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很久很久,都没有醒来。

陈晋已经习惯这样独自一人睁着眼的夜晚了。距离上一次因为‘昏迷’而体验睡眠已经过去了很久,而那次经历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睡眠’。基本上,他已经完全不记得‘睡着’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感觉,‘睡醒’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睡梦中的莫罗斯眼珠子不停的转着,看上去还在做梦,但他已经没有再说梦话了。

【希望他做了一个好梦。】陈晋坐在莫罗斯的床边,静静的观察着他睡觉的表情。今夜的窗外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完全是漆黑一片。风吹着树叶,发出了莎莎的声音。

寂静,就如同那时一样的寂静。

【鹰族之剑,告诉了他很多事情……么?那,龙族之剑呢?】他看到的景象中闪过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种族:一个头顶长着巨大的长角,脸颊与手臂覆盖着灰色的鳞片;一个背后长着宽大的翅膀,那上面覆盖着灰黑相间的羽毛。

他们都是强大的种族,却也是两个互相敌视的种族。

——那场战争毁了他们的文明。

【过去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守在他们的身边,望着燃烧的篝火。】那一个个繁星璀璨的夜晚,都是他在这片陌生的天空下独自的守候。

就在这时,莫罗斯的眼皮动了一下。

“陈晋……”他微弱的发出了声音,挣扎着想要起来。

“唉?你醒了?”陈晋先是一惊,接着又想让莫罗斯躺下。“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天还没亮呢,真的。”

“不……是……”他还是睁开了眼睛,扯着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抓住了陈晋的衣领,将嘴凑到了他的耳边说:“快……跑……”

“嗯?”

“快跑——!”莫罗斯竭尽全力喊了出来。

里屋的门被撞破了。

“哎呀,可不准跑呀。”来者是一位陌生的黑衣男子。他一副山贼的打扮,拿着刀架在莫罗斯的脖子上。“本来以为你们没什么油水可榨,这下差点跑掉了两只肥羊。”

冰冷的钢刀反射着屋内油灯的光芒,在无月的夜晚下显得格外的刺眼。哪怕是温暖的火焰,也压不住那刀锋的寒冷。

“陈晋,快别管我了。”那刀子在莫罗斯的颈部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快走……”

“我说了不可以跑了吧?别动呦,你要是敢动一下,爷爷这刀子可就要让你的朋友身首异处了哦。”他扭了一下脖子,另一个人便从被破坏的门外走来。他走到陈晋的身边,同样拿着刀架在了陈晋的脖子上。

“不要妄想用北国的语言交流逃跑的计划。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是敢说一句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我们就让你们脑袋搬家!”

陈晋很不喜欢这种刀被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他挪动着,想要强硬的挣脱掉这钢刀的束缚——反正他和莫罗斯都是不用畏惧死亡的人,区区钢刀,对他们两个来讲都构不成威胁。

然而他被莫罗斯阻止了。

“我说你们两个,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两个可是将帝都的法师塔给毁坏掉的犯人啊,能打败法师那群怪物,这两个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正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你……为什么说法师是怪物?”这与陈晋的印象不同。虽然法师们都是被关起来的,可他们的确是为科恩做出过不小的贡献,科恩的民族应该至少不排斥他们才对。

“哈?难道他们不是怪物么?”他不屑地说道,将脸凑到了陈晋的面前。“如果他们不是怪物的话,二位又为什么要拆了法师塔呢?”

“那只是一个意外……”

“哦~一个意外。”他嘲讽的一挑眉毛。“是的,意外。法师的降生也是意外,暴走也是意外。那些当官的是这么说的,许多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陈晋感觉到,说话的人虽然是他,但是在自己身后拿刀架着自己脖子的人,似乎因为听了这些话而愤怒的颤抖着。

“那如果这样,我们的家园被毁也是一个意外喽?!”他的脸因为愤怒震动着,陈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充满了仇恨的眼神。

“等一下。”莫罗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你……难道,难道你是来自那个同一时期出现了三个法师的村庄?”

