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幸运的孩子么?】
如果按现在的艾露泽亚来说,她是幸运的。
她虽然没有母亲,却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生活虽然不算富裕,但在这个物资匮乏的边境小镇,多少还是做到了温饱。
伊娃——父亲告诉她,这个名字不管是在他的故乡,还是在艾露泽亚,它的意思都是‘神所爱的’。然而,她真的被神爱着么?
就他父亲来说,是的。
“爸爸,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伊娃躺在床上,对又去摆弄炉火的父亲说道。
“什么?”
“明天,我真的很想吃兔子肉。”
她听上去是在撒娇,期待着自己父亲的回应。
“好,没问题。”
护林人的语调是上扬的,听得出来,他似乎很喜欢自家女儿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谢谢爸爸!我睡了,晚安。”
随后,伊娃转了个身,让自己面朝墙壁的那一面。
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村上唯一一户敢在夜晚升起炉火的住户。因为,夜晚往往是兽人活动最频繁的时候。除了晚上升炉火没办法及时调整火焰以外,被兽人看见了冒烟的烟囱也不是一件好事。
自从,她的父亲来了之后,兽人们似乎甚至开始害怕起了这种炉火——因为每当它们要靠近这种地方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披着厚重披风的人跳出来。幸存下来的兽人将这里的消息带回部落,部落里的人便知道,有一个可怕的战士会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她的父亲,真的改变了这里的很多事情。
伊娃喜欢这个村落,她早就把这里当作了故乡。只是,当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时,又偏偏似乎在提醒她,她不是属于这个村落的人。
【父亲原本是神明,可是,却强行成为了凡人。可能,一开始父亲也有一样的感觉吧。】可是她不一样。她太像凡人了——需要生活,需要生存的凡人;受伤会流血,需要睡眠,需要食物的凡人。可是……
她的左手,正在慢慢的变僵硬。
这件事情,她谁也没告诉。告诉了又怎么样?村里的人会觉得她病了。如果告诉给她的父亲,她父亲便会慌乱起来,然后也或许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她一直没有和他的父亲说——在她的脑中,那些喷涌而出的,有关之前那两位使用者的记忆,已经让她夜不能寐了。更糟糕的是,整晚整晚的无法入眠,似乎开始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我在变回我原来的样子么?】
伊娃想起来,那个全身黑黑的女神说过,她最终会崩溃,变回那个会毁灭世界的可怕兵器。但是,她不想变成那样。
【如果是这样,那我只能,想办法去往那座雪山了吧……】
说起来,她又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伊娃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之前在雪山中的生涯,让她感受到了寂寞吧。一个人,在孤独的雪山之中,等待了上千,上万年。等到最后,连它这个器物也出现了孤独的想法时,终于来了两位少年。
可惜,那两位少年有各自的想法。它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遵从使用者的想法。哪怕,使用者强烈的思想盖过了它的声音,以至于它的声音最后消失不见。
使用者死后,她才最终出现了。
【我能遇见父亲,遇见艾萨克,亨利大叔,还有玛丽亚夫人他们,真的是我的幸运……】她抓着那枚硬币,摩擦着上面的图案,心里面突然感到一阵甜甜的。她几乎能想象,未来平凡,但是充实的日子。
但那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我……要去那个雪山。】
她不知道崩溃哪一天会来到,但至少在那个雪山中,她也只是静静的变回那把冰冷的剑吧。她知道,父亲的使命似乎就是要毁掉它这把会毁灭世界的剑。不过……
【我真的希望,父亲能下定毁灭我的决心啊。】
如果她回到雪山,或许有一天,会有第二个人再过来,拿起它这把将会毁灭世界的剑。可是,那时,她还会遇见父亲么?这样的轮回,或许会一直继续下去。可是,这样无意义的轮回,她却不想看见父亲一次又一次的经历。
凡人死了,进入轮回,就当是他忘记了生前的一切,去进行下一段人生。或者这个人就此消失,他的衣钵由其他人继承,他的灵魂,成为了另一个人。
可是她的父亲,却要看着这一切,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上演,无法忘却。
若是凡人,定然无法承受这份痛苦与寂寞。可若是神明,就能无视这一寂寞——或者说,至少,平静的接受这份寂寞。
她不想要自己的父亲承受这份痛苦。
“对了,爸爸,还有一件事。”伊娃又转回身来,看见自己的父亲已经坐在床边。“你能不能对我保证,以后,不管我提出了多么不合理的要求,你都能满足我的要求么?”
“为什么?”
“可不可以嘛~”
伊娃再一次用上了撒娇的语气——她知道这是又一些卑劣的手段,可却也是能让她的父亲一定答应她的手段。
毕竟,她其实是个不怎么撒娇的孩子。
“……好。”
“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晚安~”她又赶紧转过身,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看见自己的泪光。
第二天一早,护林人就去森林里猎兔子了。这个季节,兔子都在冬眠,并不好找。正好,能找到兔子的地方,都在离雪山很远的地方。
伊娃看到自己的父亲走后,便背上了行囊。她先是走到了孤儿院,艾萨克正好在门口,看到伊娃过来,小男孩不出意外的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伊娃,你来啦!”
“嗯!”伊娃摆出一副笑脸,冲他点点头。
“唉,你背着行囊,是要干什么?要出村子去么?”
“不不不,不是。我是去雪山那边找一些雪下埋着的药草。之前爸爸忘记了,有人委托他的订单。好在我在他的盒子里找到了订单,你看——”伊娃拿出了一张清单,可惜,艾萨克并不识字,所以只是觉得那个东西很厉害的样子。
“那护林人现在……”
“唉,他现在打猎去了。不过,没关系,就是一些草药,我帮他收集就是了。哦,这是给我爸爸的信。我爸爸如果发现我不在家,他一定会来这里找我的。到时候,你就把这封信给他吧!”
“要,要我和你一起去么,伊娃?”
“不用了!雪山而已,这片地方我们太熟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而且,如果爸爸到时候找不到我们了,会惊动整个村子的人的。你把信交给他,来找我的人就只有他一个了。”
“好吧……”艾萨克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担忧的看着伊娃。“那……你路上要小心啊,伊娃。”
“嗯,我会的!”伊娃又露出了她那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谢谢你艾萨克,你真是个好人!”
“啊……嗯……嘿嘿……”
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夸奖,艾萨克傻笑起来。可是,心里头却突然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按理说,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才对。
“那我走了,再见!艾萨克!”
“再见,伊娃!”
两个小孩互相挥了挥手,在孤儿院的门前分别。艾萨克看着远去的伊娃的背影,突然有一种,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的感觉。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他马上摇了摇头,把自己脑中不吉利的想法丢掉。“伊娃,绝对不会有事的!”
【对不起,艾萨克。】离开村子的伊娃远远的望着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我……没办法答应你了。对不起,各位……】
——对不起,爸爸。
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跑着,向着那座宏伟的雪山,那座她诞生的地方,那个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跑去。
突然,她被树枝绊倒在了路上。
“唉?”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小小的树枝,心想这个小树枝不可能绊倒人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腿僵硬了起来。
【我得快点。】
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得快点,赶在爸爸到达雪山之前,先一步到达雪山。】
女孩拖着自己已经有一点笨重的身体,艰难的向前走着。她已经感受不到寒风刮过自己的面庞,也感受不到疼痛。她的关节逐渐变得僵硬,四肢逐渐变得冰冷。可是,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到达那座雪山之中。
她,要让她的父亲,完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