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庙门没多久,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香雾。
“表哥,梦境的构建已经大致完成了。”
“噢,就是说可以开始了吗?”
“格莱普尼尔的锻造还差最后一份材料。不过现在可以先让那对姐妹入梦熟悉一下了,阿斯塔禄大——那只魔鬼,也最好通知一声。”
“我说你啊,你该不会很怕那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吧?”
“……怕也是很正常的吧!她可是魔鬼哦,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味着她是我们不容置疑的上级!”
魔鬼是魔女的上级……是吗?
听起来也蛮合理的。
“明明我也是你不容置疑的上级。”
“呵呵,表哥你不论怎样都是会在下面的哦。”
“什么下面?!”
“当然是我的脚下面啦。”
“「当然」是吗!”
我站在倒塌的山门旁,蹬着地面上的碎砖,想了想,开口问道:
“话说,香雾。”
“嗯?”
“正义、爱和金钱这三种东西,让你任意选择的话,你选哪些?”
“正义、爱和金钱吗?”香雾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是选金钱咯。”
“「当然」是吗……”
的确是完全不出乎意料的选择。
“不过如果是金钱、道德和良知之间的话,那就会有所不同了。”
“噢?那样你会选什么?”
“我会选金钱。”
“……哪有不同了!根本还一样吧!”
“当然有不同咯,不同之处在于,即使面对道德和良知的拷问,我在一番挣扎之后,还是会义无返顾地选择金钱!”
“……”
如此慷慨坦诚,让我都不知该如何挞伐好了。
有种说法是,人最宝贵的品质是诚实,以这种角度来看,她显然是个拥有宝贵品质的人。
“不过如果是在金钱和表哥之间……”
电话那头的香雾顿了顿。
让我呼吸也随之停顿。
“我会选择你。”
“是、是吗?”
这话的意思,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应该是在说我是最重要的东西吧?
“毕竟表哥你能持续产出金钱。”
“可恶!果然最后还是这样,害我还稍微感动了一下!”
明年也要绝对在她餐厅继续白嫖!
挂断电话后,我只得重新返回庙内,将消息告知凌霄小姐。
“噢,那位猫耳小妹,动作还挺迅速的嘛。既然如此,那我也去她搭建的梦境看看吧。”
“……欸?”
“你这反应是什么意思啊?我有这么不受欢迎吗?”
“也不是,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
“幻梦境是吧?那种地方,我又不陌生,经常去的哦。说不定还能给你们一点建议帮助呢。”
“……我知道了,那你要来就来好了。不过我事先警告你,不许趁机对莲和华她俩进行妖言蛊惑。”
“呵呵,到底是谁在蛊惑她们呢。”
“……”
我没有再和她纠缠,转身离开。
就这样,到了下午。
我和香雾带着莲(下午似乎是她占用身体的时间),凌霄小姐带着诺黛尔,两拨人在河畔的七重宝塔旁碰了头。
“入梦的地方,就选在塔里面吧,那里不会有人打扰。而且到处都有佛陀像,也能镇镇妖邪的煞气,让他们不敢乱来。”
我如此含沙射影,凌霄小姐却对这话却毫无反应,反倒是一脸的兴奋神情走来走去,到处新奇地观望,折扇和双腿都没停下过,像是来旅游的一样。
“哎呀呀,说起来,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除夕的前一天吗?”
“当然是新一届小峰后宫团,正式集结完毕的纪念日哦!”
“我才没有成立过那么可怕的组织!”
“第一期的人气No.1,已经毕业离开了呢,要超过那位所创造的巅峰,可不是件容易事哦。”
“……”
她眸泛秋波。
嘴却在贱笑。
这家伙果然是个混沌之源,不该允许她过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最近认识的人,好像的确基本都是女性。
在场的也确实都是女性。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人气投票选举吧!”
“选你个大头鬼!真要选,你也绝对是最先被淘汰的那个!”
“是吗,那我就只能去拍○○维持生计了呢……”
“……”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脱吧!”
