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可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蕾布莉安总算将艾蕾的事向夏尔芙糊弄了过去。至少她现在还没看出艾蕾并非人类,而是人造产物这一点事实。而且也取得了她的保证,让她暂时不要将蕾布莉安把艾蕾放置在自己宿舍里这件事说出去。
这样姑且是少了一件让人担忧的麻烦,但是,蕾布莉安的心里丝毫没有增添任何的安心感。
艾蕾的事可以说是次要的,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艾蕾的存在,在看不出她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只要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会淡然接受,或者说是「适应」。毕竟她外表上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心智上也是),没有人会对小孩子产生多余的「猜疑」与「惧怕」。
但是,「那个地方」就不一样了,尽管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但只要牵扯到「恶」——塞勒姆·梅菲斯托费勒斯的名字,至少全王国的魔法使都会被引起注意,甚至恐慌吧。
真正的不稳定因素,还是在于夏尔芙,那个布兰克贝尔家的大小姐在那天晚上看到,抑或是察觉到了「什么」,才是蕾布莉安最为关心的。
虽然没有在那时表现出来,但是很遗憾,蕾布莉安不是那种纯真到对一切未浮上水面的事物持积极态度的人。夏尔芙对她的见闻保持了沉默,绝对不是因为她什么也没看到——至少蕾布莉安是这么去想的。
若是她在那里看到了还未走进「不可视结界」的蕾布莉安与艾蕾二人的话,那么在之后与她们相遇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会去产生怀疑吧。如果她因此再次前往伊法尔山脉的背面调查的话,那么蕾布莉安的境地就很危险了。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夏尔芙到底「知道了什么」,但这是蕾布莉安尚不清楚的地方。而且,她不可能贸然地主动去采取对策,基于最坏的考虑,如果夏尔芙从那天的所闻所见推断出了蕾布莉安与艾蕾的「真实目的」的话,现在草率行动反而会正中对方的下怀。
实际上,她现在除了沉默度日,等待自己能正式转移出王都的日子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更准确地说,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一边怀着不想猜疑朋友的心情,一边做着如何去试探夏尔芙的打算,连蕾布莉安都有点开始要厌恶这样矛盾的自己了。
至少这一周都过得十分平静,本来夏蕾布莉安就是一直待在宿舍里度日的人,如果不去学院的话,那平时遇到夏尔芙的几率会很少很少。她也曾有过就这么一直保持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情况的想法,但是这几天她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差,主要是害怕半夜里有魔法评议会的搜查队破门而入,将她和艾蕾在床上抓个现行。
“果然不行么……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
而且,如果不解除她内心的警备,出于保险考虑,她也不会将塞勒姆的手稿拿出来研究。
但那样的话就与她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驰,而且这种情况,就算她搬进了她位于温尔特大草原的新家后,也不会改善多少。
“唔……得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才行……”
至少要得到一点点新的情报,那样的话,即便自己真的处于最坏的情况下,也能「正面」和夏尔芙展开对峙。
这样想着,蕾布莉安拉开了自己宿舍的房门。
“艾蕾,早饭买回来了,快起床。”
蕾布莉安拉开宿舍的门,将从宿舍楼下买来的早餐放在书桌上后,对仍整个人都蒙在被窝里的艾蕾喊了一声。
现在时间已逾早间八点,但银发女孩依旧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听到蕾布莉安的喊声后,她像猫一样在被子里扭动了一下身子,遂翻过身继续睡觉。
“真是……”
明明是这家伙在昨天说想吃刚出炉的薄煎饼,蕾布莉安才特地早起下楼买的。学院上第一节早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因此大多数学生现在还没起床。
虽然自己也可以就这么坏心眼地一个人吃掉两份,但比起欺负艾蕾,蕾布莉安还是不太想让自己特地去做这种事的心思彻底白费。
“快——起床!”
