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素的残流卷动了两人的头发与衣摆,蕾布莉安与夏尔芙,在以迅雷烈风的一击宣告不可避免的对决开始之后,她们只是静静地维持着姿势。茶褐色与碧绿色的眼瞳相互对视,流露出的强烈情感互相交织。

“抱歉,蕾布莉安……”

宛如撕破黑夜的一束白光,夏尔芙横举着纯白的轻剑,右手则是为了克制不自觉的发抖,紧握着剑鞘。

“没什么好道歉的哦,夏尔芙。或许,这才是我所期望的发展……也说不定。”

虽然很惊讶于夏尔芙方才那一剑的威能,但现在已经不是能够去关心那种事的情况了。

脱口而出的话是逞强还是真心,蕾布莉安自己也分不清。但是,众多的情感混杂在一起,所导向的答案便是这个,也只能是这个。

一瞬间觉得庆幸了,庆幸夏尔芙向自己举起了剑,如果不这样的话,如果夏尔芙真的想要去接受自己的话,那么,早已决定会对夏尔芙做出怎样行为的蕾布莉安,不知道会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厌恶。

“把自己的犹豫甩开吧,夏尔芙。因为接下来……”

“我就要全力以赴了!”

这是蕾布莉安自学习魔法的八年以来,第一次想要和哪个人,全力去决一次胜负。

“「Banshee Javelin」!(报丧投枪)”

伴随着如同女妖的阵阵哀嚎声,从亮紫色的魔法阵中,暗色的魔素长枪不断激射而出。由暗素构成的尖锐枪刃,除了通过术式强化的贯通性外,一旦命中,即会对受击者产生短时间无法消除的强烈诅咒。

无限接近于艾尔蒙特级最高位的雪级(九阶)魔法,这是蕾布莉安对夏尔芙所传达的决绝。

面对如暴雨般向自己袭来的攻势,夏尔芙的碧瞳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流逝,取而代之的,是有胜于蕾布莉安眼里的「觉悟」。

自己既然已经拔出了剑,那么,已经不能回头了。从这之后所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抛却一切杂念,全心全意贯彻自己的「正义」。

白光乍现,纯白的剑刃与枪雨摩擦出激烈的电光,清脆的铃音与女妖的哀嚎交错,夏尔芙以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出剑,摇曳的残影形成环状的螺旋。在以剑构成的幻影障壁前,蕾布莉安的魔法炸裂开来,浓紫色的烟雾遮蔽了夏尔芙的身姿。

下一瞬间,无声的呼啸冲破实体的阴影,被无形的力量推进着,夏尔芙手中的剑划过灿烂的轨迹,笔直向蕾布莉安刺来。

布兰克贝尔流光剑术秘传,「Divine Slash」。

不由得想起了上次比试中,悬停在自己鼻尖前的木剑,以及夏尔芙嘴角边天真烂漫的笑容。但蕾布莉安确信,这次的攻击,确确实实带着要刺进自己胸膛的决意。

疾风般的突刺只捕捉到了空气,蕾布莉安的身影霎时间消失不见。

“「Rangeless Teleport」(短程传送)……「Fly」。”

从不远处的上方,被两重交错的纯白咒纹缠绕着,蕾布莉安悬浮在空中,低吟着。

身处的高度超过二十公尺,是夏尔芙单凭肉身绝对跨越不到的高度。

“你能突破这个么,夏尔芙……「Star Burst Assault」(强袭的终末之星)!”

足以笼罩整个城堡顶部的阵在蕾布莉安的背后出现,带着如同群星的光辉,是这片永被实质黑暗笼罩的大地上永远无法见到的景色。

艾尔蒙特级的最高位魔法,其规模与破坏力,不亚于蕾布莉安最初在这里使用的「神圣咒雷」。

炫目的粒子流划过弧形的轨道,宛如从夜幕中降临的流星雨,无数的辉光在蕾布莉安的脸颊边闪烁着,从蕾布莉安的眼瞳深处,透析出了透明的色彩。

没有实体的小型陨石在地面上盛开,紧密的轰鸣声接二连三响起,然而穿越了阵阵音爆的,是夏尔芙手持细剑,在轰击的缝隙中穿梭的身影。

“「Majesty Bless」(王威祝福)。”

