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詹的尸体是在大厅被发现的。
倒掉着,血液一滴滴落下,化为黑色的死亡花朵绽放在红色的华贵地毯之上。
他的双眼被挖去,半截舌头消失不见,就连颌骨也因为猛烈的撞击而碎裂。
尽管如此,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他临死前的情绪。
恐惧。
这情绪并不是出于死亡本身,而是所见之物超出了他的认知。
其他资格者震惊之余,只有师父面无表情地开始了工作。
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下,采集血液样本,让一旁的奥多用去探查铁詹身上是否残留魔术的痕迹。
“言叶。”
他叫了我的名字,头也不回,只是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迟疑了一会才来到他的身边。
强烈的反胃感让我难以呼吸。
师父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
他可能只是单纯地以为我在害怕这怪异的死相。
不,不是的。
我害怕是因为这一切【似曾相识】。
“师父。”
我胆怯地询问他。
“你有没有觉得【见过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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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我将梦中所见的事情都尽可能完整地告诉了师父。
“这就是千年前【血月】的真相吗?”
他一边听我叙述,一边在本子上书书写写,整理着信息。
“姑且假设你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who&why,是谁出于何种目的让你看到这些呢?”
师父他拿过一旁的香烟叼在嘴边,却没有急于点着。
“不过还真是老套的剧情,与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结婚什么的。”
他吐槽道,
“如果把他们的经历写做书籍,那作者一定是最差的三流写手。”
虽然很难反驳,但的确如此。
就连我也觉得这真是相当恶劣的玩笑。
“师父,你觉得相爱的两人最后可以在一起吗?”
我询问师父。
他露出我从没见过的表情,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女士。”
他并没有叫我的名字。
“我们是侦探,是使用理性思考之人。所以不要问这么感性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他困扰地挠着自己的头发,拿起桌上已经变凉的红茶抿上一口。
“那好,”我点头,“我换个问题。”
“师父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跨越种族的真爱吗?”
“咳咳!”
师父激动地把茶水全撒了出来。
“女,女士!换个问话方式可不能算换问题。”
他接过我递的纸巾擦拭西装。
“我认为是存在的。”
这回答倒是意外的果决。
但是,我更在意他脸上怀念的表情。
“啊,难道是想到前女友了吗?”
和我预想的一样,我准确地接到了从他指尖掉落的杯子,然后把它放到桌上。
“嗯哼~”
我坏笑地看着他。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别了过去,不再说话。
我也并没有追问,继续聊起了梦中所见到的场景。
只是,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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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们的对话打断。
“侦探先生,很抱歉打扰你的休息,但是请你来一下大厅!铁詹死了!”
是堕天使奥多的声音。
师父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就一起前往了大厅。
“呜哇,这还真是诡异的死相。”
我说出自己的感想。
铁詹的眼睛和舌头都被人残忍地夺去,颌骨像是被受到外力撞击一般碎裂,脸部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
“死亡的时间是深夜2点左右,第一目击者是铁詹的随从,发现的时间就是15分钟之前。”
奥多将案子的详细情况告诉了师父。
“我前面和奥多一起检查了他血液里的魔力浓度,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魔力残留。”
我也向师父汇报。
“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外力束缚的痕迹,胃里也没有药物残留。”
奥多补充,我点头表示认同。
“我觉得是【一击毙命】,胸口的这处伤口就是致命伤。”奥多指着铁詹尸体上一处较大的伤痕。
“至于凶器,应该是铁詹的那把大剑,毕竟伤口和它【完全一致】。但是十分奇怪,我们并没有发现上面有任何【血迹残留】,也没有【魔术抹去血液的痕迹】,这一点我也没有弄明白。”
奥多遗憾地摇头。
“嗯......”师父看着留在墙上和地毯上的大量血迹,“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了。”
“毕竟不可能将一个800多磅的尸体移动到这里还不留下任何魔术或物理的【痕迹】。”
我不由吐槽。
“薇安,”师父配合着屈膝跪下,温柔询问这个从刚才就一直在哭泣的兔人随从。
“能和我讲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眼睛已经哭肿。
“我,我【昨天晚上】被主人毒打,他咒骂我是“没用的废物”,说什么“可恶的人类”,“不允许瞧不起我”,然后就将我【反锁】在房间里,命令我不能跟随他就离开了。”
她摸着身上的几处新伤痕,声音里满是胆怯。
“我本来以为主人他只是回到了房间,然而今天早上却发现主人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这才试图来找侦探先生你来帮忙,没想到主人他。。。”
她又哭了出来,师父轻轻地把她抱到怀里,生怕用力弄疼她的伤口。
他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
“没事的,现在没事了,我会找到凶手的。”
“我说,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精灵女王莉莉安不耐烦地看着我们,走到众人面前,语气冷淡。
“死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少了个资格者对我来说还是好事。”
“而且,”她指着薇安,“凶手不是很明显吗?”
