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圣城的列车上午十点出发。
“你们……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
在出发前一个小时，勇者的房间。
面对骑士的问题，勇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回道：“嗯。我已经决定了，有些事……必须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吗……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也不知道。安吉之前说想要回维斯尼一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那我们要再次分别了。”骑士伸手和勇者握在一起，“你得把身子养好再离开。”
“呃……这个……”
“安吉不会拖着你个病号到处跑吧。”
“说是这么说……”勇者难为情地挠挠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
明明昨天半夜被打得昏迷不醒，胸口上还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居然说好得差不多了？
骑士的表情极具诡异和扭曲，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伤口给我康康？”
“诶？胸口上的吗？”
“对，快给我康康。”
“真的好了啦，不、不用了吧？”
骑士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抓勇者的衣襟。
“听话！给我康康！”
——“凯、凯巴大人，您在吗？”
当蒂亚尼斯推开虚掩的房门时，便看到骑士把勇者压在床上，手还拉开了勇者的胸襟，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和红褐色的伤痕。
“……对、对不起！我没敲门就进来了，打扰两位了！”
蒂亚尼斯红着脸，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留下两个男性面面相觑。
“我身上很舒服吗？”
勇者面如死灰地问。
“啊哈哈哈……”
骑士讪讪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着衣冠不整的勇者，骑士有一瞬间竟然有了“他穿女孩子的衣服一定会很可爱”的恐怖念头。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你……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为什么要逞强啊。”
“我从小就比别人恢复地快……应该没事吧？过不了几天就完全结疤了。”
对于勇者的解释，骑士眨眨眼睛：“是要比正常人好得快一点……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不要剧烈活动，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酒也不能喝！”
“我又不是安吉，怎么会不顾身体喝酒啊……”
“说得也是……不过，从昨天开始，好像都没看见安吉喝酒了耶。”
“好像是哦……都没看见她拿酒瓶之类的……”
在两人不约而同转移开话题之后，又不知不觉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你快去找那个女孩啦，她不是找你有事吗？别忘了你还要去搭乘列车……”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骑士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和安吉也要小心点，毕竟……”
“毕竟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被那群人追杀，是吧？”
“没错。现在他们还和那个研究改造人的机构联合起来，你只会更危险。”
“知道了。”
“还有……”骑士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一定要小心，别在修佐城乱跑。”
“诶？”
“我总觉得……他们可能在这一带有眼线。”
“这一带……修佐城吗？”
“嗯……”想起昨晚的事情，骑士摇摇头：“总之，好好养伤，好好对安吉，别让女孩子为难，万事小心，有事叫人，懂了吗？”
“我都懂我都懂，为什么今天凯巴变得像个老太太一样啰嗦？”
“你再说一遍！？”
就像是刻意反驳勇者一样，骑士放开他的大嗓门冲他大吼一声。勇者揉揉耳朵，咧开嘴笑道：“看你声音还是这么大，我就放心了。”
骑士对他挥挥手：“我先走了，等会应该就不会再过来专门告别了。”
“嗯，你也要小心，照顾好两个孩子。”
“我知道。”
再次挥挥手，骑士离开了勇者的房间。刚走两步，他就看到了在走廊的拐角后面，蒂亚尼斯正对着这边探头探脑。而视线刚一接触，蒂亚尼斯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要去和她打招呼吗？骑士有些尴尬，但就这样停下自己的脚步又显得自己心里有鬼……
他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向蒂亚尼斯走去。
希望不会被误会……
他走过拐角，看到了缩在墙边的蒂亚尼斯。比魔王还要矮上几分的少女仰着头，睁大眼睛，怯懦地看着骑士。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我更像是个欺负人的坏蛋啊！