“「Enhanced Armor」(强化装甲)。”

“「Element Resist」(元素抵抗)。”

「强袭的终末之星」是在展开后带有自动存续效果的魔法,在其持续的十五秒内,各异的光芒与咒纹在蕾布莉安身上亮起,那是她向自己接连不断地施展支援魔法的表现。

聚集的光芒不断在夏尔芙的剑上增幅着,这是她在积蓄着力量的象征——蕾布莉安如此判断。时而用包裹着白光的剑弹开蕾布莉安的魔法,时而又贴着地面,如鬼魅一般在流星的间隙中穿行着,即便蕾布莉安已经释放了她所能达到破坏力极限的魔法,却依旧无法对夏尔芙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归根结底,还是夏尔芙手中那把不知名轻剑的缘故,能够与艾尔蒙特级最高位魔法的术式对冲而不崩毁,甚至能够直接摧毁魔法的内部结构,那不是单纯的「武器」可以做到的。那把通体纯白,宛如由实质的「光」凝聚而成的剑,给蕾布莉安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但是,蕾布莉安尚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输的可能,在占据了绝对高空的位置后,凭借夏尔芙单纯的跳跃力与剑的攻击范围,是不足以对她造成威胁的。即便夏尔芙也同样使用魔法,那也只是被拖到了蕾布莉安最擅长的领域中罢了。

躲过了最后一发迸射的流星,夏尔芙的脚刹车般急停,双腿架开,左臂向后拉到极限,从剑的剑柄部分,喷射出了如火焰似的光子流。

不可能的,哪怕使用「神圣刺击」,夏尔芙也不可能纯靠跳跃的反动力向上方突进二十公尺以上的距离,现在的她,必然不会去做这样无谓的举动。

是「秘传」吗?还是「魔法」?不论是哪个——

“「Charging——」”夏尔芙低吟着,剑尖对准前上方的蕾布莉安,眼中似乎爆发出了银色的火焰。

“「Rafale Aegis」(庇护之风阵)、「Element Reflector」(元素反射镜)!”

旋转的疾风与无色的透明障壁叠加在一起,再加上之前的「强化装甲」与「元素抵抗」,组成了蕾布莉安目前能构筑的最强防御。

——只要全部防住就行了!

“「Flare Barrel」(铳击·闪光充填)!”

下一刻,足以撕裂天空的光之长枪,伴随着突破音障的爆响,如同神明所掷出的必达之刃,在一瞬之间,贯穿了二人之间长达三十公尺以上的距离。

蕾布莉安首先能感受到的,是四重术式崩毁时产生的尖锐声响。

那之后,冰冷而炽热的双重痛感侵袭至脑内,灵魂似乎正在从体内向外泄漏,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她的右腹部流出,在大腿上流淌过蜿蜒的轨迹。

蕾布莉安鼓起勇气低头,看到的是一个由直径约为两公分的圆构成的血洞。窒息感逆流而上,“哇”的一声,吐出了从不知是腹部还是胸腔内涌出的鲜血。

缠绕在身上的咒纹破碎,蕾布莉安的精神力无法维持「飞行」,身体带着微微的旋转,从空中坠落。

在视野不断变换的同时,蕾布莉安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不理解。

她不明白,自己有信心能够抵挡住至少三个艾尔蒙特级最高位魔法的防御矩阵,为何会被夏尔芙只用一剑就完全击溃。

从那把剑上喷涌而出的绚烂白光,已经超越了「秘传」与「魔法」的范畴,那究竟是——?

“蕾布莉安!”眼看着自己将好友击坠的夏尔芙,眼中的银光消散了。判断蕾布莉安已经失去战力,她急忙将剑收回鞘中,不顾一切奔向她即将落地的地方。

“还没……结束啊,夏尔芙!”

看到向自己伸出双臂,一心只想着要接住她的夏尔芙,蕾布莉安咬着牙,忍着腹部的阵痛,向她嘶喊。

“「Colorless Mirage」(无色蜃楼)!”

