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喷出的水柱在我肩上被撞碎成小小的水珠，温暖的水流从我胸口滑落，就像从我脑中滑落的文字，撞碎在地板上。

汽车旅馆的浴室里有一股强烈的消毒水气味，我没有用旅馆提供的免费沐浴液，这股消毒水的气味也就自然没有被掩盖掉。

尼尼微镇的天气十分多变，这是我和朋友在十几分钟前领悟到的教训。

我们刚从吃完晚饭的餐馆里出来没一会儿，原本晴朗的天空就忽然乌云密布，接着便落下了细密的雨点。

我和朋友一路小跑回到旅馆，虽然距离并不是很远，但还是全身都淋湿了。

在浴室里，淋浴喷出的水声和屋外降下的雨点声融合在一起，啪嗒啪嗒，就好像几百只透明的青蛙在水中跳跃。

水流的合奏，如同时间流动的声音。时间从空中倾泻而下，我们就像处在沙漏的最底部，听着时间沙沙落下，目睹新的一天在每一个瞬间诞生，消失，跳行，翻页。

冲完澡，我拿起床上的手机，随手拨出了朋友的号码。

「睡了吗？」

「还没有哦。」

隔着一层楼道，她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那个摄影机，洗澡的时候没有跟着你进去吧？」

我看了看在天花板一角悬浮着的无人机摄像头，它像个忠实的护卫，默默无声地停留在那里。

「没有，它好像怕水蒸汽吧？」

「我的也是。」

「这样就不用担心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裸体了吧。」

「本来也没那个担心啦……再说也没人会选择在电视上看这种无聊的节目吧？」

天天沉浸在感官电影和短视频的快感中的都市人，应该不会对单纯的裸体抱有什么兴趣。

「说起来，一直被摄像头盯着，我会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

「会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人。」朋友用一半是开玩笑、一般是认真的口吻说，「如果真是那样，阅读这个故事，或者说写下这个故事的人，应该会觉得无聊得快要睡着了吧？」

「是吗？……我倒是觉得，有时候无聊点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说？」

「……我不知道。这大概就像你所说的……『疼痛』，只有在疼痛的时候，会感觉自己真的活着ーー在无聊的时候，我也才会有活着的实感。感觉自己没有受控于任何人，任何事，这就是所谓的无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