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作从来都不知道总工的真名是什么。再往上,省级,国家级,中央领导人?他们可能会知道吧——但从来没有公布过。
仿佛总工这个人就是机密。
几年前,街头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破老头。灰白的头发,拉碴的头发胡子胡乱地堆在积满污垢的脸上;胡子下那张一口黄牙的嘴巴一张一合,对路人一遍又一遍地讲着他所谓的“破碎理论”。
起初,没有人信他。但关于有个老头在不停将理论的消息还是传开了。城市大学里的教授们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不已。
“破碎理论”,正是目前他们正在全力研究的,通过维度的折叠、展开以及破碎以达成时空跃迁的新理论,国家攻关。除了他们几十个人以外,应该没人知道才对的。当局秘密接走了那个老头。教授们被组织着与那老头进行了长时间的对话。
那老头无懈可击的理论折服了所有教授。
当局立刻授予老人教授衔,授总工程师职位。而对外,则闭口不谈。
几年后的现在,研究进入了最后的攻坚阶段。理论和实验设备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但谁都拿不定人选。
“总工,目前有两个可行的方案,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研讨会上,教授A问道。总共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打开嘴巴。
“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位教授A质问道,“您就一定要坚持那套四维空间方案吗?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们的方案?”
总工清了下嗓子:“首先,利用人工对撞剖开粒子核体内弦空间的稳定性还是个未知数,谁也不知道贸然把十一维打开到三维空间将会引发什么,与其用全世界的生存作为赌注,还不如送两名志愿者进入四维空间;其次,我们目前的理论尚不成熟,很多区域是缺失的。如果没人在更高维空间给我们传递信息的话,我们的实验将不可能成功。”
“那……那两名志愿者怎么办?”
“我们的理论一旦成熟,就有把握安全地把高纬度展开在这个世界。那么,就能够将两名志愿者营救出来。”总工看了一圈,“其中一名,就让副教授W去吧。另一名你们自愿报名。”
副教授W,也就是吾作,并没有什么异议。他甚至有些期待。
教授A叹了口气,举起了手:“我去。不过,我要去十一维。”
半个月后,吾作的航天器正准备发射。他正通过航天器内的通讯器与教授A确认试验计划。
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吾作的航天器借太阳风粒子流向比邻星滑行,在进入比邻星引力范围后启动反推,主动被比邻星引力捕获,绕星公转两周后启动推力引擎与粒子风帆,以全速冲向银河系中央黑洞,通过因力场扭曲而撕开的空间裂隙进入四维空间。过程十分危险,操作不当便有可能殒身星海。而教授A留在地面以年为单位等待吾作发来的消息。吾作进入四维空间,将利用四维空间“时间作为空间一轴存在”的特性找到的吾作即将进入四维空间的时间点,向教授A发出信号。收到信号后,教授A利用高能粒子束对轰来打开弦空间的机会进入十一维,向吾作发出信号,再由吾作传达给人类世界。
确认完计划,飞行器已经进入太空,打开了粒子风帆,向比邻星以太阳风能给予的全速进发。按照计划,第一阶段的飞行将需要六到十年的时间。吾作确认了航线,将一切都交由计算机控制,躺进了冬眠仓。
八年后——人类世界的八年后——飞船进入了比邻星引力范围。电子系统解冻了冬眠仓,唤醒了吾作。由于中间大段航程以超过四分之三光速的超高速航行,在吾作看来,才仅仅是过了九个月而已。
吾作用飞行器上搭载的量子通信装置,利用装置内与地球上的通讯器内互为纠缠态的几枚粒子,向地球发送了讯息。
副教授W:现已进入比邻星轨道,正在进行反推姿态调整。
指挥中心:收到。加速绕日公转两周后变轨冲向银心。
通讯中断。吾作操控飞行器面向比邻星展开粒子风帆,并进行粒子束喷射反推以调整姿态,顺利进入公转轨道。
进入轨道后,吾作收起粒子风帆,调整喷射口进行公转通向喷射,加速飞行器绕日公转的速度,便于日后冲向银心。
吾作安排好一切,计算出公转两周所需的时间后进入冬眠。
三年半后,电子系统唤醒了吾作。
在进入公转绕轨方向朝向银心的那四分之一周时,吾作打开粒子风帆,并将所有剩余燃料用于进行冲刺喷射。一周后,飞行器成功摆脱比邻星引力控制,并以百分之九十光速冲向银河系中心黑洞。
吾作目送着视野中那占据整片天空的红色星球慢慢远去,最后淡作无尽黑色背景中一颗不起眼的光点。
副教授W:已脱离比邻星轨道,正在接近目标。准备跳跃。
指挥中心:收到。祝你好运。