她说到做到,立即就扯开旗袍的杈,准备脱衣服,我见状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制止了十八禁画面的出现。
“…………”
香雾似乎是被我用如此粗暴态度对待一只魔鬼的情景给震惊到了,始终一言未发,至于莲和诺黛尔——这两人当然也是沉默的常客。我们就这样撬开塔门(似乎是因为上次莲和我的擅闯,门被上了锁),安安静静地沿着旋梯上行。期间除了凌霄小姐零星抱怨两声以外,没有人说话。
走到顶楼的塔心室,我和香雾拿出准备好的毯子,铺在了地上。
“什么呀,果然接下来还是要脱的嘛。”
凌霄小姐摇着扇子,悠悠然道。
“只是睡觉而已,想要入梦的话,自然需要入眠吧,”我扔给她毯子,“你和诺黛尔也躺下吧。”
“不用了哦。”
凌霄小姐把毯子扔回来。
“我俩不需要。”
“欸?”
“等你们到了那边,我们自然会找到你们。”
她说完,就带着诺黛尔,从北面的木门走到了塔外的观景回廊。
“……”
我只好和香雾以及莲一起躺下,三人沉默地盯着天花板,注视被斗栱与榫卯众星拱月般围着的藻井。
莲似乎是因为与太多陌生人相处,整个人陷入了十分严重的自闭模式,直至躺下都未发一言。但香雾这个本该是交际高手的角色,也保持着同等的沉默,就让我有些不适。
服下助眠药物后,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沉眠。
再次醒来时,眼前已经是——
不对,眼前依然还是昏暗狭窄的塔心室。
头顶的藻井彩绘也和入睡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发现香雾已经先行醒来,双手抱胸站在了一边。
“喂,香雾,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变化嘛,入梦失败了吗?”
“入梦很成功哦,”香雾用有些冷淡的语气说,“你看看你身边。”
我低头看了看身边,莲依偎在我身体左侧,睡得正香。华则呈大字形躺在我右侧,嘴中迷迷糊糊地嚅喃着梦话。
“也没什么变化啊,还是她们两姐妹嘛。”
香雾眯眼看着我,露出一副“这人没救了”的表情。
“……?”
“……”
“……啊!!!”
我跳起身,放声大喊。
她们俩——她们俩分开了!!
北门被推开,凌霄小姐牵着诺黛尔走了进来,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人,也挑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哟,猫耳朵的小妹看来确实有一套嘛,很轻松地就把她们俩给分开了。”
“您过奖了。”
香雾谦恭地低头。
“这里是梦境,作为独立人格的那两姐妹,自然会得到各自单独的投影。”
“等等,香雾……也就是说,你创造了一个和现实里的宝塔完全一样的塔?”
“不是宝塔,是小镇。”
“诶?”
“出去就知道了。”
说完她转过身。
仿佛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的建筑师,大步流星地往下走去。
我们也连忙抱起还在呼呼大睡的双胞胎——我把华夹在腋下,诺黛尔像举杠铃一样举着莲,跟随香雾走下楼梯,一行人走出了宝塔。
眼前是……
是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黛瓦白墙的古镇,水波荡漾的小河,抽枝萌芽的垂柳,飞檐翘角的风雨桥……连远处山脉的轮廓、河流的河道走向,都和现实里的世界一模一样。
“这、这里是……”
“目标是从她们两姐妹脑中刨出被遗忘的记忆吧?”香雾回头道,“既然她们在变故发生之前,一直都住在这座小镇里,那么那份记忆,肯定也就遗落在这座小镇的某处,所以我就搭建了一座和现实中的这里完全一模一样,一比一复刻的小镇。”
“一比一复刻……”
“当然目前为止还只是个空壳而已哦,”香雾继续道,“还需要引入她们两人的梦——她们两人的记忆,才能将整个梦境彻底还原。不过那要等到格莱普尼尔完全炼成,现在的话——先四处看看吧。”
“噢,哦……”
我们四处走动。
的确,是和现实中完全一致的小镇。
唯一不同之处,也是让我清晰感觉到非现实感的地方是——旷寂感。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彻底的空旷与死寂。
宝塔旁的巨大停车场,原本停满了观光客的车辆,此时却没有一辆汽车,空旷如水泥荒野。
路上自然也没有行人,临近春节的喜庆氛围——爆竹声、锣鼓声、路旁的灯笼,建筑上的春联纸花等等,也一并消失无终。就连河里的乌篷船似乎也没有船夫,就那样空荡荡地随波逐流。
仿佛我们是整个世界唯一的活物。
就仿佛《我是传奇2》的片场。
目睹这份诡异的旷寂,我才终于确信这里的确是香雾创造的梦境。
“嗯,基本上合格吧。”
香雾淡声说道。
“因为时间有点紧,所以细节方面或许还有些纰漏呢。”
虽然她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但不用说显然是在谦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搭建出一个完整的小镇来,绝非什么小工程。从凌霄小姐微挑着的眉来看,就连她也很佩服。
“接下来,就是让她们把记忆装进这里——就像玩沙盘游戏一样呢,是吗?”
