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图书馆。一进门,就看到右手边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张椅子,几个人稀稀落落地坐在黑色的椅子上,盯着前方屏幕上正在公映的纪录片。

离最后一排椅子不远的地方,一个放了许多宣传单的小型展览架上,贴着一张活动宣传海报:JapaneseCulturalWeek-NHKBentoExpo。

我找了一张后排的椅子坐下,跟其他人一样安静地看起纪录片来。我还以为会有真的便当出现,结果是纪录片放映,真实的活动体验和想象中的差距可真大。

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坐到了前面几排的位置上。

十几分钟后,让人毫无食欲的纪录片终于结束,我正准备起身,发现从前排往后走的人有些面熟。

“学姐……!”

我顺势打了个招呼,那人看到我后也露出一脸的惊讶。

“啊!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开始寒暄起来。这位学姐跟前辈是同一届的学生,年龄似乎比前辈还要大一点,但打扮得相当年轻,乌黑的马尾梳得高高的,眼角似乎涂了很靓丽的眼影,看上去微微上扬,脸的轮廓应该是所谓的锥子脸,身上的衣服又是有些紧身的材质,总之,用“活力四射”“青春洋溢”这种词来形容她一点也没问题。

“真是好巧啊,我好久没回来,以为这里认识的人应该都走光了,没想到还能碰上你。”

她性格十分活泼,说起话来像是连珠炮。

我们随便聊了几句,她又问我:“我们这一届的,你还认识哪些人啊?”

“啊……只要是来过这里的我就认识……”

我愣了一下,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当然是前辈。我和她已经一个月没见面,自从第二次去了她家以后,我就再也没主动找她玩过。虽然她那时对我说,你要是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来,但我后来再也没去过,前辈也没再主动约过我。我要找工作,前辈要上课——每当我强烈地思念她时,我就会这样对自己说。关于前辈,我已经想了很多,我不需要再想了,它们多得已经占满了我这个月的日记。我就快要让那种感觉消失了,这正是我所期待的——炽热的感情应该如同夏日的热气那样逐渐消散。

我继续跟学姐交谈着,她不断引出新的话题,一会儿说自己好饿,一会儿说自己要学做什么便当,一会儿又说最近很想学日语,于是我们上二楼去找语言学习的书。

我跟上她的节奏,大脑开启了社交模式。像是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的对话,在我们之间来回往复。

我似乎没怎么见过前辈抱怨自己好饿。她就算饿了也不会一直没完没了地说出来吧?

不经意地,我的内心像是开小差似地想起了前辈。我不自觉地开始将跟前辈在一起的愉快时光和现在这种索然无味的尬聊时间做起了对比。

“哇,这里的书是给日语很高水平的人看的吧?”

我们走到原版书的区域,其中摆放的漫画和小说让我应接不暇,但比起这个,学姐嘴里的连珠炮才更应该让我“应接不暇”。

“你日语几级了?”“一级是最高级吧?那这些书对你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我相当于零基础,还在背五十音图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念了起来)

我脑中浮现出跟前辈交谈时的情景。她提出问题后,总是会不动声色地聆听着回答,接着,我们之间会出现很短暂的停顿,因为她似乎是在思考着我的回答,亦或是在搜寻着新的问题。我们去年刚见面的时候,她也在学日语。她非常聪明,虽然刚刚入门,但总能记住我告诉过她的单词。她专注起来的时候,大概跟我有点像。

我的眼睛继续在各种各样的书名上游走,但嘴巴还是跟学姐交谈着。如果这时站在我身旁的是前辈,她会怎样?虽然她大概不会像学姐这么话痨,不过如果我太过沉浸的话,她也许也会觉得无聊,或许会去看英语的书籍,又或者会直接对我说“你还要看多久?我要走了。”吧?

我们离开二楼时,学姐告诉我,六点的时候这个图书馆会有另一个日本文化节的活动,似乎是自己制作纹章。眼看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六点,我们又去外面逛了一会儿,在日餐厅打包了一份AvocadoBowl就又回到了图书馆。

我们听了讲座,看了别人的拓印纹章示范,就上二楼去解决打包的食物,计划着吃完了再下来做纹章。

饭盒里装着的是一个上面覆盖着几片牛油果的吞拿鱼团子。让我们吃惊的是,这个小小的团子看上去完全不够两个人的份量。于是我们把它分开,又把饭盒撕成两半,一人吃一半的量。

我想象着跟前辈一起吃这一小份团子的情景。她大概不会像学姐一样硬把饭盒撕开,说不定还会把整个团子都给我吃——因为打包后的AvacadoBowl看起来让人毫无食欲,前辈可能会一脸嫌弃地把整个都“让”给我。但也有可能,我们会分着吃,在不撕烂打包纸盒的前提下。我想起上次跟她一起在日餐厅吃饭时,她与我一起分那一个最后的蟹肉寿司,她把有蟹肉的那块夹给我;一起做好烤肉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烤猪肉切成小块,用刀尖插起一块,笑眯眯地喂给我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之前拍到的吃面包片的松鼠。其实刚才在听讲座时,我就拿出了手机想给前辈发短信,但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

我查看已经发出的短信,发现由于文件太大,不仅长度被缩小了很多,像素也变得很低。前辈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短信可能不会回复。但我也不想多做解释,于是又在微信给她发了一条完整的视频。想起她之前跟我说过:“我虽然基本不用微信,但还是会特意来看你的朋友圈哦。”我当时想,这大概是前辈拉近人际关系的一种方式,所以应付了一句:“啊,那我还真该感谢您的关心……”

那时,我似乎还不会主动去想,前辈对我说的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话,对我表现的那些自然的亲昵行为,是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我才会做出来的。现在考虑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太迟,但我姑且就相信她对我也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吧。

我们吃完饭就下楼继续参加拓印纹章的活动。本来以为人会变少,没想到下楼时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我印了几张失败作后,跟学姐说等会儿有朋友来家里,便提前离开了图书馆。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天竟然还亮着。在路上走着,我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要是早点知道有这种活动,说不定还可以约前辈过来参加。虽然她现在没有在学日语,学的是法语,但大概也会对这种活动感兴趣吧?说不定她比我还要手残,不能做出跟学姐一样精致的纹章来。也说不定她对这种活动根本没兴趣,会觉得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她的反应到底会是哪一种?我继续想着,想着我们一起走在图书馆的这条街道上的情景,想着我们一起听讲座的情景,想着我们一起做纹章的情景……终于,现实的浪潮冲淡了她在我脑中留下的印记。

——前辈是不会过来找我玩的。她很忙,而且她也没有必要特地过来找我。就算她过来,我们也不能一起过夜……对,我是不能在这样的状态下去找她的。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或者说,我对她的感情,不该是那样的。如果我现在去找她,就像是高烧快好的人又去吃了冰激凌。

我想起前几天在《一千零一夜》里看过的诗句:

【你是我的良药,又是我的疾病。】

是的,的确如此。

【每当我想起你,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就像患上不能医治的疾病,任何事都变得索然无味,因为我被疾病缠住,不能享受往日的愉悦。但只要见到你,恶疾仿佛暂时退去,欢乐的蜜酒又溢满了我的杯。我喝下蜜酒,任凭自己的心在醉人的愉悦感中荡漾。可是,到了第二天,我就又会在头痛中醒来,被宿醉折磨。唯有时间能流过我干渴的心,填满那些欲望的裂痕,让我不再想念你。】

在前辈听不到的地方,我默默念出这些胡乱编造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