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艾蕾的身子在一瞬间抽搐了一下。
“好冷——干嘛呀,蕾布莉安,一大早的……”
“才不早,以往我在这个时候,早就开始练习术式了。快起床,吃完早饭后,再复习下昨天和你讲的《初等术式解构》。”
“唔……我知道了啦。”
好在艾蕾没再继续和她耍小孩子脾气,在床上躺了十几秒后,估计是受不了清晨寒冷的空气,把自己因睡姿而显得凌乱不堪的睡衣打理了一下后,便乖乖起床洗漱了。
艾蕾完全和人类无异的表现和近乎同质的身体,让蕾布莉安时常感觉自己真的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去细细咀嚼这份心境上的改变。
从年龄上来讲应该是……妹妹?当初贝蒂在看待自己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去想的吧。
“蕾布莉安,真的去买薄煎饼了耶。”
艾蕾洗漱完毕,换上便装之后,便看到了蕾布莉安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早餐,而蕾布莉安则是趁此时间去为二人泡了两杯牛奶。
“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难买到的东西,我平时也很常吃这个。”
“谢谢!我开动了!”
“记得吃慢一点哦。”
蕾布莉安摊开刚才从门口拿进来的王都报纸,一边喝牛奶,一边打发着早晨的时光。
换作是以前的话,蕾布莉安绝对不会给自己有这么悠闲度过的时间,她属于在吃饭时也要继续默背魔法术式的人,即便是在周末或是放假期间,她也会选择一整天泡在学院的图书馆里。
哪怕是浪费只有一秒的时间,也会朝着她目标的方向远离一步,那时候脑子里充斥的都是这种想法。每晚入睡前都会有一种罪恶感,结果每天的梦境也大多都和魔法有关了。
周围的人都看待蕾布莉安为「天才」,恐怕连夏尔芙也都不例外吧,但蕾布莉安本人并不这么觉得,她的脑袋本身并不是特别聪明,能在十七岁就拥有如此成绩,多半是靠她的天生异能「Analyse」的功劳,剩下的,就只是「时间」的积累而已。
但这种情况,在艾蕾出现后,不知怎么的就被打破了。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变成了那种能够静静享受时间流逝的那种人了呢?
关于这一点,蕾布莉安不愿深入地去想,那或许是对自己的某种「背叛」也说不定。
“「三帝国统合青年代表交流会」……六月份举办么……”瞄到了被刊在首版的新闻,似乎是有国际上的比赛,还画有芙兰格顿帝国首都——塔克道尔(TechDoor)的印章,大概是要在那里举办的意思吧。
“嘛,跟我也没关系。”
快速翻过下一页,其实她并不是为了看新闻而去看报纸的,纯粹的只是没有事情干而已,家里的书早就读完了,自己也不能现在去研究手稿,实属不知道该干什么的状态。
正当蕾布莉安这么想的时候,从耳边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一阵响声。
拉开窗帘,发现有一只纯黑色的鸽子正停在窗栏上,之前的响声,大概是它用鸟喙敲击玻璃发出的。
“这是……”
蕾布莉安拉开窗户,接着她便看到了,在黑色鸽子的右足上系着一个小竹筒。
这是「信鸽」,但是没有人会训练用黑色的鸽子去送信,那是不幸的象征。在蕾布莉安的记忆里,使用这样类似「标签」的方法来给她传递信息的,只有一个人。
“哈德斯菲尔德……”
她将系在鸟足上的竹筒取下,随后便关上窗户,将鸟赶走。
“有人给你写信吗,蕾布莉安?”
这一系列的举动被房间里的艾蕾看见,她一边喝着牛奶,一边随口向蕾布莉安问道。
“信……算是吧。”
关于哈德斯菲尔德,蕾布莉安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那个异常喜爱黑紫色的女人,在一年前,突然闯入蕾布莉安的世界里。
虽然直觉告诉她,哈德斯菲尔德想要接近她一定别有目的,但现阶段她又不得不和那个女人达成协议。
哈德斯菲尔德提出了「交易」,正是她把塞勒姆城堡的位置告诉蕾布莉安的。
仿佛是对蕾布莉安的过去了如指掌,哈德斯菲尔德知道蕾布莉安的「愿望」是什么,也明白蕾布莉安不得不与她展开合作。
蕾布莉安知晓自己或许只是哈德斯菲尔德手中的一颗棋子,但她「不在乎」。
她不知道哈德斯菲尔德在达成「条件」之后会做什么,因为她「不在乎」。只要能够达成她的目的,那么被那个女人稍微「利用」一下也未尝不可,这是蕾布莉安的想法。
虽然对对方一无所知,但她深信哈德斯菲尔德不会加害于她,至少,是塞勒姆的手稿还在她手上的时候。
蕾布莉安打开信筒,从里面倒出了一张纯黑色的纸张。
故意区别于一般的白纸黑字的形式,那个女人用白色墨水在黑底的纸条上书写。
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蕾布莉安把纸条揉成一团。
“「Ignition」。”
红色的光火从纸团上燃起,不一会儿便将它燃烧殆尽,只剩下一撮黑灰与烟气。
“欸?为什么要把信烧了。”
艾蕾有些看不懂蕾布莉安的举动,但蕾布莉安只是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灰,整理了一下衣着与仪容,一副准备要前往哪里的样子。
“我要稍微出一下门,艾蕾。你先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咦?但是,不是说要复习《初等术式解构》吗?”