“我知道的哦,你在【说谎】。虽然我并没有读心术,但是我可以认出你的眼神。”
“更何况,我昨晚还见到了你。”
“什么?”包括薇安在内,所有人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莉莉安继续说着惊人的事情。
“没听懂吗?我说【我昨天晚上看到你从大厅离开】。”
“时间大概是晚上2点左右。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和你们前面推断的死亡时间一致吧?”
“我怎样相信你说的不是假话呢?”
我站到薇安面前,反问精灵女王。
“为什么不可能是你干的呢?那个时候你在哪?”
莉莉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了起来。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不在场证明】吗?原来如此,我还是第一遇到。”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常。
“很遗憾,我有哦?而且他们两位都可以为我作证。”
莉莉安回头指向蝮蛇凯和暴龙姬。
“当时,我在和他们【结盟】。”
“【结盟】?”
“对啊,在排除敌人前,通过【结盟】来增加获胜的概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指了指我们和奥多一组。
“我知道的哦?你们最近走的很近,昨天晚上也进行了密谈,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想要将我们都杀死然后继承地狱之主的【权能】,选择最弱的人类也是为了牢牢掌控最后不被反咬一口吧?”
“我们并!”
萨希刚想说什么,就被他的主人示意制止。
奥多换上灿烂的微笑。
“能请你不要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语吗?我只是单纯地昨晚有事想要和侦探先生聊一下罢了。”
“哼,布置那么高级的【静音】结界,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莉莉安显然没有相信奥多的话。
“算了,先不谈这个话题。”
她看着薇安,
“你是否怨恨你的主人?不过这个答案很明显了吧?”
薇安含着泪光,低头不语。
“毕竟是【发泄用的道具】。”
“不光是愤怒的,还有肉......”
“不要说了!!!”薇安尖叫了出来,捂住耳朵。
她像是想起了内心深处的梦魇,瞳孔放大,浑身颤抖。
“并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哦?我早就看出来了。”
“大概是你昨天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尾随他,然后将铁詹杀害。不过你大概没有想到【被我看到你回来的身影】了吧?”
“不,不是这样,我并没有,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薇安捂着耳朵,惊恐地重复着相同的语句。
“薇安,你能告诉我你前面的证言【有哪里撒谎】了吗?”
然而,她根本听不见师父的话语,只是害怕地颤抖着。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武器上没有血迹吗?”我站出来问道。
“多半是用什么不知道的方法吧?这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
“竟然说不关键......”我咬紧后槽牙。
泪水从薇安的眼中落下。
“【谁来,谁来救救我......】”
啊,我也曾经这样【无助】过。
无数个夜晚,独自忍受着鞭打。
即使是浑身伤口,即使泪水流淌,也坚强地露出笑容。
“【正义的英雄一定会来救我的】!”
真是,令人发笑。
我的魔力涌动,与杀意混合在一起。
“这一次,我会保护你的!”
莉莉安的随从精灵也拔出了武器,准备应战。
“言叶。”师父按住我正要举起的手臂。
随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然对着精灵女王单膝下跪。
“请原谅我们的无礼。”
“师父!”
精灵女王看了师父一会,命令随从收手。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那么,”她伸手,无数的藤蔓从地下钻出,将薇安囚禁起来。
“凶手我就先抓住了,在你给我你所谓的答案之前,我不会杀了她的。”
莉莉安转身,让随从扛起笼子,和蝮蛇凯一起离开了。
暴龙姬略微迟疑,担心地看了我们一会,也跟了上去。
“那我们也先告退了。”奥多和萨希也离开了。
大厅里只留下仍然保持着下跪姿势的师父和站在一旁的我。
“那么,言叶,我们开始调查吧......”
师父站起,试图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然而,我只将那只手弹开。
“懦夫。”
我看着他的眼睛。
“懦夫!”
我又再次重复,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师父没有追上来,他只是失神地看着那只被拒绝的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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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幽冥殿的中庭,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坐在花丛之间。
“别哭了。”
熟悉的声音向我搭话,然而并不是我期待的那个。
“妾身正好闲着无事,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妾身倒是不介意听你发泄。”
暴龙姬红着脸,在我的身旁坐下,尾巴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她的随从远远地站在一旁,恭恭敬敬。
“啊,傲娇角色恰到好处的出场了。”
“才,才,妾身才不是傲娇!”她又跳了起来,挥舞拳头,背后的小翅膀用力扇动着,试图纠正我的发言。
我没有理她,只是继续低下头。
“这里的花很美吧?”暴龙姬继续试着向我搭讪,“据说是地狱之主费了千辛万苦从人类世界弄来种到这里的,妾身也不知道原因,明明种植地狱的花朵要方便许多,也更漂亮。”
她靠近花朵,闭上眼睛轻嗅它的香气,然后小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零散的火星从她的嘴里吐出,还好没有将花田点燃。
奇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花?