蕾布莉安的身影再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夏尔芙的视野内,出现了如彩虹在天边扩散时所产生的扭曲感。

虹色的波纹在空间内荡漾着,距离感出现了偏差,无法确认双脚与地面的距离,夏尔芙险些失去身体的平衡。

“为什么……蕾布莉安!已经没必要再打下去了吧!”

夏尔芙不明白,受到了那样的伤势之后,如果不及时使用治愈魔法的话,蕾布莉安很有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然而,明明平常对一般的比试都兴致缺缺的她,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宁愿怀着那样的疼痛,也要和夏尔芙拼个你死我活呢?

但是,在顷刻后回应她的,只有从背后猛烈袭来的暗色光影。

“「Darkness Phorizor」(暗影执行者)!”

“哧啦”一声,光与影的剑刃碰撞在一起,像是炽热的钢铁遭遇永冻的寒冰,矛盾的能量向四周倾泻,化作白或紫的虚像激流。

蕾布莉安的左手被强盛的紫光包裹,流窜的魔素被塑成无实体的剑刃,她不再利用远距离的火力优势,反而选择与夏尔芙展开近身战。

夏尔芙反手持剑,挡下了蕾布莉安的强袭,但令她吃惊的是,以她的臂力,却完全无法将蕾布莉安往手刃上施加的力量推开。

“蕾布莉安……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右腹部的贯穿伤仍旧持续地向外汩汩流出暗红色的鲜血,但夏尔芙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半点因疼痛而露出的软弱神情。

茶褐色的眼瞳边沾满了血污与尘埃,蕾布莉安将眼睁到极限,狂涌的魔素流从暗紫色的光刃上爆发。

蕾布莉安本人从未进行过像样的锻炼,不论是体能还是力量都远远逊色于夏尔芙,之所以能够与后者僵持到现在,完全是依靠之前对自己施展的援护魔法「王威祝福」的增幅。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为了能让最后的自己,显得不那么卑鄙与低劣。

蕾布莉安的右手上,漆黑的魔法阵再度出现,魔素聚集到手臂上,化为了无定形的暗之波动。

蠕动的黑暗化为利爪,直勾勾地向夏尔芙袭来。

但是蕾布莉安扑了个空,在暗爪即将碰到夏尔芙胸膛时,她退后一步,卸开了蕾布莉安左手的「暗影执行者」,侧身一闪,躲过了这次突然的袭击。

随后,高速的近距离交锋开始了,蕾布莉安没有学习过任何的体术或是剑法,完全只依靠直觉进行攻击,但是,正是这种毫无章法的进攻,再加上「无色蜃楼」给夏尔芙带来的五感扭曲,反而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看着眼前面目狰狞、几近疯狂的蕾布莉安,夏尔芙挥动着手中的「纯白之铃」,原本便不平静的内心又添上一丝焦躁。

双手与细剑再度咬合,突然,新的魔法阵从蕾布莉安身体的左侧展开,从中射出的暗之矢,刺入了夏尔芙的右肩。

在这种情况下,蕾布莉安还有剩余的精神感应力来操控其他魔法,不,倒不如说正是在这种情境下,她才可以把自己的潜能压榨地一干二净。

瑰丽而惨烈的战斗持续着,两人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为「魔法使」或「剑士」的事实,脑中只残留下战斗的本能,蕾布莉安与夏尔芙,现在是以纯粹的「人」的身份,将自己的情感发泄到这场胜负中。

魔法的轰鸣、光与暗的交响,金发与绿发飞扬着,二者陷入了无声的呐喊,似乎忘却了自己的立场,忘却了自己的目的,忘却了自己的信念。

忘却了……自己的信念?

明明剑刃的嗡鸣与能量的激荡充斥着自己的耳膜,明明自己应该什么也听不见了才对。

但是……

叮铃铃——

悠扬的铃声再次传入了她的脑内,「剑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响起了。

那一瞬,夏尔芙明白了,蕾布莉安是想要做什么。

恐怕,那个一反常态,不顾一切向她冲来的女生,只是在「逞强」吧。想要将自己塑造为虚假的「恶」,想要将自己与那个手持纯白之剑的人对立起来。

她的目的,是为了……

“净做些……多余的事!”

