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之前所说。
有些事只需要一个可能性,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所以只要有人牺牲,就能以此大做文章,而不在于那个可笑的十二芒星魔法阵有什么用、她发动魔法阵的时间是否在死灵与魔导巨人融合之后。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贵妇人倒在我面前。
或许不能说倒,因为她本来就是躺在地上的。
她躺在我的面前,已经失去了呼吸,灵魂接受了天使的召唤。
只要有这个结果,不管过程是什么,都足以让伯爵在即将到来的漩涡中稳住家族。
这种牺牲令我反胃。
这种主动的牺牲奉献真令人恶心。
我试图搜刮一些词语来表达我的厌恶,却发现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烦。
我恨恨地跺了跺脚。
这下连搜刮财物都没有心思了。
反倒是不知为何,把从典当行里偷出来的熏香壶放在魔法阵旁边。
好烦。
我看着眼前鬼哭狼嚎却没有半点实际作用、只能营造氛围的亡灵魔法阵,陷入烦躁之什么都不想干了状态。
直至某人的到来。
……
当勇者赶到伯爵府时,伯爵府笼罩在一片腐朽的死气之中。
这股气息没有味道,却让人觉得有种衰败的烂树叶的味道。令人胸闷欲呕。勇者皱起眉,拔剑冲进府邸内。
他环顾空无一人的大厅。壁灯亮着昏黄的光,让家具拖出黯淡的影子。缭绕的死气让整个客厅变得阴森诡异。
勇者先去到门口的值班室,发现值班守门的仆人已经沉睡不醒。他们的脸上蒙着一层病态的苍白,显然是死气对活人产生了影响。
顾不得再去寻找是否有别的活人,勇者往气息最浓郁的楼上跑去。
没有感受到强者的气息,但如果因为拖延而出现什么强大的死灵,肯定来不及解救在死气中沉睡的人们。
所以在这种可能性出现之前,勇者决定先破坏产生死气的源头。
于是他沿着楼梯,顺着感知中死气强烈的方向跑去。
几乎是用跨地,勇者在楼梯上飞奔。他一边跑,一边尽量思考着可能发生的事。
魔王的身影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顿时停住脚步,然后用力摇摇头。
她说过,魔族不会亡灵魔法和死灵魔法。
把不应该有的猜疑抛诸脑后,他重新开始飞奔。
然后到了三楼,他看见了——
那位在伯爵卧室门口,被死气缭绕、如同死神一般的少女。她的黑色长发被鼓动的死气吹起来,裙摆猎猎作响。而她本人却如同石雕一样,毫无表情地看着门内。
也就是死气最浓郁的地方。
是她?
不可能!
“安吉,到底发生了什……”
说着,勇者来到了魔王的身旁。
他看见了。
邪气森然的魔法阵中,倒着一位贵妇人。
一把精致的尖刀刺入心脏部位,血液顺着血槽涌出来——现在已经停止了——从胸口流到地上,被魔法阵吞噬,形成围绕着贵妇人的尸体勾勒出鲜红的线条。
像是葬身在玫瑰花中一样。
被眼前的情景所冲击,勇者一时之间愣住。
“你跑回来干什么?”
魔王的语气有些不善。
这个场景很容易被这位对魔族和亡灵死灵有不靠谱联想的勇者所误会,而她现在很烦,并不想说话,更不想解释什么。
因为这个场景看上去充满了误会性,可实际上有无数个能够否定某些可笑猜测的破绽。
但问题是,这个蠢到天际的勇者不一定就能发现。
所以她现在很不爽。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烦躁。
她啧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魔王发出的声音让勇者终于回过神来,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看向魔王。
“安吉……这……是怎么回事?”
他压抑自己的语气,尽量不让眼前这位脾气不好的少女感受到他不应该有的怀疑。
“怎么回事?你自己不会看吗?难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我给你解释?”