香雾点点头。
“沙盘游戏?”我不禁转头望向凌霄小姐。
“是一种心理疗法啦,又叫箱庭疗法,一般是用来进行儿童心理诊疗的。让小孩子们从摆放各种微缩模具的架子上,自由挑选小玩具,再放进盛有细沙的特制沙盘里,创造出一些场景,可以借着分析这些场景,一探患者的内心世界。譬如说——假如摆出了杀死动物甚至人类的情景,就足以判断这名孩子有着反社会倾向。这是分析心理学的一项应用呢,因为「无意识」确实很容易通过这种看似游玩的方式‘无意’泄露出来,这一点上梦的功能也是一样的。因此,眼前的梦境就是装沙子的箱庭哦,而她们两人的记忆,则是装着微缩模具的架子。”
“噢、哦……”
可恶,这家伙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是个魔鬼而已,装什么文化啊。
这时,我右手夹着的华突然发出一声轻哼,诺黛尔举着的莲也开始模模糊糊地呓语——看来是都要醒了,我和诺黛尔连忙把二人并排放在地上。
过了几秒,两人坐起身,莲用左手、华用右手,动作整齐划一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先是迷迷糊糊地扫了眼围观的我们,然后同时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对方。
“……”
“……”
“哇啊啊啊!!”
“咿呀啊啊!!”
两人猛地跳起身,像是中间被安了个隐形弹簧般各自向相反的方向弹开。
然后同时一起跑向我。
“师、师傅!”
“哥、哥哥!”
双胞胎之间的默契看来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们到目前为止的行动几乎呈镜像般对称。就连心里的想法也趋于一致——赶紧跑向我这个保护者,远离对方那个杀人犯。
可是由于想法完全一致,她们的动作反而变成了齐头并肩跑。两人跑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个诡异的情景,立即又尖叫着弹开,就这样——莲跑到我左侧,紧紧抱住我左手;华跑到我右侧,紧紧拽住我右手,两人隔着我的身体,惊恐万分地对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哥哥(师傅)!!”
“为什么莲(华)有了身体!!”
异口同声地喊道。
“哎呀,简直就像在看真假美猴王那集一样呢。”
凌霄小姐用十分精简的语言,完美还原了到目前为止的情境。
我只得一边稳住瑟瑟发抖,又怒目对视的双方,一边把事情向二人说了一遍。
“也……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在做梦中吗?”华惊讶地说,“看起来根本和现实一样嘛!完全分辨不出来!”
话刚落音,另一边的莲狠狠踢了她一脚。
“疼啊啊啊!!狗屎杀人犯你搞毛!”
“我、我帮你分辨是不是做梦!——你、你才是杀人犯!”
“你、你恶人先告状,可恶!吃我一拳!”
“先……先告状的明明是你!”
两人绕着我的身体,用腿和拳头激烈厮打起来。
而且由于她们手脚的长度不足,这些殴打基本上都被我吃下了。
“喂喂,住手!靠……啊啊!靠!痛死了!!你们两个死小鬼给我住手!”
我一手抓一个,把她们俩提了起来,用力分开。
“现在不是争吵打架的时候哦!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到了明天自然会有个公正的结果!现在只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啦。话说你们两个啊……好不容易姐妹见面,就不能稍微友爱一点,和平相处吗?”
“我、我才不要和杀人犯和平友爱!”华在我右手中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我、我也是!”莲也立即道,“一辈子……都不会和她和解!”
“话别说这么满啦,小莲。世上没有化解不开的恩怨哦,我跟你们说,我和那边的姐姐啊——”
我用下巴指向远处抱胸不语的香雾。
“刚见面时,也曾经剑拔弩张,恨不得杀个你死我活呢。到今天,还不是成了一对和睦友爱的好兄妹——你说是吧,香雾?”