心中的倒数结束了,虹色的幻觉在下一秒消失,感觉到自己的脚再度结结实实踏在了地面上。

视野恢复了正常,那是蕾布莉安的魔法,「无色蜃楼」结束的预兆。

不放过这一次机会,夏尔芙拼尽全力,拨开了在她现在看来,蕾布莉安破绽百出的攻势。

随后,强光盛放,游曳的轻剑循着轨迹,如同展开翅膀的飞燕,挺过了最后的那一段距离。

血液滴撒在剑脊上,被其蒸发,发出嘶嘶的响声。

绿色的长发垂到了夏尔芙的脸颊上,夏尔芙闭着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纯白之铃贯穿了蕾布莉安的胸膛,如溪流般涌出的鲜血淋到夏尔芙握着剑的左手,感受着那粘稠的触感,夏尔芙鼓动的心脏掠过阵阵强烈的刺痛。

喧嚣的魔素洪流停止了运转,各异的光芒停息,两人的对决划下无声的落幕。

这场胜负——

“是我……赢了……哦……”

“夏尔……芙……”

原本已经无力垂下的双臂,再次抓住了夏尔芙的肩膀,手指微微地颤抖,像是要把她拥入怀中。

“终于……抓到你了……”

耳边响起的低吟。蕾布莉安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蕾布……莉安?”

夏尔芙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直到最后,蕾布莉安都不肯放弃自己的「恶」,明明已经受到致命伤了,明明身体已经软弱到站不起来了,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对夏尔芙露出那种故作轻松的笑容?

“「Wind Breeze」(微风吹拂)……”

停滞的空气再次流动,不可思议的,宛如四月温暖的薰风,撩动了她的鼻尖,酸酸凉凉的触感将她包围。

夏尔芙忘记了挣脱,温暖的热度贴了上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身体软软地倒下,紧握着的剑的左手失去了力气,夏尔芙倒在了地上,麻痹感如微小的电流流窜全身,想要说话,舌头却已经不能蜷曲。

仍旧插在蕾布莉安胸口的剑——「纯白之铃」的声音,渐渐地离她远去。

铃音,停下了。

蕾布莉安望着在自己的胸口逐渐化为飘散光点的轻剑,她不想去理解这个现象,准确的说,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意识模糊,已经让她接近无法思考了。

「纯白之铃」失去了实体,就那么如泡沫一般消失不见。

“应该,是时候了吧……”

“铛”的一声,沉重的钟声响起,仿佛时针与分针相扣合,洁白的魔法阵出现在蕾布莉安的背后,光素化为飘荡的羽毛,落在了蕾布莉安全身的伤口上。

「Delay-Magic」,蕾布莉安在解放魔素后所释放的第一个魔法,在延迟效果的作用下,知道此时此刻,才将她事先设置好的另一个魔法释放出来。

「Highness Healing」,那是蕾布莉安所能掌握的,最高位的治愈魔法。

沐浴在如天使般的圣洁光辉之中,蕾布莉安的伤口逐渐愈合,流血现象停止,意识重归清醒,这个魔法所具有的治疗效果,连人体内的血液都能够再造。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痛觉依旧残留着,但是受创的部分已经愈合如初,因为受不了长袍上沾满的粘稠血液,蕾布莉安将其脱下,随意丢到一边。

踉踉跄跄地走到倒在地上的夏尔芙边上,随后,蕾布莉安双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说实话,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王威祝福」所带来的强大增益效果,其代价连军队的士兵也吃不太消,更别提天天窝在宿舍里,基本没什么体力而言的蕾布莉安了。

但如果不那么拼命的话,她就无法原谅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将从刚才就一直握在手里,现在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小瓶子举起,好让夏尔芙能够看见。

“你应该想知道吧……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动不了,答案是……这个唷……”

蕾布莉安指了指残留在瓶底的白色粉末,有气无力地说:

“是「风茄粉」哦……用野生曼德拉草制作的,强力的麻痹药……药效……大概有半个世界时吧……”

这是蕾布莉安用上次和艾蕾在温尔特大草原上发现的风茄研磨成粉,再用炼金术加工而成的,没有选择在市场上卖掉,而是用来制作药剂,是她在和哈德斯菲尔德见面后萌生的想法。

在事前准备好的「延迟魔法」也是,最后和夏尔芙展开近身战也是,一切的缘由,不过是因为蕾布莉安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两人的对决会以怎样的结果落幕。

“抱歉……夏尔芙,用那么卑鄙的手段……但是……”

“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泪水伴随着抽抽嗒嗒的啜泣声流下,伪装起来的坚强消失了,蕾布莉安十指弯曲,指甲刮过如焦土的地面。

“「Healing」……”

翠绿色的魔法阵抚过夏尔芙的伤口,蕾布莉安提起精神,开始治疗夏尔芙的伤势。

终于来到了决断的时刻,蕾布莉安压下自己那份闹别扭的情绪,深呼一口气。

脑内依旧很痛,像被万千条蠕虫啃食了一般,接连释放那么多高阶的魔法,她的精神感应力已经差不多枯竭了。

但还不能结束,在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前。

“夏尔芙,虽然没有事先约定……但是,我赢了……所以、所以……”

“请务必……原谅我接下来所做的事……”

蕾布莉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贴在了夏尔芙的额头上。

“记忆……连接……”

“通往须臾的遗忘之河,消逝于塔之幻影……”

波纹似的魔法阵以蕾布莉安的食指为中心,在夏尔芙的前额上扩散开来。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微微颤抖,蕾布莉安闭着眼,继续咏唱冗长的咒语。

铭刻在脑髓内的术式不断在精神的世界排列开来,同时,记忆的片段不断在她的眼前展开,当然,不是她自己的,

那是夏尔芙的记忆,也是蕾布莉安决定在此抹除之物。

这就是她所能够想到的「方法」,在能够保障夏尔芙的生命的同时,不让她与哈德斯菲尔德的秘密暴露的手段。

乍一听,没有人会因此受伤,但是,只有她知道,这种方法,对现在的夏尔芙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她所做出的觉悟、她所鼓起的勇气、甚至她下定决心,想要向蕾布莉安迈出更进一步的那个事实,全都会消失不见。

宛如时光倒流,少女们在月下的约定与羁绊,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全部归零。

“「Lethrecollection」(记忆滴下)。”

波纹状的魔素激荡而开,随之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现在的夏尔芙,脑中不管是第一次前往伊法尔山脉,还是今晚的对决,有关于这些事的记忆,正如被吹散的风沙一般消融。

「Lethrecollection」,这个魔法,是蕾布莉安在「理想之楔」上,偶然看到的。

塞勒姆的手稿上,不单单只记载着关于素体的制造方法,在页面的边缘,也常常记录着一些蕾布莉安从未看到过的魔法。那恐怕是塞勒姆在撰写这本笔记是突发的灵感,抑或是在此之前,他所创造出的「独创魔法」吧。

作为最擅长精神及诅咒系魔法的巫妖,会使用一两个能直接干涉对方精神的魔法并不稀奇,但是,能够直接操纵别人的记忆,蕾布莉安还闻所未闻。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她,不但私自持有被魔法评议会视为纯粹之恶的塞勒姆·梅菲斯托菲勒斯的遗产,而且还对王国的公民,使用了被列为绝对禁忌的精神操作魔法,不管怎么看,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世间所不容了吧。

不过,她不在乎。

善良也好,邪恶也好,那不是能够定义她行为的准则。

她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论使用如何卑劣的手段,她都在所不惜。

看到了么,哈德斯菲尔德?你一定在哪里看着我吧。

这就是仅属于我的「正义」。

但是,在此之前……

看着眼睛逐渐合上,意识马上要陷入沉睡的夏尔芙,蕾布莉安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夏尔芙已经轻轻握住了她垂下的右手。

微小的温暖传递了过来,明明在「风茄粉」的作用下,她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

然而,她克服强烈的精神麻痹也要伸过来的右手,是想向蕾布莉安传递怎样的情感呢?