魔王翻了个白眼,脸上带着几乎要喷涌而出的不耐烦。
毫无卵用的十二芒星魔法阵、不属于她的匕首、自杀时应该呈现的姿势和手势、给自己陪葬用的八音盒……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自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充其量只是没有救一个寻死之人罢了。
为什么要救呢?她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家人能够最简单且最直接地渡过难关,救下她就等于破坏她的一切决心和这个家庭的前程,为什么要救呢?
魔王烦躁地捂住额头。
为什么我开始为这些事找理由了……
她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没有为此寻找理由的必要!
“烦死了。跑了那么长一段路,结果都泡汤了。溜了溜了。”
她用手腕捶着额头,朝楼梯走去。
突然,金铁交鸣,背后汗毛竖起。
魔王停住了脚步。
令人讨厌的气息……
“你……是什么意思?”
……
这么简单的事情……
也就是说,和我想的一样?
不可能。
她说过,魔族和死灵亡灵毫无联系,魔族根本不会这些魔法。
不可能。
即使她是魔王,站在一个亡灵魔法阵前,即使魔法阵内有一个被献祭的人,也……
不可能。
因为她说过……
没有关系。
不甘心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来。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有人害死了伯爵夫人吗?
真是这样……吧?
对魔之剑——和安吉拉同名的剑不安定地颤抖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
魔王停住脚步,对我发出质问。
“安吉,所以说……这不是和我看见的情况一样,对吧?”
双手开始颤抖。
“你刚才说……你刻意跑回来……也不是做这些事,对吧?”
胸口闷得难受,不得已只能张大嘴巴喘息。
“魔族和死灵没有关系的,对吗?”
“你说那么多想表达什么!”
魔王转过身,漂亮的脸蛋上有一丝怒意。
她身上涌动着无法按捺的魔气,似乎因为我的问题而生气了。
“我……”
抓住领口,想要让自己能更轻松地说话。
可还是很艰难。
“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魔之剑因为魔气而铮铮作响,我怕它让激化魔王的情绪,只能抓住剑鞘和剑柄,奋力让它安静下来。
……
牛掰了啊,哈?怎么的,想拔剑了吗?想砍我了吗?
我说了多少遍魔族和人类的死灵亡灵魔法毫无关系,听不懂是吗?
解释?要什么解释?到头来还是怀疑我是吗?一眼就能看出的破绽,因为他自己的愚蠢,我就要接受他的怀疑吗?
受够了。
我的烦躁彻底化为气愤,冲他吼道:“你自己动动脑子行不行?什么事都要我说清楚?嗯?我说的话你信吗?不相信我就算了啊!屁话那么多有什么用?有种你就砍我啊!”
我冷笑一声,看着握住剑柄一言不发的勇者,大声讥讽道:“对啊,这些都是我干的,满意了吗?其实邪魔也是我放出来的,没想到吧?魅影实际上也是我唆使的,吓到了吧?之前杀你的那群人也特么是我找的,看不出来吧?一切都是我干的!这下你满意了对吧!”
看见那个软弱愚蠢的人类被我的音量吓得发抖,我就更气愤——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一起离开魔王城?
……
生气的她让我害怕。
我怕她因为我的问题而觉得委屈。
我知道,安吉虽然是魔王,虽然不懂人性,可她不是主动伤害别人。
我知道。
但我很不甘心。
不甘心的情绪像水一样把我淹没,令我无法呼吸。
“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说出这样的话……
对不起……
我明明知道不应该怀疑你。
我不甘心。
我明知道不该怀疑你的。
我说过要带她感受美好的。
对你怀疑我在怀疑你,我不甘心。
对她的信任如此脆弱……我不甘心。
对她可能对我的欺骗,我……不甘心。
她怎么会骗我?
我知道的。
安吉只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我……知道的。
好不甘心……
……
为什么?
这简直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为什么会做这些事,你心里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
我咧开嘴,嘲讽地笑了起来。
“很简单啊,蠢货。”
我笑道。
“因为,我是魔王。”
对于所有人来说,魔王干坏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因为我是魔王,所以你才怀疑我的不是吗?