通讯又一次中断了。指挥中心和吾作都很明白,就比邻星与银心的距离,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飞出那么远的。好在中间这片星域空间乱流密集、引力波动频繁,因此有很多可以进行空间跳跃的虫洞。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还能在攻关组大多数人去世前进入四维空间。
吾作驾驶着飞行器以及其接近光速的超高速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跃迁,飞行器在结构崩溃的边缘无尽徘徊。
在经历了连续多次的跳跃后,吾作已经被扭曲的空间和引力场撕扯的不像人类的样子:体内脏器严重变形,肢体也扭曲到完全不是个人类该有的构造,只能勉强维持着生命的存续。
在最后的关头,甚至用肉眼都能直接观察到银心巨型黑洞时,吾作终于找到了一条因黑洞的巨大引力而破碎的空间,不,维度裂隙。
他毫不迟疑地驾驶着飞行器冲了进去。
由于低维度无法直接观测到髙维度,我在本文中描绘四维空间是十分困难的。不过经由简单的解释后,也能够形成一个大体的概念。
“在三维空间中,我们有x,y,z三条空间轴和一条独立与空间之外的时间轴,这四条轴共同构成了我们所处的四维时空中的三维空间。而在更高一维的四维空间中,我们的时间投影为那个空间的第四条轴存在,也就是拥有x,y,z,t(time)四条可在其中自由位移的坐标轴。通俗来讲,你可能往左一步就能回到三维的十年前,向上一看就能看到几世纪后。我们的时间不再是绝对,而是作为相对的、可改变的、可逆转的一部分存在于那个维度。各时间点上发生的事情不再作为线性的、先早后晚的既定时间发生,而作为多个立体、平面上同时发生,可以同时被观测和影响的,非线性的存在。”
吾作进入四维空间后,见到了几乎无法描述的神奇镜像。无数时间线上,平行世界间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即将发生的事就像巨幅画报一样张贴在这个世界的边界上。这个空间内没有明确的空间定义,他甚至可以随意愿在不同高度的每一个平面上自由行走,能够触碰到不同维度的各个时空。
说是边界,但这个空间又像是没有界限。它有无限大,却又是无穷小。那些事件似乎拥有立体,又似乎遥不可及,像平面上粘贴的立体画一样,忽远忽近。
每当吾作在这个没有任何方向的空间内朝任何方向踏出一步时,周遭的时空都会变得与之前的任何一刻不同。他找到了规律,很快定位到了三维空间中那个正要进入裂隙的自己。
在这停顿。画面中那个吾作不再行动。四维中的吾作在这个方向(t轴)上固定住,开始从另外几个方向寻找。吾作找到了这一时刻的教授A,但不知道该如何将信息传递给他。
吾作尝试着用手触碰时空壁那一端的物体。
地球上,副教授W航行开始后第二十四年。
教授A的水杯没有不知为何反倒了。书架上的书也没有理由地掉落下来。这一小片空间内力场的异常变化引起了攻关组的高度关注。
两天后,攻关组确认这是来自髙维度那个吾作的消息,加密方式为出发前设计好的将在量子通信中使用的电码。
计划开始后第二十四年第八月零五天,消息被确认,吾作成功进入四维空间。
次日,高能粒子束对撞开始。
半年后,第二十五年两个月零六天,成功短暂展开粒子核,教授A安全进入十一维空间。
这个空间内部是个奇异的极多面类球体,在属于自己的维度上弦震动着。
一年后,借助两个髙维度相继传来的消息,人类成功在三维空间内打开四维结构,并成功窥视了十一维以下的所有维度。
攻关组组织救援队,拯救出了四维空间中的副教授W。此时,总工已去世多年。由于能级相差过大,人类永远无法在当前维度内完全展开十一维。攻关组决定派唯一有时空跃迁经验的副教授W,吾作,回到过去影响时空轴,组织教授A进行进入十一维空间的计划。
吾作在跃迁中遭遇时空乱流,等到回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老吾作只有不停对任何人说自己的理论,试图引起官方注意,这才进入了攻关组,并被任命为总工程师。
研讨会上,总工吾作多次阻止教授A未果,只能派副教授W,那个年轻时的吾作去到四维空间阻止教授A。总工日益老去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进行跃迁了。
年轻吾作进入四维空间,利用摩尔斯电码向人类拍出一条讯息:“别让他来。”
不巧的是,这与量子通信电码中的“安全到达”拍码几乎相同,被攻关组技术人员错译为安全到达四维,尽快排出教授A的信号。
这个关头前夕,总工吾作去世。
教授A进入十一维空间,向四维空间的吾作发送消息。
吾作传达给人类。
几年后,救援队成功营救吾作,却无法完全打开十一维。攻关组决定派唯一有时空跃迁经验的吾作回到过去,组织教授A进入十一维。
吾作遭遇时空乱流,回到过去时依然苍老。
老吾作故意引起官方注意,进入攻关组,成为总工程师。
总共在研讨会上阻止未果…
年轻吾作进入四维空间……
电码被攻关组技术人员错译………
教授A进入十一维…
救援队成功营救吾作,却无法完整打开十一维……
攻关组决定派出吾作………
2018.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