这件事,蕾布莉安已经永远无法得知它的答案了。一觉醒来之后,那个金发的女孩,又会与自己保持微妙的距离了吧。

在昨天夜里穿着男装,却像个柔弱小女孩一样哭诉自己软弱的那个她,已经被蕾布莉安亲手抹除了。

想到这里,透明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向外流,即便用手去擦拭,泛酸红肿的眼角依旧火辣辣地发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蕾布莉安……”

从背后,传来了轻轻的呼唤。

银发的女孩从城堡内探出头来,红宝石般的眼睛内投射出担忧的神情。

那是艾蕾,自始至终,她一直躲在城堡内,当然的,也目睹了蕾布莉安与夏尔芙对决的全程,包括蕾布莉安之前的自白,她也全都听到了。

一直不敢作声,待到狂放的魔法盛宴沉寂,蕾布莉安跪在夏尔芙的面前,与她进行最后的「临别」时,艾蕾才敢迈出脚步,向蕾布莉安伸手。

在她那颗由炼金传动装置维持的「心」中,齿轮的咬合仿佛传出了异常的声响,那是属于她的悲恸。

尽管自己是人类的灵魂与人工产物的最高结合,但从心智上讲,艾蕾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罢了。蕾布莉安与夏尔芙之间复杂的情感,她无法完全理解,但她唯一能够感同身受的,便是现在蕾布莉安流露出的「无助」。

“艾蕾……我……是不是个……最为卑劣、最为无耻的人呐……”

艾蕾快步跑到蕾布莉安的背后,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

“蕾布莉安……我……”

安慰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怕自己笨拙的表达会再次刺激蕾布莉安的感情。

“我……践踏了夏尔芙的友谊……她……好不容易对我伸出的手……被我亲自……斩断了……”

“这是为了救她……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但是……但是啊!这样的我,要怎么若无其事的……再一次……微笑地对她说话啊……”

不行……艾蕾这样想着。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蕾布莉安就会掉入罪恶感的漩涡之中。

她在内心做出了决定,哪怕会被误解,会被抗拒,她也要把自己真实的心情传递给面前的人。

“这是——不对的!”

深呼吸后,鼓足勇气,艾蕾朝着蕾布莉安的耳边大喊。

双臂轻轻环住在那里僵住的蕾布莉安,艾蕾从背后抱住了她,就像最初的那一天,蕾布莉安对她做的事一样。

“友情、羁绊,这些东西、这些心念,并没有消失哦?”艾蕾把头埋在蕾布莉安的长发里,轻声说道,“哪怕夏尔芙姐姐忘记了……但是,蕾布莉安……你不是还记得吗?今晚的一切,两人互相吐露的真心……只要你还记得,这一切,不是还好好地存在着吗!”

“我不知道,也没有资格评判蕾布莉安,或是夏尔芙姐姐做出的决定……单纯的对与错,是不存在的……但是,我知道的是,蕾布莉安已经很努力了吧,非常努力,非常拼命地去弥补这一切。这就足够了不是吗,羁绊……不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建立不起来的东西,对吧?”

……

寂静,月光,海,蕾布莉安透过噙满泪水的眼眶,看到的仅仅是这些。

“艾蕾……”

啜泣声断断续续的,那是蕾布莉安在忍着不再哭出来。

“抱歉……让你看到那么丢脸的一面……”

“不,蕾布莉安想哭的话,就尽管哭出来吧,至少在我面前,不用去管那么多事哦?”

“谢谢……”左手回扣,蕾布莉安紧紧握住了艾蕾的双手。

“那么……只要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够了……”蕾布莉安低着头,让眼泪不通过脸颊,直接滴落地面。

“能不能,让我再哭一阵子……呢?”

“当然,仅只现在,蕾布莉安可以尽情地依靠我哦?”