【三个法师?】

“呦,看来这位客人知道点什么么。”他嘲讽的勾起了嘴角。“是的。这个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出现了三个法师小孩?别开玩笑了……那些法师,就是瘟疫,就是该根除的祸害。”

【不对……三个法师,祸害……】

莱安那时候的眼神在陈晋的眼前浮现。

“如果,如果不是那三个祸害……”他握紧了拳头。“我们的村庄就不会被毁,我们的田地也不会被毁。”

“不,不对。你听我说,他们一定不是故意的。现在法师们也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能成为法师的小孩子,他们在3-7岁一定会有一个时间突然魔力暴动。那是他们魔法觉醒的象征,只要……”

意外的,莫罗斯失去了冷静,慌乱的想要解释着什么。

“那我的妻儿的性命就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么!”

他暴怒了。

莫罗斯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又开始像哮喘一样,一下子一下子的喘不上气来。陈晋惊讶的看着他,不是因为他又出现了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症状,而是陈晋突然意识到了那‘三个法师’都是谁。

——是君,健和晓琪。

这三个孩子甚至没有姓氏,因为他们被带走的时候,故乡的人不愿意给予他们姓氏。

“我本来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不想在这山上做山匪。”他拿来了绳子,要将两人绑上。“那些祸害永远都补偿不了我们——但是你们可以补偿我们。官府为了通缉你们给出了一大笔赏金,虽然,就算拿到这笔钱我的老婆孩子也回不来了。可至少……”

陈晋突然发现,用刀架着莫罗斯的那个人,没有右手。

“可以拿来补偿我们这些可怜人。”

他的手碰到了莫罗斯的。

“不……”莫罗斯轻声回答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顶着刀锋,想要站起来。

“喂,你在干什么呢?你再动,我可要砍你了?”拿刀架着他的人这么说。

可莫罗斯仍旧站起了身。

“喂,你干什么呢?我真的要砍你了!”

“都是我的错……”

“停下来……”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停下来。”

“维尔驽的梦想,不应该是这样!”

“停下来——!”

终于,拿刀的人砍下了他的头颅。

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可本应掉落的头颅却还连着身体。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看着那道鲜红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那是一个被死亡拒绝了的人。

“怪,怪物!”砍向他的人惊恐的后退着,一副即将要落荒而逃的样子。在陈晋身后的人已经将刀丢在了地上,跌倒后像蠕虫一样向后挪动着。

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陈晋的脸上。

“不……”莫罗斯抓着自己不断抖动的右手。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而他自己则像是在害怕。“不,不要,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房子的主人跑去捡起了地上的刀,对着还站在原地的莫罗斯。

那眼神,就和晓琪最后一次看见陈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要,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莫罗斯仿佛说出了,陈晋曾经的心声。

“不要,不要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它来了,它要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

“快跑,快跑,求求你,求求你们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华丽的大剑。

“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那是他在对剑说话。

“你这个,怪物——!”

房子的主人直直的冲到了莫罗斯的剑上。

鲜红的血液沿着剑锋流下,拂过了红色的宝石。那罪恶的颜色像是满意的喝足了人血,却也在贪婪的渴求着更多。

“不——”

“莫罗斯!”

“怪物啊啊啊啊啊!”

陈晋跑上去,将屋主人的尸体推开。他想将这把突然出现的剑从莫罗斯的手上掰下来,却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劲,这把剑都像是沾到了莫罗斯的手上一样。莫罗斯现在就像是一尊被石化了的雕塑,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时间去管跑出去的两人,也没时间对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处理自己胃部的难受。陈晋摇动着莫罗斯的身体。

“醒醒,莫罗斯!醒醒!”好几下的晃动后,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了那样。“快,要跑了。刚刚那两个人跑出去了,要是他们找了救兵过来,可就不好了!”

“不……不陈晋,快离开我……”他后退了半步。“我,我太危险了。”

“你危险个【哔——】!我不怕砍!比你还不会死!现在,挪一挪你的脚,我们要跑了!”

陈晋拉着他跑出了大门,向着拴马的地方过去。

此时的莫罗斯拿着那把华丽的大剑,脑内只闪过了一句话——

被我施予加护的双剑,几乎可以杀死所有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