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跑走后,我和骑士顺着脚下的路又走了一段,来到屋子没那么密集的镇外围,开始今晚的巡逻。

诺塔西死于谋杀。虽然我们都早有预料,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吸血怪物偶然地袭击人类,变成了有人指使怪物进行有预谋的杀人。

死者认识伯爵大人,还可能知道我想要知道的、关于死灵的事情。

除去这些问题,诺塔西还知道我的身份、我的伙伴。

如果按照骑士的说法,诺塔西是一个来自帝国的官员,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想知道的事情和帝国有关?

繁杂的信息冲刷着我的脑海,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闭上眼揉着鼻梁。

“困了吗?”走在前方的骑士也停了下来,他关切地问:“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完这一段,回去睡觉吧。”

“不用。”我傻乎乎地笑了笑,“我还不困。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好好做完,不能半途而废。”

骑士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袋递给我。

本来以为今天只会在乡镇办事处待一待的,我什么外出的准备都没做。不像骑士,虽然没有武装,但身上带的东西去野外住上几天都游刃有余。

我接过水袋,打开塞子,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把水袋还回去。

“我刚才在想,”骑士喝了口水,把水袋放回到腰间,“有人让你来找诺塔西,是我们碰见的那个时候吗?”

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的什么事。

“差不多吧,在遇到你的几天之前。”

每次提到这个问题,我都有些没底气。对于倾力相助的朋友有所隐瞒,是一件让人不齿的事情。

“那么,诺塔西的死应该和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没什么关系。”骑士高举双手舒展身子,“毕竟诺塔西是三个月之前死的。告诉你情报的人估计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是说,那个时候诺塔西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所以,诺塔西不是因为你的到来才惨遭毒手的。”

他说得有些快,又有些乱,我花了一些时间消化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是这样啊……”

我松了口气。

正如骑士所言,诺塔西的死亡时间是远在伯爵大人告诉我这个信息的三个月前。

当时我完全不理解伯爵大人当时那样谨慎到近乎神经质的行为,在确定诺塔西的死并非意外的时候,我本能地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伯爵大人的谨慎,是为了保证诺塔西的安全。而我的到来,则成为了诺塔西的催命符。

不过,既然死亡时间对不上的话,那么我的想法也就成为了无稽之谈了。

“就算如此,我们也要追查下去。”我站在草地上,看着全无灯火、沉默不语的德百利镇,“无关诺塔西的身份,也无关我的目的。”

骑士走到我的身边来,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把他映得像是一座石膏雕像。

“这是必然的。”他搂着我的肩膀,“不管他是不是官员,或是别的什么人。也不管他的死背后是否隐藏了某种秘密。不管他是否还藏有你想要的消息、杀死他的人又知道些什么,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我扭头看向他,他像刚才的我一样不远处的小镇。他倒映着月光的眼睛里清澈无比,又坚定不移。

“那是一条生命,仅此而已。”他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光元素凝聚在他的指尖,在空中留下了十字形的光辉。“每一个生命都有他自己的意志与意义,每个人都不应该、也没有资格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就算他只是平民、是奴隶,也不应该遭受这种悲惨的结局。”

警备员说过,诺塔西死的时候,衣不蔽体、体无完肤。

“如果老板娘的猜测是真的的话,那他已经放弃了以前的一切来到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镇。凶手还不放过他……指使凶残的怪物把他残忍杀害,这是我、这是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容忍的。”

他的话里藏了一股钢铁一样坚硬的意志,让我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谢尔曼森林埋伏我和安吉的刺客,导游先生和魔法师小姐。

比如维斯尼歌剧院翩翩起舞的女主角,和狡猾的魅影。

“如果找到凶手,你会杀了他吗?”

我问。

“不会。”

他摇摇头。

“我是骑士,不是裁决者,我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我希望他能在奈亚女神面前忏悔、赎罪。”

“那,你还记得谢尔曼森林的那个黑魔法师吗?我杀了他,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黑魔法师是安吉杀的。但这件事……我不能说。

安吉是魔王这件事,不能说。

“战斗一开始,就已经赌上了双方的觉悟。”骑士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那是他赌上自己的生命,试图来掠夺他人生命的一场赌局。他输了,所以他死了。”

“妄图杀人的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至始至终,他的话语里都没有过彷徨和迟疑。

妄图杀人的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吗?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黑暗的小镇。

我呢?

