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提亚大陆东方,芙兰格顿帝国,首都塔克道尔。
击锤的轰鸣与风箱的推拉声无时无刻飘荡在城市的上空,高楼群与魔导工坊鳞次栉比,比起宁静娴和的谢尔提亚,“喧嚣”便是这座城市的代言词。
宽广而整齐的道路上方铺满了导线,那是用来牵引魔导电车行驶的公共设施,偶尔会爆发出细小的火花,但只要是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的人便不会在意,那是常有的事。
白色的云围绕着城市的外围飘散,由煤炭为动力驱动的人造蒸汽机车络绎不绝地从远方开来,往城市里运输重要的资源,来支撑作为芙兰格顿立国的根本——魔导工业。
帝国人时常嘲笑居于大陆南方的克洛维亚斯王国像一只年迈的狮子,舔舐着自己早已钝化的爪子,仿佛世界仍旧围绕着陈旧而传统的规则运转。在他们依然只将术式作为启动魔法的工具时,芙兰格顿早已将其开发成了万能的能源。他们在帝国各大城市的地下建造起庞大的魔导体系,作为新时代的象征,炼金术的终点——万用魔素炉,源源不断地掠取着空气中的魔素,再由半永久的变形术式转化为各种各样的动力,驱使着整个城市的运转。
帝国自认手持着人类的“未来”,终有一天,魔导科技将取代旧世纪的标准,那个由单纯的「术式适应性」来评判种族优劣的时代终将过去,人类将登上大陆的顶峰——至少乐观的人会那么认为。
为此,塔克道尔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压榨着自己的潜能,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即便到了繁星缀饰的夜晚,都市也依旧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没有闲暇去欣赏夜星的光辉。
而在城市的一角,矗立着一座古朴而庄严的建筑。
它是一座通体漆黑的城堡,古典的建筑风格与城市的风貌格格不入,像一只黑山羊混进了白羊的羊圈,它不理会挤成一圈的羊群,自己独自蹲伏在羊圈的一角。
静静的条顿河在城堡的脚下流淌,木质的栅栏圈出了一座小小的花园,花园中央,有六座大理石雕塑列成一排,刻着「风」、「水」、「地」、「火」、「光」、「暗」六大由魔素转换而来的基本元素的图案。
城堡名为贝萨斯,若有王国的旅客来到此地,绝对会认为这座建筑生错了地方,它原本应该建在克洛维亚斯的土地上。
贝萨斯堡拥有六间卧室与两间佣人房,阁楼与客厅的炉火时常燃烧着,那是城堡主人的要求。
墙壁与地板都是由高档大理石铺成,落地玻璃窗处挂着洁白的窗纱,水晶吊灯发出七彩的光。内部的装饰不算华丽,却也依旧古典雍容。
贝萨斯堡在芙兰格顿帝国成立之前便早已存在,自建成后,历史飞跃了接近八百年的时光,没能将其化为风尘,反而见证了芙兰格顿的发展与崛起。
即使它的风格与塔克道尔的整体风貌有显著的差异,作为帝国的统治机构——「议会院」也没有丝毫想要挪动或是改造的意思,因为它是某个人的故居。
是那个将人类从无尽的掠夺与杀戮中解放出来的救星——艾尔蒙特利·德·劳伦斯曾居住过的地方。
现在,城堡的内部,有橘红色的灯光照亮。
“真是、真是吵死了!”
“啪”的一声,厚重的悬窗被一把关上,年轻的女主人狠狠地扳下铰链,带着恨不得将其扭断的气势。
两个街区外的魔导工坊从刚才就开始发出一连串的爆响——大概是在做什么炼金实验吧。本想打开窗户通通风,却被周围的环境吵得静不下心来。
“干脆连着房子全部炸飞算了。”
她小声嘟囔道,诅咒着打断她思路的噪音制造者。
达莉娅·德·劳伦斯(Dahlia·D·Lawrence)一直对这座城市持有深深的厌恶感。
她不明白这里的人将聒噪与过剩的活力当作胸前勋章的理念,明明只是一群寄生于少数的天才身上,贪婪地蚕食、剥取其智慧的人罢了,却将自己无意义的汗水当作种族的进步,将其没有价值的人生看成推动世界发展的动力,被比自己聪明一点的人蛊惑着,无怨言地将自己的血肉铸成腐朽的垫脚石。
是不是傻。
没能理解世界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就大言不惭地认为自己是在朝着「未来」的方向前进。
在达莉娅看来,芙兰格顿不过是一只终将溺死在自己幻想中的蚂蚁罢了。
“真想搬到克洛维亚斯啊……如果可以的话……呢。”
甩开不切实际的想法,达莉娅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她把自己如秋田稻穗般柔顺的麦栗色长发盘起,避免披落的头发影响到阅读和书写。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深色的丝绸睡袍,勾勒出标致而纤细的身材。本想着在入睡前再看一会书,却被意外的声污染所干扰,这种偏离预定计划的错落感,让达莉娅的心里很不爽。
将小巧的圆框镜重新戴好,试图再度回到传统魔法的怀抱中。
但结果是失败了,不管再怎么努力,她也找不到之前那种深度沉浸的感觉了。
在考虑着要不要就此作罢,回到床上睡觉的时候,轻缓的叩门声响起。
“什么事?”达莉娅敲门声做出回应,本来在这个时间段,不管是佣人还是女仆都不会来打搅她的才对。
“大小姐,门外有一名客人想见您。”门外是年迈的女仆长,自达莉娅幼时起便在劳伦斯家服侍的老嬷嬷。
“客人?是谁?”