香雾闻言,双手抱胸,用很是冷淡的眼神扫了我一眼。
“呵呵,谁知道呢,表哥。”
“……喂喂,香雾!你配合我一下嘛!我们明明是相声好搭档来着!”
“搭档?我可从没打算当你的搭档哦,表哥,我们顶多算搭伙而已。”
“搭伙?搭伙做什么?”
“当然是实施犯罪了。”
“犯罪?!我可没做过犯法的事!”
“有的哦,譬如说合伙欺骗感情罪。”
“有这种罪行吗!”
“表哥你负责用温柔食草男的形象接近女孩子,我则负责从旁边冲出来殴打击杀你。”
“……这算是哪门子的合伙了!分明就是你在一边倒地犯罪嘛!”
“寒羽良和慎村香就是这样子哦。”
“你别又用比自己年龄大一倍的漫画举例啦!这里的两个小朋友根本就听不懂吧?”
“那个拿双刀的女人和那个头被砍下来的男人就是这样。”
“……”
“表哥可是后宫男学园的明日之星呢。”
“后宫男学园?有这种学院吗!”
“以全科全优的成绩毕业。”
“你说出其中的三门科目来。”
“装傻、救猫、练跳高。”
“……后面两样我就勉强承认算是好了,但至少装傻根本算不上一样科目吧!”
“毕业之日,表哥还获得了学院长颁发的特别许可证。”
“噢?那是什么样的许可?”
“只要携带者接近女性5米范围,就可以随时将之合法当场枪毙。”
“……原来不是颁给我的许可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噗呼呼呼!!”
莲和华一个捧腹大笑,一个捂嘴憋笑。
香雾虽然嘴上说不要当我的相声拍档,却又相当诚实地和我讲了一段好相声,逗得她俩笑个不停,我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有所缓和,就把她俩给放了下来。两人没有再绕着我打架,但依然隔得远远地站立,用充满警戒的视线互相瞪视。
“哥、哥哥,”莲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那边的姐姐,刚开始时,真的关系也很差吗?”
“嗯,真的哦。”
我笑咪咪地转头看向香雾。
“比你们现在这样子还要差呢,因为我们真的刀枪相见,差点酿成惨剧。”
“完全看不出来呢,”华子在另一边嘟囔道,“因为你们现在看上去关系超好。”
“是吗?她现在明明都不理我呢。”
“是因为那个蜘蛛姐姐,是所谓的‘傲娇’吧?嗯,漫画里的傲娇角色都是这样!”
“哈哈哈,香雾你听见没?她说你是傲娇呢!”
香雾阴沉着脸,甩开头。
“像我这种角色,应该是叫‘元气’吧!她则是‘腹黑’!”华子先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然后用食指笔直指向莲。
“我、我不是腹黑……”
“你就是,因为你满肚子坏水!”
“我、我……我肚子里有坏水的话,那也是你装的!大家都是一个肚子!”
“没错哦!你们俩没必要争吵,你们共用一个身体,根本没必要和对方分得那么开!”我用力按住两人的头,“华子你这家伙,也有腹黑的时候,至于莲,你也经常脑袋顶冒傻气!”
“……”
“……”
两人互相错开视线,没有再多说什么。
“……是怎么和好的呢?”
过了一会儿,莲又低声问。
“我和香雾吗?”
她点点头。
“那当然是因为我俩之间解开了误会哦,”我笑道,“我们俩之间,当时也产生了一些误会,不过事后回想,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只要互相体谅,好好沟通,那些乍一看是死结的矛盾,其实都不过是一些蠢得要死的误会,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仇怨。毕竟——”
我长长换了口气。
“我们可是亲人嘛。”
我微笑着注视二人。
“是被血缘连接起来的人——世界上和你关系最亲近的人哦。恋人会分开、朋友会疏远,只有血脉这种纽带永远不会断开,你们再长大一点,就会知道了,亲人之间……根本就不会有解不开的误会嘛,也绝对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怨。”
“……”
“……”
我这番话,让莲和华都低头沉默了。
虽然不知道在她们心中产生了多少作用,但似乎让远处的香雾有所触动,她转回身,朝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