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什么美好的话，那一定是传说中的「色彩」。听老一辈的人讲，彩色是很美艳的存在。

可惜，我从来没见过。

我一辈子活在黑与白的围绕里。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那个孩子。

②

我是彩色的。我不应该被黑白的世界同化。我是与众不同的。

从小，我的老师就一直这么跟我讲，好烦啊。什么叫彩色？世界难道不应该就是由黑和白这两种简单而不会腻烦的颜色组成的吗？

我跟大家不一样吗？为什么，为什么单我一个人会是彩色而不是黑白的？

这...这似乎，有违常理啊。

③

直到现在了，那个高洁而天真的孩子还没有意识到，他与这个污浊的世界有什么不同。而且，他的身躯不再散发着光芒，而是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色。

眼睛。

他只有眼睛里还剩色彩的光芒了。

我得做点什么。

④

其实，虽然那位老师有点奇怪，但我还是很感谢他的。要不是当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如今，我也不可能走上艺术的道路。

有很多人问我：你是为了什么在创作？我很不解。我只是单纯为了创造美好而去创作啊，作品本身就是目的啊，有错吗？为什么一定要和财富、地位、名誉和权力搭上关系？哪来的那么多功利性的因素，这不是在玷污艺术的价值吗？

这些人，真是肤浅。

我收起画笔和画布，不再回答他们愚蠢的问题。

⑤

那孩子变得越来越偏执了、越来越厌世了。大家看他都像在看个疯子。他说，他不愿与这些庸俗的人同流合污。

他被排斥、被孤立、被妖魔化了。他很孤单，这似乎都是我的错。

可我看他现在，又恢复了彩色。

这可能，是他自己的、不被同化的办法吧。

我将他引上了路，怎么走，就看他的了。

我的病也重了，是该走了。

⑥

就在我学着收起画笔，回避那些愚蠢的人提出的不可理喻的问题的时候，老师去世了。当然了，那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接触「美」的时候。

一路上都是常见的风景。黑色的柏油路，白色的路中线，灰色的房子。顺着记忆中他告诉过我的路线，我走出了市区。

走进郊区，我才明白为什么万年的老师会主动隐居到深山里。

老师给我的那本老图鉴里，标记着好多不同的颜色。虽然在当时的我看来都只是灰度值不一的色块而已，但那光泽、那质感，那颜色留在我灵魂中的印记是改变不了的。而且，那些黑白灰之外的颜色，那些我这辈子第一次所见的色彩，绝不会欺骗我的眼睛。

我看见赤红的枫叶映着碧蓝的天空，有些泛橙的阳光灿烂在金黄麦田间，光斑斑驳着，绿叶衬着泛青的湖水，路边的牵牛花紫得妖艳。

老师的木屋反射着原始的棕色光线，安静地坐在山坡上，敞着门，似乎在等一个人。

我终于知道，多年前，为什么老师能看到我的色彩了。

生活在如此缤纷的天地里，自然会有多彩的目光。

我脱下灰色的鞋子，走进老师的木屋。

拜完老师，我走出房门，却发现茵绿的草地已经沾染上了灰色。那死亡般单调无趣的灰色正以令人咂舌的速度扩散着、侵蚀着。

赤色的枫叶在枝头上摇曳着，忽的断了下来，晃悠悠、晃悠悠，在触地的一瞬间变成了灰色。明橙的阳光闪了几下，消失了。太阳投下阴郁的灰白光线，把原本金黄的麦田染成了灰色。如山水古画般透着些许淡青的湖水荡起微波，荡漾着，扩散了灰色。水共长天一色，水天相接处，灰色继续向上侵染，同化了湛蓝的天空。那朵紫色的牵牛花也黯然凋谢，化作灰烬。

我瞪大双眼，躲进老师的房间里，紧锁房门，想把一切的黑和白都挡在依然变灰的房门外。可一切都晚了，灰色像贫民窟的瘟疫一样蔓延进来。

绝望中的我环顾四周，只看到，镜子里的我，双眼是彩色的。

与老师最后一次拜别。

别了。我退了我在城市里租的房子，变卖了所有家产，只背着一只包，出门去。

包里有我的画笔、画板、画纸，还有新买的墨砚。背包里几只玻璃瓶相碰的清脆声响伴着我的脚步，响到远方。

整整十年的时间。我收集了旅程中我所见的一切拥有色彩的东西。整整十年。那些玻璃瓶都装满了。

又回到那座山里，木屋还在。只是屋子变成了永远的黑和白，周围的东西也都变成了永远的白与黑。

坐在屋里，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这次，我不打算走了。

我亲手用色彩磨出的颜料，的确是彩色的。可当我用画笔蘸上颜料，刷在画布上，当它们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

它们飘散着五颜六色的烟尘，消散在灰色的空气中。留在纸上的，只有黑、白，还有浓淡不一的灰色而已。

我挥舞着双拳，砸碎了案上的瓶瓶罐罐。我竟找不到有什么文字可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不论情绪有多么激动，用文字来描写总是少了些什么、总是苍白无力的——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极限的绝望。

玻璃碎片划伤了我的手，血液飞溅到画布上，留下深沉的红色印记。

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病了，颜色是药，而我。

是药引子。

我用小刀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看着那沉重的生命液体一点点装满玻璃瓶。我把剩余的墨粉、颜料尽数倒在那瓶血液中——撒出来了一点，果然开始不支了。

视线越来越模糊，双手愈发的无力。

摇了摇头，撑住双眼。我用尽全身力将那个闪着七彩光芒的瓶子掷向窗外。

我倒下了。

玻璃瓶碎裂的声音传来。

在意识消失前，我隐约看到蓝色的天空、棕色的木墙......看来，这味沉重的药，能医好这个世界。

意识开始模糊。

本不后悔的我，开始害怕了。

我害怕，我闭上眼，就什么都没有了。

⑦

他最后还是死了。但是。

多亏了他，我们才能看到如此多姿多彩的世界。

⑧

可当我闭上眼，迎接我的...

还是无尽的黑暗......

2017.12.21

建议搭配音乐

《EXEC_FLIP_SEEDING/》-ur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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