“嗯……”

天边,乌云消散了。银色的月光洒在狰狞的城堡之上。

“嘛,就这样吧。”

黑袍的女人靠在远处山脉的枯树下,收回投往远方的目光后,轻轻将自己的兜帽带好,阴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留眼睛内的紫色在漆黑中流转。

“姑且,这次的变故算是告一段落了,对吧,因特蒂·阿鲁卡多(Eternity·Alucard)?”

被哈德斯菲尔德呼唤了名字,一个人影从一段枯木的背后中慢慢踱出。

比银色更为苍白的白发,如鲜红血液般的爬虫类赤瞳。

身高大约在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对比身材高挑的哈德斯菲尔德,只能够算一个娇小的少女,但是,自她略微上吊的眼角中散发出的,是一股透人心扉的邪魅。

酒红色的蕾丝连衣长裙拖到了地上,赤裸于外的肌肤在黑夜里透着惨淡的白光。少女轻笑着,露出了两颗伶俐的尖牙。

暗夜的代行者,血之该隐(Blood Cain),被称为因特蒂·拉鲁卡多的少女,其身份为永夜的血族,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吸血鬼(Vampire)。

“哼~哼哼~,又是只看重结果的效率论断吗?你可真够无聊的,哈德斯菲尔德。”

“……”被因特蒂呛了一句的哈德斯菲尔德默不作声,后者本就是这个性格,没必要和她怄气。

“我可是兴趣满满呐,对那个女孩。”

“是么,不过,她好歹也是个「天生异能」的携带者,有点特别也是——”

“不,不是唷,我指的是那个金发的女孩,那个「纯白的骑士」(White Cavalier)……”

因特蒂打断了哈德斯菲尔德,她漫步到后者的跟前,猩红的眼瞳注视着远方。

“金发?那个「驭剑者」?”

“是~,实在、实在是美妙,那个挥舞着纯白之剑的身姿,那颗在俏丽面容下搏动着的,高洁而纯粹的心。”因特蒂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着自己的食指,眼里放出了深红的光。

“多么美丽的「灵魂」啊,那个女孩的一切,都让我早不再流动的血液躁动不已!”

“像她那样如雪一般纯净的女孩,到时候被我「玷污」起来,会是一种怎样的享受呢~”

因特蒂捧着脸,宛如陷入恋爱的少女一样,诉说着自己灵魂深处的欲望。

“……你的品味真是一直都没变过呢。”

面对那样的因特蒂,哈德斯菲尔德依旧是面无表情,她无意干涉因特蒂自身的好恶,不过,出于不想让她捣乱的缘故,她还是姑且出声提醒。

“那个金发女孩,名字是夏尔芙·布兰克贝尔,克洛维亚斯王国公爵的女儿,劝你最好不要乱来。”

“夏尔芙?呵呵,是叫夏尔芙么~”

结果因特蒂只是听到了她的名字而已,姑且就当她听进去了吧。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做的「实验」,结果如何?”

“欸,是那个吗?”因特蒂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想必是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

“不行,完全不行呢。虽然是成功让它们产生了良性的异变,但是啊,「冰刺蛛」这种生物,虽然可塑性很高,但是……该怎么说呢,单纯?”

“总之,因为灵智的残缺,它们的行动大部分都取决于本能,结果就是不能很好地控制,不听话的情况有很多呢。”

因特蒂悻悻说道,她把玩着自己长长的指甲,也像哈德斯菲尔德一样靠在了树上。

“结果,是失败了吗?”

“嗯嗯~大失败,怎么,失望了?”

“并没有,”哈德斯菲尔德撇过头去。失败么,在她的眼里,这并不能算一个坏词汇。

“反正不需要任何成本,这次失败的话,就继续去找下一个样本吧。不过,这件事可以先缓一缓。”

“哦?”因特蒂的眼睛眨了眨,“下一步的计划已经想好了吗?”

“正好最近有一场盛大的「烟火秀」,姑且,去看一眼吧。”

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丝期待,哈德斯菲尔德转过身,走向山脉的深处,让自己消融在黑暗中。

“真是。不直率的女人。”

被血色的浓雾包围着,因特蒂·阿鲁卡多的身影也逐渐模糊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