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火星的最后一班穿梭机将在二十分钟后启航。”
克莉莉看见了我在向她挥手,于是她拉着蒂雅,快步地向我走了过来。
“那个……先……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克莉莉看起来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了较为中肯的措辞。
我想说我真的不喜欢别人对我用敬语,尤其对方还是个同龄人的情况下……不过算了。
我再次深呼吸——然后猛地握住她的手。
我想……这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情。
“哎?先生、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克莉莉惊问,反应过来想要挣脱我的手,但我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我快步地把她们两人拉到这片区域的边缘才停了下来,迎着她们不解和疑惑的目光笑了笑。
我想这可能真的是我这一生人当中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了——但并不是指主动握女孩子的手这件事。
克莉莉把手抽了回去,揉了揉有些被我拽疼了的关节,有些愠怒地冲我说道:“先生,请您自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我适时地把手中的卡片亮了出来,用食指和拇指夹着,在她们的眼前晃了晃。
“你不是在问有没有多一张机票吗?”
“哎?”克莉莉的眼神从愠怒变成了不可思议,“但您之前不是说……”
“那个当然是骗你的。”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可以把机票给你,不过……”
听着我有些不怀好意的语气,克莉莉退后半步,把蒂雅护在了身后。
我寻思着她是不是又有点误解了我的意思?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放心,我没打算对你们做什么。只是作为交换,我要知道,你们去了火星之后,有什么打算?”
听着我的话,克莉莉和蒂雅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但看她们的表情我明白了——果然,她们只是一心想要前往火星,却不知道在这之后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那,前往火星的理由呢?”我再问。
克莉莉又是一愣,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再次看我的时候,眼神已经从疑惑变成了坚定:“因为我想和她……和蒂雅一起,活下去。”
其实她的答案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如果你们之间只有其中一个人可以前往火星呢?”我继续问她。
“那我……就和蒂雅一起,留在地球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克莉莉紧紧地握住了蒂雅的手。
我看了蒂雅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克莉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看来是蒂雅被克莉莉说服了。
“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说。
“哎?”
“我希望你们可以听一听我的故事……听完之后,这张机票就是你们的了。”
我想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
人类的内心总是充满着希望。
我的父亲是一名伟大的科学家,他是跃迁引擎的研发者,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称他为火星殖民地开发工程的奠基人。
可我的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少女,她深爱着我的父亲,却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期盼着,一边盼着我的父亲能够早日回家,一边又盼着我能和他一样,成为一名同样伟大的科学家,为他减轻一点肩膀上的负担。
也正因如此,我们家人团聚的时间不多,平均下来的话,一年到头也只有两三次,每次不会超过一天。但即使如此母亲也总是以最幸福的笑容去迎接父亲。
他大概也很爱我的母亲,可他连母亲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都不知道。
因为母亲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我曾问我的母亲:那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可我的母亲这样回答我:你的父亲有着他的苦衷,我只希望你不要恨他。
我说能有什么苦衷比家更重要?
母亲说:有,当然有。
她告诉我父亲肩负着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重要责任,他是整个人类的希望。
我果然没有恨他了,只是偶尔会想,为什么那么沉重的责任,要落到我父亲的肩上?
于是我努力地学习,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像母亲说的那样,能成为一名科学家,能够为父亲减轻一点负担,好让他能有更多的时间陪陪母亲。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母亲没有等到我成为科学家,父亲也没有,这个世界也没有。
随着环境和气候的恶化,一座座天幕之城拔地而起,火星的开发进程日渐加速,到最后这些城市成了我们仅有的庇护所。
我知道,他们把足以让人类安稳度过好几百年的资源能源,在这些年里挥霍殆尽了,仅仅是为了……不,应该说,完全是为了,给人类的未来找出一条得以继续存活下去的出路。
但这条出路并不是火星殖民地——前往火星只不过是寻找这条出路的希望——如果他们不能在火星寻找到新的能源,那么他们的下场不会比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更好一些。
母亲病逝,父亲匆匆地赶回来了一趟,却又匆匆地走了,回到日以继夜的研究工作里——他甚至没有为了安抚我而付出多一点时间,只是在临走前告诉我: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后悔,但人不能因为后悔就停止前进,不能因为后悔就感到迷茫,停止前进只会让未来变得更加后悔,迷茫也是。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记得最深刻的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就连给我的机票,也只是通过邮递的方式寄送到我手上。
我想他现在还在火星的某个地方努力地前进着,也一定没有为了等待我而停下脚步。
父亲的内心一定也从来都对人类的未来充满着希望,若非如此,我想我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
“好了。”我把手中的机票递给了克莉莉,“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机票,座位号是C016,而我的机票是C015——真是巧了,居然还是连座。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却没有马上接过我手中的机票。
“也就是说,即使去了火星,也不能够保证我们就一定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是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她说的“我们”是指人类还是指她们俩,但就结果来说其实哪个都一样,于是我点了点头。
“这张机票,是多出来的,是吗?”她问我。
我又点了点头。
“对不起,骗了你。”我说。
“没关系,我明白的。”她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接过机票,交到了还止不住哭泣的蒂雅手上。
蒂雅的情绪反应比我想象中来得强烈——我想也许是我的故事让她产生了一些共鸣,又或者是这个孩子的泪点其实比看上去要低。
我想了想,把衣兜里只剩半瓶的水递给了她。
“这是?”她问我。
“只是普通的水瓶而已。”
或者说这是父亲和母亲一起留给我的东西。
权当是做个纪念吧。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们了。”我在心里默念。
蒂雅看了克莉莉一眼,得到她的默许之后接过了我手中的水瓶。
真奇怪,明明只是普通地想着在最后送她们一件礼物而已,却搞得好像在托孤一样。
“你们……恨我的父亲吗?”我问她们。
她们摇了摇头。
“你的父亲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他一定也很爱你……所以,去见他吧。”
她们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我不由自主地躲闪着她们的目光。
去见他啊……
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只好通过看手表来稍微掩饰自己的情感,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走吧,我们该登机了。”我说。
这时,广播声再度响起——
“通往火星的最后一班穿梭机将在十分钟后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