹰族之剑与龙族之剑……这两把剑最后的决斗,就是龙族与鹰族最后的战斗。”

【是埃尔多尔的至高王么?】

“那哈泽诺卡之盘……”

“我们精灵最好不要去追求那种东西。哈泽诺卡之盘……只是他曾经发动过的地方在这片大陆上,又恰巧在埃尔多尔的境内罢了——那时候,精灵都还不存在。”

“可是……既然这样,哈泽诺卡之盘又在哪里?”

“就在这里。”

他感觉一道视线瞄准了他。

“怎么可能?!”

“鹰族之剑,龙族之剑,本来就是两个对立面。当两把剑都找到了自己的适合者,以剑为媒介的哈泽诺卡之盘就会发动——不过那已经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这是……”

“龙神的眼睛睁开了,并且,龙神就在他们的身边。”

【龙神……是,陈晋么?】

可是他已经没有思考的空隙了。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的拉长——他的身上,手上,腿上都被套上了沉重的铁链。每一个铁链后面都拖着一个笨重的铁球。

他不明白那些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是害怕他逃脱,还是发疯呢?哪怕有这些枷锁,他脑内的诅咒还是不停的带着他前进着。

因为他本身就是被束缚着的人。

他终于来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地方——华丽但空寂的大厅,沉重且庄严的皇座。这一切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

那个和镜子一样的人就站在那里。

“好久不见,弟弟。”

可惜他已经再也听不见那人的声音。不死的诅咒缠绕着他,杀人的诅咒牵扯着他,他早就被扣上了枷锁,心魔的枷锁,诅咒的枷锁。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牵扯着他——直到他,看到了皇座上的那个人。

只要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样,向镜子里的自己的心上刺去,就好了。

——随后,鲜红铺满了整个地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死去,那对和他一样的紫色眼眸大睁着,逐渐失去了光彩。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你来的好迟啊,陈晋。”

他无力的转过身去。

“我,或许已经不用你来解开诅咒了。”

他杀死了镜中的自己。同时,也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死亡,而这一次,那些死亡终于如期而至,一拥而上……

陈晋看着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化作了一片尘沙。

皇宫的外面是生命燃烧着的火光,比魔族来袭时还要更加的明亮。夜晚被照得如同白昼,映照着皇宫大殿之内如湖水般广阔,但是鲜红的血液。两把被诅咒的剑交错在一起,掉落在着血泊当中。两把剑互为其影,逐渐的融合……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