我又有什么样的决心,或者说,信念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去想,因为我是笨蛋,我什么都想不清楚。

但有些事,我必须要做。

即使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懂,我也必须要做。

我想要相信安吉。

在走出村子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所以我才不断、不断、不断地想要变强。

因为我知道为别人挖坟墓是一个多么沉重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信念。

我不想再为别人挖坟墓了。

我要守护我珍视的东西。

这么算起来,我对安吉的猜疑,是否也算是我需要面对的一部分呢?

面对自己的怀疑,守护自己的信任?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使劲揉自己的头发,想要把自己一团一团的思维理成安吉那样一丝一缕井然有序。

“你干啥?发什么羊癫疯?”

“没有。”

旁边还有一个人,真是失态。

巡逻没有持续多久,我们在走完按照警备所夜间巡逻相反的路线之后,就回到了教堂。

不过真是庆幸,镇子不像二十年前那种城镇一样,全都围着城墙、护城河。否则半夜回去时麻烦守门的士兵,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严格来说,我们回去的时间不算太晚。只能说小镇的居民们睡得比较早,在维斯尼的这个时间,街道上还满是行人呢。

嗯,时间的确不算太晚。

至少老牧师还没有打扫完教堂。如果牧师已经睡下,比起拜托他开门,我或许更乐意去住旅馆或者翻墙。

打扰别人真的是一件需要脸皮的事情啊。

我和骑士很自觉地拿起了扫帚和抹布,向老牧师询问还有那些地方没有打扫干净。

萨琳娜已经睡下了。听说她上午一个人回到教堂之后,就出去了,一直到快晚餐才回教堂。或许是逛街逛累了吧,吃完晚餐没多久,帮牧师洗完碗之后她就回房间了。现在肯定已经睡了好些时间了。

帮老牧师关好门,我们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有讨论关于明天的行动。

之前,我们一直以寻找“诺曼”作为我们的目的。但当“诺曼”身份明确之后,我们反而没了方向。

毕竟诺塔西已经死了。

线索倒是很明确,凶手也找到了——卓帕卡布拉,但关于卓帕卡布拉,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在蜡烛昏黄的灯光下思考。

或许只有等卓帕卡布拉再一次袭击家畜了。

为什么卓帕卡布拉要袭击家畜呢?难道是因为可能存在的主人在放养它,任由它在镇上乱窜吗?

万一有其他什么人被袭击了怎么办?

我挠挠头,从床上爬起来,将我的剑拔了一截出来。

一抹白色的光从剑鞘里绽放出来,蜡烛就像与皓月争辉的萤火一样,可怜、弱小又无助。

把蜡烛吹熄,借着神器的光辉,我开始在行囊里翻找自己的洗漱用具。

我想洗个澡。

诺塔西的屋子里那么多灰,虽然我不是洁癖,但就这么在教堂的客房睡一觉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礼貌。

用剑当灯。

不是我吹,这东西真的好使。自带发光功效,挂在墙上又方便、又不怕被水沾湿熄灭,也就只有我才能在没有灯的晚上洗澡了!

不对,安吉也可以。

毕竟对她来说,夜晚和白天没差。

神剑的光不算十分刺眼,我也没有完全把它拔出来。用剑鞘上特制的卡扣给卡住一只手的长度,这样的光线就足够我看清周遭的东西了。

天气还不算冷,所以就算是洗冷水也没关系。不过一瓢冷水淋在头上,我本来就不太多的困意就彻底消散了。

早知道就不洗了。至少也用加热用的魔法卷轴把浴室水缸里的水热一热再洗吧。

凉了。

我的睡意、我的心都和浴室这缸水一样,透心凉,心飞扬。

擦干身子,穿好换洗的衣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好,从墙上挂衣服毛巾的架子上取下作为照明工具用的剑,回房间。

晚上的风有些凉,楼梯缓步层的窗户也没有好好关上,加上刚洗了冷水澡,风一吹,我就一身鸡皮疙瘩。

或许是因为风的关系,被剑的光芒映出的影子也有些张牙舞爪。

牙牙牙牙牙齿都有点打打打打颤了。

我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去关窗户。

等等。

那是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视界边缘掠过去了。就像是被风吹起的窗帘的影子,只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我猛地回头。

什么也没有。

因为我没有多余的动作,神器稳稳地握在我手里,甚至周围的影子都没有晃动。

鹅妈妈木木木木木木木。

我顾不上关窗户,一口气跑回房间。直到房门的锁销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我才放下心来。

果然,还是安心睡觉吧。

夜晚的妖娆,不是我能驾驭的。

我把剑插回剑鞘,扯过被子蒙住头,浑身发抖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