“你有一个好师父呢。”
她伸出食指,爱怜地抚摸着花朵。
“龙人的视力不好吗?那种家伙那里好了。”
“龙的视力还是很好的好吗?!我们不会近视,即使在【完全漆黑的环境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更不会感冒!”
“啊,那还真是方便呢。”
“不不不,妾身是认真的,你的师父是一个好人。”
“你真的那么认为?”
她点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那个家伙每次喝酒之后就会醉醺醺的,常常衣服也不换就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额......”
“还特别的好色,喜欢盯着成熟丰满的女性。”
“那的确是有点......”
“啊,对了,他还说过我们两个都身材都太幼了,真是可怜。”
“......妾身这就去杀了那个混蛋。”
这次轮到我拦住她了。
暴龙姬叹了一口气。
“妾身只是想说他前面的行为挺帅的。”
“帅?他明明只是懦夫而已!”
暴龙姬的眼神变得冷淡起来。
“......你真的是那么想的?”
“是啊,他不是懦夫是什么,我们那个时候就应该站出来帮!”
我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暴龙姬毫不留情的扇了我一个耳光。
“亏你还是侦探的徒弟,连这些都不知道。”
她继续说道,
“你觉得如果大打出手,会发生什么?”
“......就是很简单的保护弱者。”
“然后呢?”
“然后要么我们死掉,要么我们将他们打败。”
“那么,真相呢?”
“真......”
我一时语塞。
“如果在那里大打出手,不仅现场被破坏,再也找不出真相。”
“你们出手也默认你们站在了那个兔人的身边,间接的让她成为了真正的杀人犯。”
“这不仅意味着你维护了这个兔人,要知道,你面对的是包括妾身在内三个种族的亚人。这毫无疑问是交战宣言。”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暴龙姬无奈地叹气。
“虽然妾身早就知道你的正义感很强烈,但是不知道你会不经过思考就出手。”
“......对不起。”
“这话不应该对妾身说,还有更应该道歉的人才对吧?”
我沉默不语。
“你们,真的【结盟】了吗?”
“啊啊,”暴龙姬双臂支撑着坐下,“昨天晚上妾身的确在和他们在谈【结盟】的事情。”
“其实昨天晚上妾身也跟着看到了那个兔人随从。”
我十分惊讶。
“我们都看到了【她从大厅回来】。”
“难道真的是薇安干的吗......”
暴龙姬摇头,“妾身也不知道答案,不过,她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武器】。”
“而且,”
她有些犹豫,
“总感觉和今天早上见到的她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可能是错觉吧,妾身也说不上来。”
暴龙姬摇头。
“那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
她抱着膝盖,温柔地看着我。
“......我要去向师父道歉。”
“嗯。”
“那个笨蛋大概没有我就没办法调查吧,不会分析魔力,也认不全魔术。”
“嗯。”
“谢谢你。”
暴龙姬顿时满脸通红。
“妾,妾身才不是为了帮你,只是闲着而已,你可不要搞错!人类!”
“记得帮妾身给他一拳,警告他不要再评论妾身的身材。”
我握紧拳头,露出自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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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别暴龙姬,但是没有立刻向师父所在的大厅跑去。
在那之前,我想要试着从薇安那问出来她究竟【撒谎】掩盖了什么事情。
嘛,毕竟空着手回去什么的,实在是太丢脸了。
“莉莉安女王,我想请求您的原谅。”我试着敲门。
然而,
她的房间并没有上锁。
我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精灵女王的尸体被人大卸八块,重新组合拼接,形成另一个人形。
就那么坐在床上看着我。
生前的妖艳脸庞如今散发出诡异的美感,让我忍不住反胃。
她看上去比生前要臃肿许多。
我这才察觉到原因。
啊啊,真是非常简单的理由。
薇安孤零零,无声地从我的脚下仰望着我,血液染红了整个地板。
剩下的仅仅是残缺的头和半边耳朵。
——那是两具尸体所组成的人形。
我又再度发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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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叶。”
他叫了我的名字,头也不回,只是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回过神来。
此刻我正身处于大厅,师父蹲在铁詹的身边仔细检查着。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
我看着哭泣的薇安,脑海里瞬间浮现刚刚的一幕,强烈的吐意翻滚。
努力让自己摆脱掉那人形的画面,好不容易才让胃部重归平静。
【刚刚所见的一切并非虚假。】
总有一个这样的感觉在我的脑海中徘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未知的恐惧让我浑身发抖。
“师父。”
我胆怯地询问他。
“你有没有觉得【见过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