“复习的话一个人也能做吧,总之我有急事……很急的那种。”
一时语噻地想不到什么形容词,蕾布莉安姑且也算是尽力传达自己的意思了。
她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乱跳着,这不是出于兴奋,而是不安。
接下来的时间,也许会决定她与艾蕾,还有……
那个金发的大小姐,夏尔芙·布兰克贝尔的命运也说不定。
蕾布莉安拉开宿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王都榭尔提亚的构局是经典而明了的圆盘制,以位于中央的王宫与象征着魔法评议会的白金针塔为中心,以职能将整个城市划分为八个区域。其中位于东北方向的第七区与第八区是专门为各种学院划分出来的,而处于西方的第四、第五、第六区则是集中着许多公共设施、住宅区以及生活购物的场所。
第五区的标志建筑是位于中央的森林公园,门口广场用于纪念的「索拉三女神像」是由纯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高约五十公尺,算是王都内一处著名的景点。哪怕是定居在王都许久的民众,在路过这尊雕像时,也会驻足停望许久。
“把这里当作会面的地方,哈德斯菲尔德到底在想什么啊……”
蕾布莉安径直穿越在广场上休息或是结伴散步的人群,她拉低斗篷的帽檐,钻进了位于街角的一座两层结构的咖啡馆里。
这座咖啡屋是典型的暗色装潢,墙壁用的是糅合着杂色的黑桃木,而地板则是用红木铺成,室内的照明很少,玻璃窗户也采用了半消光处理,显得内部的视野很暗,即便外边还是晴朗的白天。
屋内的客人不算多,仅存的人也保持着沉默的姿态,或许这座咖啡屋的风格就是想营造出这样的气氛也说不定,店主肯定是一个性格阴沉的人。
的确是那个女人会喜欢的调调,蕾布莉安想。她之前从未来到过类似咖啡厅之类的地方,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她单纯不喜欢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罢了。
没有走进柜台,蕾布莉安直接上了连通向二楼的楼梯,二楼是封闭式的雅座,在那里有着正在等候她到来的人。
拉开最左手边的门,里面是两张单人沙发和玻璃制的高脚桌,其中一张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哈德斯菲尔德。”
沙发上的女人侧过脸,依旧是将自己裹得很严实的一身黑打扮,但这次没有戴上面具,褐色的肌肤与那对妖异的紫色双瞳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哟,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离我发出邀请还不过半个世界时,你可真是着急啊。”
“你这么张扬地出现在王都里,就不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吗?”
蕾布莉安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意外地质地很软,身子差点半陷了进去。
“怎么会,我也是很小心的,我说我是西部荒漠来的旅人,绝大多数人都傻乎乎地相信了呢。”
哈德斯菲尔德发出了标志性的轻笑。的确,她的肤色虽然在王国北部很罕见,但在日照较多的王国南方或是西部的大荒漠中却并不稀有,再加上她那身黑漆漆的装束,如果蕾布莉安不是事先知道她的身份,也可能会对她的说辞相信个五六分吧。
“只是不能随便用魔法有点麻烦,不过我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这次来,是有些预备性质的事项要去办。”
诚如哈德斯菲尔德所说,王国内的大城市内部都展开了专门用于监测魔法使用的结界,除了少数场所,如教堂、学院之类的地方,大部分公共场所都被禁止使用魔法,如果不是少数被授权能自由使用魔法的人,一旦被监测到,那么立刻会受到魔法评议会的调查。
能得到魔法评议会授权的魔法使相当的少,除了王国旗下的三位彼尔德级大魔导师之外,只有通过严格审查的艾尔蒙特级以上的魔法使或是大贵族才能拥有。夏尔芙自然不用多说,但蕾布莉安之所以能通过审查,还是托夏尔芙的关系,以及自身也拥有「克洛法斯特」的背景的原因。
像哈德斯菲尔德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自然不可能在王都内使用魔法。
“是么,”蕾布莉安撇撇嘴,她对哈德斯菲尔德的私事其实没多大兴趣,但如果对方在王都内闹出什么事来,说不定她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说,你今天来约我见面,是想讲什么事?”