“是希卡·艾克诺斯小姐。”
“希卡?我知道了,让她进来吧。”
希卡·艾克诺斯(Seeker·Acorus),是贝萨斯堡为数不多会接纳的来客,平时达莉娅深居简出,没什么认识人的机会,即便是在评议会的社交场合上,她也不会主动去找人搭话。倒不是因为她不擅长社交,只是单纯厌烦那群自以为是的帝国人罢了。
但那个人是罕见的例外,在艾克诺斯的身上,达莉娅找不到帝国人那股特有的傲气与没来由的自满,算是她的好感来源。这正是这个缘故,达莉娅才会花上许多手段,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
不一会儿,硬质军靴踩踏地板的声音由远到近传了过来,一位少女在轻轻敲了两下门后,便拉开房门,走了进来。
略显青涩的端庄面孔,古银色的长发扎成粗麻花辫垂在脑后,浅蓝色的眼瞳中透露出一股不符年龄的冷峻气质。
她脱下自己戴在头上的军帽,放在左手上,对达莉娅行了一个礼。
身上是带有强烈帝国张扬风格的华丽军服,立体裁剪和高收腰的设计,还别有复杂的配饰,深青色的风衣上纹有银丝织成的标志。
被两片展开的羽翼所包裹起来的圆瞳状图案,那象征着帝国特殊部队,隶属于第零师团的「密涅瓦之翼」(Wing of Minerva)的身份。肩章上三颗小小的银星,代表着少女的军衔已达上尉。
“抱歉,达莉娅大人,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希卡脸上怀有淡淡的歉意,现在时间已逾晚间十点,实在不是造访他人的好时机。
“别在意,希卡。既然选择这个时间,就代表着你确实很匆忙吧,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今天有例行的集会,半个世界时前才刚刚结束——虽然是这么说,达莉娅大人应该很不喜欢这身衣服吧,实在是万分抱歉。”
“不,别人的话就算了,穿在希卡的身上,我还是觉得相当帅气哦?”
达莉娅漫不经心地转着羽毛笔说道,这不是客套话,而是由衷的赞美。
能把那么夸张的军服穿出一股如寒冰似的深邃感,全部都拜希卡这位少女军官的独特气场所致。
“所以说,你应该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想跟我说吧?不然也不会那么赶时间。”
“确实呢,”希卡点了点头,将手上纯白色的真丝手套脱下,从军衣的胸袋内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硬质白纸,递到达莉娅的面前。
“这是三帝国统合青年交流大会,各个国家出席的名单,因为是最新的情报,所以我才想尽快地送到你手里。”
“哦?出战名单么?”达莉娅的语气里挑出了一股兴奋,她接过那份写满名字的白纸,摊开来,跳过芙兰格顿帝国与克洛维亚斯王国的部分,直接看向三日月的出席人员。
名单内总计四十八人,应该是只包括了会参加交流赛的人选,名字是两个为一行,代表着那两人将会在赛事里担当搭档。
然后,在用花体字写着的「三日月」三个大字的下面,所列出的第一排姓名是——
宇白碧&桐生七夜。
“果然……”达莉娅攥着名单的手有些颤抖,按耐不住的喜悦似乎要流溢而出。
“毕竟是这种级别的外交,身为三日月的象征,没有理由不会出席的吧……”
达莉娅慢慢摩挲着纸张上的那个名字,脸上泛起了陶醉的红晕。
“有如你的计划进行吗,达莉娅大人?”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达莉娅的自我臆想,她清了清嗓子,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咳咳,算是吧,至少,主餐(Main Dish)已经准备就绪了,其他的部分的话……”
「那个男人」应该也会在这张名单上吧,他也是达莉娅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不过光看上面的名字她也认不出来就是了。
恢复了冷静的达莉娅,开始扫荡名单上其他的名字,不过并不怎么上心就是了。
在她眼里,除了最为重要的「三日月的巫女」之外,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三帝国统合交流大会,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舞台。
“说起来,希卡你也应该有参赛吧?组队的人是……艾萨·亚斯特?”