“那又如何?”
看着他颤抖双肩,表情染上绝望,我就发自内心地笑。
真恶心。
所谓的信任,也就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我,魔王,做坏事,如何?”
真以为我怕了你那把破剑吗?
“怎么,生气?不甘?想要发泄?”
他可能不知道,我能让他在大脑明白自己被杀之前送葬他。
“来啊,对我拔剑啊!”
我放肆大笑。
“像三个月前,在魔王城里那样用剑指着我啊!”
……
以魔力为能源的壁灯被四溢的魔气笼罩,在地面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窗外漆黑一片,星月无光。
远方传来巨大的声响和汹涌的波动。
死气和魔气的混合产物几乎化为了实体,让勇者觉得身处泥沼。
很沉重。
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面对魔王的挑衅,他只是紧紧握住剑柄。
然后咬紧牙关。
一言不发。
一动不动。
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我说是谁在和我们女王陛下叫板,原来是你啊。”
那是一个听起来充满活力的阳光少年的声音。勇者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一头银色短发、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份的帅气少年。
他蹲在窗台上,一身黑的装束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蹲在那里的……如果不是他主动说话,勇者可能一直发现不了他们两人的对话被第三人听到了。
“暗雷魔龙希拉姆……你没死?”勇者说出少年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吓人。
“当然没死。”希拉姆哂笑,“你以为现在的我是什么?你还真觉得……”
“闭嘴。”
魔王打断魔龙的话。
被魔王打断的希拉姆乖乖闭上嘴巴,场面重新陷入沉寂。
魔龙浅蓝色的眸子转了两圈,然后又开口说话了。
“话说,亲爱的勇者,难道你在想什么神奇的事情吗?”
他坏笑起来。
“比如,魔王怎么会杀掉一个人类来启动亡灵魔法阵?”
勇者低下头,壁灯将他的刘海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魔龙希拉姆开怀大笑,“你该不会还抱着要带我们女王陛下去领略人间美好的幼稚想法吧?”
希拉姆突然闪身到勇者身前,贴近他的脸,眯起眼,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灼热的气息吐在勇者脸上:“别天真到令我发笑好吗?”
对魔之剑闪起光芒,希拉姆瞬间跳开,摆手道:“不要那么激动嘛,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勇者,转过身面对魔王单膝下跪。
“女王陛下,我来接您了。”
魔王面无表情地说:“抱歉,契约在身,我无法主动离开这个人类。”
魔龙笑嘻嘻地回答:“那不存在。您现在是被我绑走的,被动离开不属于契约约束范围。”
他站起来,一手搂住魔王的腿弯,一手扶住她的背,将她抱了起来。
抱着魔王的希拉姆回过身,看着依旧沉默的勇者,问道:“现在我把你的契约者绑走了哦?”
勇者一言不发。
“不说话就表示默认了吧?”希拉姆脸上浮现阳光少年般的笑容,配合他干净的声音,仿佛他只是在询问中午吃什么。
勇者颤抖着,却最终没有说话。
希拉姆满意地点点头,抱着魔王,从窗户跳出去。
剩下勇者一个人杵在原地。
魔气开始消散,使死气带来的影响变得明显起来。
勇者一个激灵,匆匆忙忙跑到伯爵的卧室里,将伯爵夫人抱到床上,挥剑破坏魔法阵的线条。
然后掏出一张圣光守护的卷轴。
那是魔王在离开谢尔曼镇时嫌毫无用处丢给他的。
他激发圣光守护,借助圣光的力量驱散房间内的死气,并保护伯爵夫人的尸体不会因为死气而发生异变。
随后,他挨个房间地搜索,将伯爵府内所有的活人都搬到庭院内。
最后将伯爵夫人的尸体也转移到庭院里。
昨完这一切的勇者,双腿一软,跌坐在草地上。
明明……
是因为信任……
才去怀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