“我的事情还是先放一边吧。”
“哈?”
蕾布莉安搞不懂哈德斯菲尔德的意思,她为什么要弄得自己神秘兮兮的?
“首先是你,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哈德斯菲尔德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她,“你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定数的吧,对此,你应该有些什么想先问我的才是吧?”
听到哈德斯菲尔德的说法,蕾布莉安的心不禁咯噔一跳。“确实。”她顺着哈德斯菲尔德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确实有想要和你确认的事,而且不止一件。”
“那么,请讲。”
“那天晚上,那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就是你没错吧?”
“你果然察觉到了,不,应该说是我给的提示太多了吧。”
听到哈德斯菲尔德没有敷衍自己,就这么直接承认了下来,蕾布莉安心底一沉。
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不过首当其冲的,是蕾布莉安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哈德斯菲尔德正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件事。
这样的话那天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撤退也有了解释,应该是不想被在一旁的夏尔芙看出两人之间的端倪吧,毕竟哈德斯菲尔德那时不可能真的动手杀了蕾布莉安。
“为什么你会在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你想对夏尔芙下杀手?”
蕾布莉安身体前倾,双臂撑在了高脚桌上,以略显焦躁的态度质问哈德斯菲尔德。
对此,哈德斯菲尔德不为所动,她错开蕾布莉安注视的目光,耸了耸肩。
“虽然这也是我想反问你的内容,不过我现在还是先耐心向你解释好了。那个金发的女生——看来你们应该交情不浅嘛,不然你也不会突然现身去救她——那个人,看到了。”
“看到……了?”
事态,似乎朝着蕾布莉安预想的最坏结果那里发展了。
“她看到了你,还有你从塞勒姆那里发现的素体一起从伊法尔山脉的背面突然消失这件事,也就是说,她目睹了你们进入塞勒姆城堡的瞬间。”
“……”
看着蕾布莉安沉默不语,哈德斯菲尔德将头凑近,靠着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那个女孩发现了你我之间的「秘密」,所以我才出手杀她的,只不过,被那时的你傻愣愣地阻止了就是了。”
“但是,那也只是可能……”
蕾布莉安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只是「可能」也不行!”哈德斯菲尔德加重了语气,“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交易」的,现在「理想之楔」(Ideal Code)在你的手上,我不允许它的存在有任何暴露的危险。”
「理想之楔」……她是这么来称呼塞勒姆的手稿的么……不,重点不是这里。
“我本来以为你那时候会出手,是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案,才就此撤退的。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你似乎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呢,令人失望。”
毫不客气地训斥蕾布莉安一番,哈德斯菲尔德将身子靠了回去,而蕾布莉安依旧僵在那里,像是一个犯了错,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的孩子。
“如果你暴露了,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理想之楔」从你那里回收——当然你是不想这样的事发生的吧。”
“……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上次没做完的事,这次将它做完就行了。你应该狠不下心去杀掉那个女孩的吧。不过我这边有专门处理这种事的人,只要——”
“不行!”
蕾布莉安打断了哈德斯菲尔德的话,随后,她的身子瘫在沙发上,双臂环胸,嘴唇紧抿。
“夏尔芙……是我的朋友……”
“「朋友」?”听到蕾布莉安细如蚊鸣的反驳,哈德斯菲尔德的紫瞳闪过了一道凌冽的光,“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你失去自己的判断力了吗?一个「朋友」和你的「愿望」,孰轻孰重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但是——”
“认清自己的立场,克洛法斯特小姐,我没有征求你同意的必要,如果有出现了妨碍我「计划」的因素,那我便会不择手段将其排除——这一点,你也是一样的吧。”
“……”
不理会保持着沉默的蕾布莉安,哈德斯菲尔德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我能理解你那不成熟的思想与感情,但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被情感束缚住的人。所以说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来办,你只要在一边旁观就可以了。”
哈德斯菲尔德如此陈述着自己的打算,她今天叫蕾布莉安来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通知这件事吧。冷眼旁观,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这是哈德斯菲尔德给蕾布莉安提出的要求。
哈德斯菲尔德说完,便打算离开这里,谈话结束,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能短则短。
这样,真的好吗?
