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被说成傻子的少女,说出了如此深谋远虑的、令人沉思的话,着实让沃德尔感受到一种强烈反差带给他的冲击。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那头漂亮的淡金色长发还沾着些许灰尘,沃德尔轻轻将其拂去。

“那么,你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我不知道。但坏人被这样需要,我觉得很不合理。很……令人气愤。”

“那,如果让你去处理,你会选择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不敢杀掉男爵。就算我知道,索取和迫害是没有尽头的,山贼们迟早会不满足于这种进贡般的方式,要么税收再度提高,要么山贼攻打小镇……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要杀掉坏人,想要让父亲、让村子里的人、镇子里的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但……”

她没有说谎。她很想要改变这些事情。她的表情就是如此地不甘和悲哀。

天性善良、悲天悯人,又足够果断,没有妇人之仁,极其聪明,观察细致、逻辑缜密,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就此埋没?

她有潜力成为一个前途坦荡的人,但却因为不擅长针线活被当成了傻子……

自己可能捡到宝了。沃德尔心想。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学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让你去拯救那些受到压迫、身处水深火热的民众,你愿意吗?”

“如果是那样……”少女的眼睛亮如明珠,眼神中的坚定让沃德尔都为之赞叹,“我愿意!”

至此,认为自己捡到宝的沃德尔,开始了他的奶爸生涯。

这位名叫克拉迪的少女如他所想,拥有超乎想象的聪明才智,但就像为此付出的代价一样,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她基本记不到第二天。明明能说得清盐和糖的特征,却在实际操作时搞混、对着兔子说是驴,这些事不要太频繁。甚至有一次还说出“刺客?那是什么?屁股、屁股、里面?”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她那令沃德尔都惊叹的大脑,只体现在书面上,那些无需手动操作的东西上。

所以,日常独来独往的沃德尔就只能亲自照顾她。让沃德尔庆幸的是,他的付出很快得到了回报。克拉迪在日常生活中离不开他,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上手情报处理工作,也算是有得有失了。

沃德尔就从一个情报工作者沦为吃软饭的居家男人……这么说有点过分了。

随着克拉迪的成长,沃德尔愈发觉得自己那五十金币的治愈卷轴花得够值,简直是头等奖级别。除去聪慧,或许是因为自身经历所致,克拉迪对于一切压迫都义愤填膺,跟随自己四年时间,一颗赤诚的心却丝毫没有变化,努力投身于这个没有尽头的事业里。

在沃德尔看来,心性比能力重要太多了。

……

“算了。”沃德尔揉了揉鼻梁,“都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习惯了。”

对于克拉迪不会照顾自己这件事,沃德尔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正如他所说,自己已经习惯了。也懒得再强求克拉迪去改变什么。

“诶嘿嘿……”克拉迪只是露出一个笑脸作为回应。

“别的我就不要求你了,但要记住,每天只能工作六个小时,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不准加班,听明白了吗?”

“好嘛……我知道了啦。”

“嗯,去休息吧,都凌晨了。”

“那,沃德尔叔叔也要早点休息哦。对了。”

“嗯?”

“根据我们现有的情报……”少女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有什么就说。情报的意义在于流通,无法交流的情报,就等同废纸。”

“嗯。我觉得,目前的反叛联盟里,有一些生有二心之人。”

“嗯?理由?”

“不……我也说不清楚。”克拉迪摇摇头说,“在翻阅情报的时候,我产生了这种感觉。但我一直找啊找,也没能找到问题出在哪……”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工作的原因吗?

沃德尔失笑。

不过对于克拉迪的话,他放在了心上。因为这个少女对情报的敏感程度和直觉都超乎想象。而且,目前联盟才刚刚组建,没人可以保证所有人都齐心协力。

“我知道了,我也会注意这个问题。快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噢……那我先去睡了。沃德尔叔叔也要早点休息!”

“好……对了,叫厨房给我弄点吃的过来吧。”

“噢!”