“这是上方的要求,在下也无可奈何。”希卡的眼中透露出一股极为明显的厌恶,显然是对自己的搭档不是十分满意。
“嘛,放宽心,不过既然参赛了的话,就争取一路赢下来吧,这对我的计划也有好处呢。”
就在刚才,达莉娅已经预定了决赛的一席将由宇白碧占有,虽然另一侧对于达莉娅来说无关紧要,但如果由希卡担任的话,无疑是有着锦上添花的效果。
“了解,在下绝对会如达莉娅大人所愿,取得最终的胜利。”
“最终的胜利么……”
其实无所谓呢,达莉娅想。本来,她在意的也不是比赛本身。
“不过,我还是有些羡慕啊,如果我也能正式参赛就好了。”
达莉娅单手托腮,眯着眼说道。
虽然外表上并不能看出来多少,不过达莉娅今年已经有23岁了,而参加交流会的年龄限制为16到22岁,虽然只隔一年,但按照规矩,达莉娅也只能坐在观众席。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最后的胜利者就没有悬念了吧。”
希卡笃定说道,不过达莉娅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可不一定呢,其他人先姑且不论,如果对上那个宇白碧的话,即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胜算。”
“那个三日月的巫女,有那么强?”
“不是强,而是「神秘」,虽然三日月的大部分人也是使用「三帝国联合系统」的魔法,但只有极少数的人,即他们的「巫女」,会使用有别于其的戏法,名字应该是——「神术」?「仙法」?我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不确定它有没有远超于三帝国联合系统的威能,但只要它的全貌没有完全被揭露,那我就说不上能完全战胜她。”
“是这样么,明白了。那么,就由「我」,来试探下那个宇白碧到底有几斤几两吧。”
希卡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腰间,细小的腰带上挂着真皮制的皮套,从那里传达给希卡的沉重份量,是她自信的源泉,以及实力的立足点。
“那么就有劳你了,明明只有十八岁,意外地非常可靠啊。”
希卡沉默地微鞠一躬,作为对达莉娅夸赞的回应。
“对了,虽然可能只是多余的考虑,不过我还是姑且征询一下你的意见。”达莉娅歪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份名单。
“希卡应该也看完这份名单了吧,除了宇白碧之外,还有什么你觉得值得注意的人么?”
“值得注意的人么……”
希卡低着头,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硬要说的话,还是有一个的。”她睁开浅蓝色的眼,竖起一根手指。
“是么,是谁?”
“克洛维亚斯王国所属,王立艾尔蒙特魔法学院八年级,名字是……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
“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达莉娅的眼睛在名单上扫视着,很快便在克洛维亚斯王国的出席列表上看到了那个名字,和宇白碧一样,也是醒目的第一排。
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夏尔芙·布兰克贝尔。
“看来似乎是克洛维亚斯的王牌啊……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其实关于这方面,我也不太清楚,关于这个人的情报很少,只是,我曾听魔法评议会的人说到过,克洛维亚斯王国在去年的艾尔蒙特级魔法使的评测里,让一个只有十七岁不到的学生通过了审核。”
“打破了王国百年来的记录,被称为稀世的魔法天才的那个人,就是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
希卡如实将自己所得知的事实说完,等待着达莉娅的反应。
“十七岁的艾尔蒙特级魔法使么……有趣呢。”达莉娅注视着那个名字,蕾布莉安、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她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确实,在十七岁就能达到这个层次,在凡人的眼里,确实是无法企及的奇迹吧。”达莉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她突然间有些好奇了,对那个被称之为所谓「天才」的女孩。
“但是,他们真的能够理解么,「真正的天才」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那可不是靠胜过常人一点点的术式适应性与精神感应力就能承担起的身份啊……”
到底会是怎样呢?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是被虚伪的谬赞堆叠出的镜花水月,还是被「世界」所选中的,缠绕着狰狞荆棘的「王冠」?
“谢谢,希卡。我会稍微注意下这个人的。”
虽然没多大可能,但如果真能够按照她的预想,那个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是名副其实的「真物」——
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发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