只要做一个冷眼的旁观者,默许哈德斯菲尔德的行为,只要自己的手不沾染鲜血,就可以了吗?
夏尔芙·布兰克贝尔对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仅仅只是一个朋友吗?只是一个在需要时便去利用,不需要时便舍弃的人吗?
蕾布莉安的愿望是最优先的,为了实现它,无论什么蕾布莉安都可以践踏,都可以抛弃,那是她在五年前便许下的诺言,对她自己。
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自己的心会感受到一阵阵的绞痛?不是这样的吧?那个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的自己,才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存在不是吗!?
蕾布莉安猛地站起身,冲向正欲离开的哈德斯菲尔德,用手揪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推到墙上。
“不准对夏尔芙出手!”
蕾布莉安神色狰狞,像一头失控的小狮子。茶褐色的眼眸渗入了一丝浑浊的黑,死盯着面前的哈德斯菲尔德。
“你,在威胁我?”
哈德斯菲尔德对此不为所动,她紫色的眼中只有冷漠与轻蔑。寒光一闪,感觉脖子上一片冰凉——紫色的匕首已经抵在蕾布莉安的颈处,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割断她的动脉。
“不,这不是威胁。”蕾布莉安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哪怕攻守已在瞬间转换,但她还是保持着强硬的态度。
“她的事交给我,你,还有你的「势力」不要出手。”
“我拒绝,你来处理这件事的话,没有足够的保障。”
“这句话对你也适用。”蕾布莉安冷笑一声,“夏尔芙··布兰克贝尔是公爵家的女儿,即便没有继承爵位,她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女伯爵,如果突然刺杀了这种等级的贵族,王国内会有多大的骚乱,你也应该清楚吧。最坏的结果就是全城戒严,没办法使用魔法的你们,能在那之前逃出王都么?就算逃出来了,你们的行动也会遭到制约的吧?”
“贵族……这样么……”
不要说贵族身边有多么严密的护卫,就算只面对夏尔芙一人,哈德斯菲尔德也没办法在一瞬间偷袭杀死她,不然的话,她在伊法尔山脉那一次便可以做到了。
哈德斯菲尔德将匕首收了回来,蕾布莉安也就此松开她的衣领,两人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相互对视。
“杀了她是不现实的,要用其他的方法才行。”
“如果你的方法只是拖延的话,那样我不能接受。”
“不是拖延,但我还有一定的「时间」。”蕾布莉安顿了顿,“你会把我叫出来就是依据,夏尔芙不可能掌握过于详细的情报,不然的话,你不会安排如此草率的见面。这是她还没有开始监视我的证明。”
哈德斯菲尔德绝对也有对蕾布莉安的周围事物有着一定量的持续监视,以她谨慎的性格,只有她判断安全了之后,才会叫蕾布莉安与她会面。
夏尔芙也没有开始完全怀疑蕾布莉安,在这段时间之中,她是有机会去「做些什么」的。
“不错的推断,之后呢?”
“反正你的目的只是,让你我的「秘密」不被其他人得知这一点便足够了吧。那样的话,我也有方法可以做到。”
“是什么?”
