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是可以理解的,无法好好表达自己感情的孩子,肯定也有情绪控制方面的问题。如我所料,八九寺是个比较特殊的孩子,虽然可能还称不上是emotional disability,但周围的人都能察觉到——她跟我们不一样。

今天八九寺不愿意跟同桌一起练习口语,也拒绝跟同桌共用一份讲义。她不让任何人碰她桌子上的讲义,我拿起她的讲义,想让她的同桌拍张照片,她却一把夺回讲义,大叫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把讲义又放回原处。

八九寺的情绪一反常态,变得很有攻击性。

“我找不到我的东西了!我必须找到那个东西才能好好上课!”

她变得有些失控,在大家各自练习的时候,她离开座位,在教室里找她的东西。

时间宝贵,我于是坐下来代替八九寺跟她的同桌练习。

不一会儿,八九寺又回来了。她在我面前站定,情绪好像稳定了下来。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诚恳,声音也温和下来。

“对不起,老师,我对我刚才的态度感到很抱歉。”

她在说刚才突然失控的那件事。

“对不起,Miaski,我对我刚才的行为很抱歉。”

她又向日本人的同桌道歉。

“对不起,我对我刚才的尖叫感到很抱歉。”

她在说上课之前(大约十五分钟前)的事情,这次好像是对着全班同学说,不过没有学生理会她。

接着她坐下,对左边的同桌,也就是本来要和她做对话练习的美国女生说:

“对不起,我应该把讲义给你看。”

“这没什么。”

她的同桌露出一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有那种态度。”

“这真的没什么。”

同桌推了推眼睛,语气还是很柔和。

“对不起……”

“好了好了,我真的没关系。”

终于,八九寺稳定了下来,开始跟她的同桌练习会话。

八九寺从第一个问题开始,一丝不苟地向同桌发问。

“请问你贵姓?”

同桌说了自己的名字(同桌的中文水平比八九寺低),八九寺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已经回答啦,可以进行下一个问题了。”

我微笑着提醒八九寺,但是八九寺依旧一脸认真地说:

“我问的是姓,你要说姓!”

同桌终于回答完了姓名的问题。

八九寺挨个问完了所有问题,接着交换角色。

中文不太好的同桌开始提问,但她没有按照顺序。

“你还没问这个!你必须按照顺序问!”

同桌忍耐着,推了推眼镜,马虎地应付了八九寺一下。但接着,她又跳过了几个问题,这让八九寺更加抓狂。

“她根本不按照顺序,我不喜欢这样!”

在她又开始暴走之前,我赶紧解释说:

“你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对话都是……很随机的,每个人有不同的提问方式……”

“不,我就是不喜欢这样!我不要这样!”

结果,同桌无奈地按照八九寺的严格要求,把所有问题都按照顺序问了一遍。

即使会话练习按照八九寺的意愿顺利完成了,她的心情似乎还是很糟糕。到了后半节课的时候,八九寺神情焦虑地举起了手。

“我想跟我妈妈打电话。”

“你是说现在吗?”

我盯着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同桌(练习对话的那位)递给我一个眼色,表情冷静地摇了摇头。

“对,我必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她的语气很着急,但她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在费力抑制着某种情绪。

“等五分钟行吗?马上就下课了。”

听到我这么说,八九寺像是暂时冷静了下来了一样,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八九寺都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平时,她总是一脸兴奋地抢着回答问题。

下课的时候,我问她:

“你要用我的手机给你妈妈打电话吗?”

“不,我用自己的手机就行了。”

她认真地把所有东西放回书包,然后背起那被塞得鼓鼓的大包,站直,像进教室的时候那样,郑重地用中文跟我说了“老师再见”后,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