克拉迪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我还没说我要吃什么呢。”

沃德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少女没能处理完的情报翻开,开始工作。

……

罗耳塞堡的宅子里,大厅是没有沙发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住在里面的人都会在自己的卧室、办公室呆着。

有一个人例外。

杜克·贝亚特里奇。

作为贝亚特里奇商会的少主,他从小就习惯了呆在会客室,跟随父亲接待客人。现在没有了客人,但他依然觉得会客室才是自己的主场,卧室只是用来休息的地方。

前不久过了一把劫匪头子瘾的杜克少爷现在端着一杯刚开的红酒,坐在会客室那张整个宅子最大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回味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那位带着单片眼镜、白发梳成大背头的老人笔直地站在一旁。

过了大概几分钟,杜克抿了一口红酒,把酒杯放下。

“马歇尔,你怎么看?”

“值得合作,不易太深。”老人简短地回答。

“理由?”

“从结果上来看,这次的行动算得上井然有序。鸦组织和夏普伦的铸魂部队都展现出了足够称道的情报能力与执行能力。但他们如今表现出来的实力太过弱小,还不值得我们过多投入进去。”

“那个铸魂部队,你觉得怎么样?”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能勉强能入眼。人数不过千人,缺乏高端战力,都是硬伤。再加上其中有一半都是跟着夏普伦阁下想要造反的匪贼,着实无法令人放心。”

“嗯……那么,那个所谓的‘上面’呢?”

“这……恕我直言,少爷,我们现在做的事应该万分谨慎,而不是寄望于来历不明的人。”

“是啊……要是被外国间谍利用,可就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他们要做的,可是谋反。

贝亚特里奇商会在二十年前,是马斯黎科数一数二的大商会。甚至有多项出口贸易的项目。但无奈和皇室成员意外齐了冲突。

事情很……迷幻。某位皇室旁系在一场宴会中看上了商会二把手,杜克父亲的弟弟、杜克的舅舅的女伴。因此起了争执。

能参加有皇室成员的宴会,当年贝亚特里奇商会的实力可想而知。

理论上来说,作为贵族之极,皇室成员不可能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理论上是这样。

这事能被评价为迷幻,自然是有道理的。首先,这位皇室旁系当天喝了很多酒。其次,在喝了一点酒到喝了很多酒这个时间段里,他的贴身仆人因为一些客观原因离开了——当时围绕着皇子周围发生了一点小骚动,皇室的仆人都赶过去了。

然后正巧杜克的舅舅在和别人说话,没有照顾到女伴,被短时间喝得酩酊大醉的皇室旁系成员误认为是没有男伴的独身女子。虽然说不上要强抢民女,但对方突然拉住旁边一个男人说是一路的,让皇室旁系成员觉得这是在侮辱他的智商,被酒精麻醉理智的他,冲上去在众多上流人士的围观下和杜克的舅舅打了一架。

多不可思议啊。

男伴在宴会上把女伴晾在一旁、仆人把主子丢在会场、皇室成员在宴会上喝得神志不清、甚至还和平民打了起来。

然后……因为面子尽失的皇族旁系,在一些眼红贝亚特里奇商会的其他商会的蛊惑下,一齐打压贝亚特里奇商会,甚至还有山贼转行的商会对贝亚特里奇商会总会进行了袭击……

还好,能够做大的商会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至少在最后的袭击中,贝亚特里奇商会把大部分资源、财产和人手都转移到国外,躲过了一劫。不过,马斯黎科境内也因此流传出贝亚特里奇商会身后有外国间谍的谣言,令贝亚特里奇商会无法再以曾经大商会的姿态回到祖国。

本来,贝亚特里奇商会只要不回马斯黎科,只在国外活动,也依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那群迫害贝亚特里奇商会的家伙们并没有满足于国内市场的空缺,还想要把贝亚特里奇当时的外贸人脉也抓在手中。在马斯黎科传出贝亚特里奇商会身后有外国间谍的谣言之后,贝亚特里奇作为退路的波利公国内也开始流传出“贝亚特里奇商会是遵循皇室执意,来到外国秘密发展情报组织”的传闻。

对于外来者,波利公国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警惕。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给贝亚特里奇商会提供优待,反而还动用武力强行查收了贝亚特里奇最大的几个囤货仓库,让贝亚特里奇多年积累损失大半。

当然,在这件事背后,也有马斯黎科皇室那位旁系成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