“我没要告诉你的必要。”
蕾布莉安冷着脸,一副以牙还牙的姿态,不过实际上她并不是故意摆臭脸给哈德斯菲尔德看,只是单纯的没有自信罢了。
她对她的「方法」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在那之前,不能让哈德斯菲尔德看穿自己的动摇。
“无聊。”哈德斯菲尔德转过身,似乎没有兴趣再听蕾布莉安讲下去。
但就在她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给你十天的时间。”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不是出自对蕾布莉安的信任,而是单纯的没有更好的方法。在这里不能随意使用魔法的她,所要面临的限制太多了。
“我知道了。在这十天之内,不准对夏尔芙有所动作。”
“相对的,只要时间一过,我这边就会立刻动手,即便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呢。”
“安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种口头承诺可没什么保障力啊……”哈德斯菲尔德笑着摇了摇头,“对了,最后也让我「问」你一件事吧。”
“请讲。”
“那个被你从塞勒姆的城堡中带出的「素体」,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有名字的,叫艾蕾。”
“啊是么,那么,回见。”哈德斯菲尔德转开门把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目送着她走下楼梯,离开这座咖啡馆,蕾布莉安则在这里沉默着杵了很久。
消化着刚才得到的诸多情报,这一点也差不多算是顺了她的期望吧。
“夏尔芙……”她轻声呼唤了那个名字。
“请……相信我。”
克洛维亚斯王立魔法学院——艾尔蒙特,以「元素」这一概念立校的学院以榭尔提亚第七区的最中心为基点,六座教学楼呈对称的六边形分布,学院的许多部门——元素科、实验科、理论科、炼金科、泛实战科等等都涵盖在这六座建筑内。
而学院的中心,被六座教学楼簇拥的「心脏」,则是行政楼,各科教授、教务长与学院长,以及学生会的各个部门都被设置在这里。
行政楼是由两座双子般的钟塔——「星环塔」(StarRing Belfry)构成,最高层的「星辰钟阁」是学院长的办公室,而教务长的办公室则是位于次一级的「阿尔忒弥斯之间」边上。
一张古朴的书桌前,王立魔法学院的教务长——莱布拉·伊奎特(Libra·Equator)正在办公。
学院的春假刚刚结束,新学期伊始,大量的书面作业如潮水般涌入,而学院的学院长——彼尔德级大魔导师伊恩斯·赫罗斯菲尔(Eons·Heliosphere)又是个研究魔法的狂人,常年泡在自己的实验室或书房里,想要她来处理学院的行政工作,简直比索拉不再在西斯提亚大陆上升起还要不可能。
实际上,那位没有大人样子的实验狂不止一次想要甩掉学院长的身份,让莱布拉尽快继任,但这个职务比起责任,更多的是一种象征,还没有达到彼尔德级的莱布拉自知不能由自己代表学院,因此也多次推辞掉了。
正在她将由芙兰格顿帝国方面送来的「三帝国统合青年交流大会」的请柬从一大堆例行来信中抽出时,轻缓而清脆的叩门声从门外响起。
“请进。”
金发的女孩推开门,缓缓地走了进来。
“下午好,伊奎特教授。”
夏尔芙穿着整洁的学院制服,不同于蕾布莉安所爱穿的学院长袍,夏尔芙则是穿着高年级特有的礼服,青色的丝绸长裙与纯白的立领衬衣,上面还纹有金色的花边。
她向莱布拉轻轻一鞠躬,接着便站到了她的办公桌前。
“脚程挺快嘛,夏尔芙同学。”莱布拉推了推眼镜,把视线从那张请柬上移开。
“诺爱儿书记通知我要来找您,于是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还在忙学生会的工作吗?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该毕业了吧。”
“能为学院的大家分忧是我的荣幸,既然得到了大家的信赖,那我就应该尽全力去履行好我的职责才行。”
“真是……”莱布拉将双手搭在一起,失声笑了出来,“你真是贵族这个词的典范呐,如果我们的学院长能有你一半尽职尽责就好了。”
“不敢当不敢当……”一听到莱布拉教授提起伊恩斯学院长的名字,夏尔芙赶紧摆了摆手,脸颊发烫,“我怎么敢和那样伟大的学院长比……”
如果蕾布莉安是这座学院里活着的传说的话,那么伊恩斯·赫罗斯菲尔这个名字,大概就是全校学生所膜拜的对象了吧。
“咳咳——不调侃你了,说正事吧。”
莱布拉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之前严谨而认真的态度。她拿出那张烫金色的请柬,将其推到了夏尔芙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夏尔芙从书桌上拾起那张薄薄的信封,看到了上面印有克洛维亚斯王国、芙兰格顿帝国以及三日月的国徽之后,她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开始认真阅读上面的内容。
“「三帝国统合青年交流大会」……诚邀贵校参加……这是邀请函吗?”
“没错。”莱布拉点点头,“三帝国统合青年交流大会,是我们西斯提亚大陆上的人类国家——克洛维亚斯、芙兰格顿和三日月联合举办的交流性质的比赛——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帝国之间还是有自己较劲的地方的。”
“能够代表自己国家出席大会的,都是经历过重重选拔赛的精英,虽说最初的海选谁都可以参与,但淘汰到最后,留下的都是本国最优秀的青年人。”
基本上这便是另一种形式的「竞争」,在人类的三国签订和平条约的现在,战争被禁止,取而代之的就是这种类似体育竞技的「交流赛」,这一点,夏尔芙也是清楚的。
“教授的意思是想让我代表学院参加这次的交流么?”