骑士在心里咆哮，实际上却压抑了自己天生的大嗓门，尽量让自己说话听起来温柔一点：“那个……你是叫……”
“蒂亚尼斯……”
梳着双马尾的白发少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壮汉逼到墙边的可怜受害者，她缩着脖子，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呃……嗯……蒂亚尼斯，你刚才是在找我吗？”
骑士俯下身子，挤出笑容，想要伸手去摸蒂亚尼斯的头。
改造少女一脸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
我觉得我应该不至于那么可怕，骑士想。她一定是把我当成变态了。
那种男女不限、外表幼小可口就行的种类。
当骑士思考怎么解释的时候，蒂亚尼斯开口了。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啥？”
“这种事……我认为这种事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对方愿意的话！”
言下之意还是我强迫那小子吧？不过也确实是我强迫的……不对啊！我根本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算了。”骑士颓废地叹了口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是这样的。”说起正事，蒂亚尼斯才变得没那么害怕，至少她不再发抖了，“听姐姐大人说，凯巴大人和教廷的关系很好对吗？希望凯巴大人能拜托教廷……毁灭这个组织。”
毁灭这个组织？
骑士想起来魔王说过，蒂亚尼斯也是被改造过的受害者。
没等骑士开口，蒂亚尼斯接着说：“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很幸运，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姐姐大人。”
姐姐大人……是指安吉拉吧？
“我想要亲手报仇，但我做不到，我现在……没有姐姐大人那样的实力，也没有面对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蒂亚尼斯对骑士深深鞠了一躬。
“我已经逃出来了，他们已经不能再强迫我进行难以理解的战斗。但还有更多的、和我一样的同伴们每时每刻都被他们所控制，吃药、打针、自相残杀……所以我恳求您，能拜托教廷惩治这个邪恶的组织！”
“我想要复仇，想要做正确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不是‘我’要如何，也不是要‘他们’得到怎样的制裁，而是如何拯救和我一样备受折磨、没能逃出来的人们。我不能因为我的任性，让他们继续受苦……”
“事已至此，报仇与否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我诚恳地请求您，能拯救那些同样在遭受苦难的人们。”
“铲奸除恶，义不容辞。”骑士肃然而立，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教廷重视这些毫无人性的家伙，拯救那些无辜的孩子们。”
“谢谢您，凯巴大人。”蒂亚尼斯再次鞠了一躬，“他们的据点在德百利镇西北方的大山里的一个山洞中。门口有做伪装。里面有大约三四十个六七级的守卫，都是擅长杀人的可怕角色……说不定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力量……”
“真的……非常感谢您。”
蒂亚尼斯又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去。
骑士看着蒂亚尼斯的背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还有多少人被折磨到连报仇都没有勇气？
他不知道。
只是一团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蒂亚尼斯回到房间，魔王正背对窗户，缩起腿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阳光从身后照进房间，将魔王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没有看向蒂亚尼斯，只是问：“决定了？”
“诶？”
“不打算亲自报仇了吗？”
“我……做不到。”蒂亚尼斯怯懦却坦然回答：“或许是我没那个勇气，也可能是我依然缺乏与他们对抗的觉悟。但……我只是受到他们迫害的其中一人罢了。比起我自己的仇恨，如何拯救那些受到他们折磨的同伴们才是最重要的吧？”
“啧。”魔王发出这样的声音后，就再也没说话。
“姐姐大人，我这样……算是在逃避吗？”
“你觉得呢？”魔王淡淡地说，“就算你鼓起勇气，现在依然没能力撼动他们。借助我的力量、借助我赐予你的力量、借助可能从天而降的力量和借助寸头骑士、教廷的力量，本质上难道有区别吗？无非是能否发泄你内心的怨气罢了。”
“是呢……谢谢你，姐姐大人。”
蒂亚尼斯如释重负一样躺在床上。
她挪了挪身子，从魔王的影子里露出脑袋，享受温暖的阳光。
从窗户上看着蒂亚尼斯的影子，魔王垂下眼帘。
同样是借助力量去打击研究机构，这几个选项本质上差别可不小呢。
前三者都是为了复仇，而最后一个……
是把仇恨按在心底，期望以最好的办法，解救她的同伴。
忍耐仇恨，比放弃和执行更令人敬佩。
又是一个笨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