“没错,我们学院是克洛维亚斯王国内最优秀的学府,所以拥有着「特选名额」——不用参加繁琐的选拔,直接由我们校方推荐人选便可。”
这项规定不是由交流赛的举办方决定的,而是王国给艾尔蒙特学院的特权,毕竟艾尔蒙特代表着王国年轻一代最优秀的魔法使水平,也就是所谓的「精英学院」,事实上,在历届的交流赛上取得优异成绩的,大部分也是科班出身的学院学生。
“这样的名额有两个,其中一个便是你,夏尔芙·布兰克贝尔。你的魔法实力我和学院长,以及学院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交流赛不限制比试的方式,你引以为傲的布兰克贝尔流剑术也能在其中大放异彩吧。”
“谢、谢谢教授的赏识……”
被如此直接地夸赞自己的能力,即便稳重如夏尔芙,脚底也感觉有些轻飘飘的,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自己和蕾布莉安进行比较,每次能得到的只有挫败感而已。
但是如果排除蕾布莉安的话,夏尔芙也有自信,在一对一的比试中,不会输给学院的任何人。
“然后,另一个人选是——”
“是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对吧!”
夏尔芙有些忘我的打断莱布拉的话,而那位教务长也只能苦笑着点点头,“没错,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小姐的话,十七岁的艾尔蒙特级魔法使,说实话,我也觉得她超出同龄人太多了。”
“但是,”莱布拉话锋一转,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有些苦恼,“我觉得克洛法斯特小姐没有兴趣会去代表学院参加这种比赛,她似乎对学院的归属感没那么强……自身的性格也是,不愿去处理这些麻烦事的吧。”
“这倒也是……”
夏尔芙低下头,回忆着蕾布莉安过去的种种表现,她连和夏尔芙的比试都很不情愿,更别说这种要越出国界的大型赛事了吧。
“而且她自从两年前就没来学校上过课,按一般学生的标准,她的出席率应该早就被强制开除……但是在这一点上,似乎是学院方面有些厚颜无耻了吧,比起她自己,或许我们更不希望看到她被开除呢。”
艾尔蒙特级魔法使对学院的吸引力实在过大,如果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位学生,那么便意味着自己培养出的人才里,必定会走出一名彼尔德级的大魔导师。学院之所以会答应蕾布莉安那么荒诞的请求,也是为了增进她对学院的好感。
“而这件事又不能强迫她去参加,如果她实在不愿意的话,便只能更换其他人选了。”
“是这样啊……”
“但是尝试还是要尝试的,夏尔芙,这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办。”
听到莱布拉的话,夏尔芙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我吗?要我去劝蕾布莉安参赛?”
“嗯,”莱布拉点了点头,她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夏尔芙,“听说你与她的私交不错,如果是好友来做的话,说不定她内心的抵抗感会弱一些,到时再适当地给予她一些好处,我们的机会起码会大一些。”
“……”
夏尔芙垂下了头,眼神变换着,一副恍惚的样子。
好朋友么……
一想到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她的内心就会焦躁不安。
人影。袭击。突然窜出的蕾布莉安,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夏尔芙始终觉得自己在那时所看到的,与蕾布莉安后来的解释有着稍稍的不同。
总是会把那两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与蕾布莉安联想到一起,虽然夏尔芙也觉得自己这样的猜疑对蕾布莉安很不公平,但她还是隐隐地认为,蕾布莉安有什么事情在「隐瞒」自己,甚至是「欺骗」。
这样神经兮兮、怀疑对方的自己,还有资格和那个女生保持「朋友」的关系么?
“怎么,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不、不,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学院这样的行为有些狡猾……也不算吧。”
夏尔芙支支吾吾的,双手放在背后不断相擦。
“就是狡猾,你没说错。”莱布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用这种近似「贿赂」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的学生,放在以前我也无法想象。”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但是无法保证,夏尔芙心里默默地想。
“有劳,还有,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去通知诺爱儿·赛卡莉丝小姐(Noel·Sekaris),她是我们的候补人选。”
“是诺爱儿书记吗……我明白了。”
诺爱儿·赛卡莉丝是学生会的书记,平时负责辅助她的工作,总是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扎着高高的双马尾,总体来说是一个文静且耐心的人,可以说与夏尔芙完全相反。
虽然平时也受到了她不少的帮助,但夏尔芙没想到她的实力也那么厉害。
“顺便一提,春季例行的舞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已经给所有高年级优秀的学生发过请柬了。”
实际上她个人方面并不怎么顺利,因为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舞伴。身为学生会长和学生的代表,她要第一个领舞,但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实在让她静不下心来去邀请其他人。
如果也顺便邀请蕾布莉安参加……不不,不可能。
这种社交场合可以算作她的禁忌,绝对不可能答应夏尔芙的。
“那我就此告辞,贵安,伊奎特教授。”
向教务长行礼之后,夏尔芙便退出了莱布拉的办公室。
「阿尔忒弥斯之间」是完全开放的构造,没有四周的墙壁,取而代之的是八根白色的岩柱与浅浅的围栏,凭借星环塔整体超过八十米的高度,可以轻松俯瞰学院的全貌。若是在晴朗的夜晚,也时不时有学生结伴来此欣赏阿尔忒弥斯与群星的光辉。
微风拂动了夏尔芙的金发,在即将落入海平面的索拉反射之下,显得格外耀眼。
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把手搭在了青铜铸成的栏杆上,静静眺望远处榭尔提亚的风景。
高耸的楼宇如同巨大的罗盘,沿着宽广的八条干道沿伸,填满了这座古朴而静谧的城市。
在这里还能依稀看到流动的人群,密密麻麻地布满在街道上,马车道两旁的魔素灯已然点亮,橙黄色的火素在术式的固定下开始恒久的燃烧。
现在夏尔芙所看到的景色,距离那一场滔天的大灾难「终末之降星」以来,不过五年而已。
被巨大的流星群肆虐过的人们似乎丧失了记忆,对那场浩劫闭口不谈,待城市的重建完成之后,便默默开始新的生活。
不,不过是延续被中断的过去而已。人类是个健忘的种族,以为只要自己舍弃记忆,过去所遭受的一切便不曾发生。
“蕾布莉安……”
自己,应该「忘记」么?
把那天晚上所看见的一切全部忘却,仿佛只是做了个虚幻而破碎的噩梦。
那么自己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之时,便能毫无负担地去邀请蕾布莉安了吧。
简单、快捷、高效,所谓「遗忘」便是能让人类自以为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通用方法。
自己……能做到么?
哪怕在那里发生的是罪恶、逆德,是那个「夏尔芙·布兰克贝尔」绝对无法容忍与接受的事情吗?
“啊,夏尔芙会长。”
轻快的问候打断了的思绪,差点被吓了一跳,夏尔芙强忍着触电般的抽搐感,缓缓转身。
水色的双马尾晃动着,学生会的书记,比夏尔芙小一岁的诺爱儿·塞卡莉丝正捧着一堆文件,微笑着向她问好。
“诺爱儿?你来这里是……”
“啊,是为了这个,”文静的少女瞥了瞥自己手里拿着的文件,“这些文件是要找学院长盖章的,所以我来这里找她,但是很遗憾,现在那位大人似乎不在呢。”
“赫罗斯菲尔教授的话,比起自己的办公室,待在学院里实验楼的时间还会更长一些吧。”
“虽然是这么说,我还是得来这里确认一下才行,而且——”诺爱儿吐了吐舌头,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会长不是被伊奎特教授叫来了么?所以我看能不能在这里偶遇你。”
“当你抱着这种想法的时候,就不能够算作偶遇了吧……”
“会长待在这里是在想什么?我有打断你么?”
“不……”
被问到自己的心事,夏尔芙偏移了一下眼神,糊弄了过去。
“只是在吹风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在你叫我的时候,我正打算回去呢。”
这当然是谎话,即便是现在,夏尔芙的心绪依旧乱糟糟的,但是她打算先强压下这些念头,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学院的后辈替自己当心。
“这样么。”诺爱儿浅灰色的眼瞳里似乎闪了闪,“那么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会长。现在我得去实验室找校长了。”
听着书记对她发出的邀请,夏尔芙背靠着栏杆,思考停滞了大概有半秒左右。
但她马上便缓过神来,笑着对诺爱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陪你一起去找校长吧,赫罗斯菲尔教授的脾气有些怪,我怕你一个人有些吃不消。”
随后,二人一起步下长廊。
星环塔上,塔钟发出冗长的回声,宣告着又一个夜晚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