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灯泡所散发的光芒宛如紫纱,轻覆于寂静的柜台之上,晦涩昏黄的灯光在吸引飞蛾的同时也在催人入睡。

这间酒吧的规模实在是太小,小到几张茶几就能占据,而茶几两侧也只放有了两张椅子,就连吧台前的长椅也仅能容纳寥寥数人。

而现在,整个酒吧就只有一位顾客,那便是坐在吧台前的中年男子。轻晃酒杯的他大口畅饮,对他而言,饮酒并不为买醉或消磨时间。他享受威士忌流过舌头时所带来的顺滑与刺激,同时他也回味口残留口腔中的一切滋味。

酒就是这样的东西,首次触碰时,你可能会抵触她的酸涩与浓烈。但渐渐的,你会领略到她独有的魅力。最后你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臣服,沦为其奴隶。

这装潢简陋且采光不足的酒吧多少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但男子却乐在其中,对他来说,只要有美酒相伴就已足够。

还要续多少杯?还要呆多长时间?这些都不重要。

既然男子安坐于此,也就意味着他不惧厮杀骤然到来。

Mission.3

“确实有段时间没见了。”与来者对视,我清楚他的底细。我了解他,就像他对我那般了如指掌,“所以,有何贵干,Style?”

“提问权在我手上,Daemon。”

瞥向一旁的玻璃柜,通过倒映的我就此看清了他现在的武装与外观:

凌乱的灰白额发下是宛如琥珀的淡褐双眸,身形结识的他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并无二致。双手插于裤袋中的他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条纹衬衫。和过去一样,那家伙从不屑于使用热兵器。所以,横跨腰带的链条下也系着他的专用兵刃——一把通体黑色的折叠军刀。

有着“暴君”之名的Style是黑帮都不敢招惹的狠角色,不了解他的人往往会给他冠上嗜血、疯狂甚至狂暴无比等负面形容词。事实上,这些词用在他身上还是显得过于保守了……

“别来无恙。”

无论Style如何不可救药、骇人听闻。他都是……或者说,曾是我最重要的伙伴。所以,比起到剑拔弩张、兵刃相向,我更关心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可没闲情逸致陪你扯淡……”反唇相讥的我耸了耸肩,Style示意我挪步前往无人角落,而这也和我的意向不谋而合,“陪我玩两把,Daemon。”

“你确定就玩两把?”

人头攒动的百货商场热闹无比,对于专心购物的人们来说,我与Style形容虚设。令藏匿袖口中的磨刀棍滑落,做好准备的我也感受到了那最为纯粹的杀意。

唰~转身的同时,出鞘的折叠军刀也迎面而来。Style的字典里没有手下留情,就像库洛妮希娅说的那样,要想存活就也只有全力以赴。火花于兵刃相撞间迸发,这气势汹涌的突刺不过是Style进攻的前奏,后退一步以拉开距离。紧咬我不放的Style顺势调转刀刃,改以冰锥式持握的他反手横割,若不是我早有准备竖臂格挡,这一刀足以令我血溅当场。

“喂喂,差不多就行了!”

攻势遭到化解的Style很是不悦,可他显然不会就此放弃。和过去一样,他总是执着于在白刃战上与我一较高下。轻点地面以前倾,压低身子的Style借此调整了攻击朝向,紧接的突刺更是直逼我的喉结。

吱~乓!刺耳尖响于火舌四溅中戛然而止,兵刃交错后,我们也互换了站位:

“看来你过得挺糟的……”

“彼此彼此。”

想与过去告别谈何容易,我们自身就是最好的佐证。正因为我们都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所以纵使机会再多,我们也过不上普通人应有的简单生活。就这般全身心投入拼杀,我仿佛又度回到了过去……

“所以,你到底有何贵干?”

“做个确认罢了。”

寥寥数字却能令我为之一振,稍作整理与思索后,我也大致摸清了状况。下意识握紧磨刀棍,完整整备的Style即将再次发起进攻。

乓!行动总比话语更具说服力,再度出鞘的黑色刀刃就如同黑暗本身,沿着轨迹啃咬每一道光。大开大合是Style的一贯作战风格,他绝不会因与我旧识而放水。相反,正因为我们清楚彼此的实力,所以才会毫无保留。

唰~漆黑刀刃被我当空阶段,伴随着火花消逝,我两的第二轮交锋也告一段落。

“其他人还好吗?”

见人群走向有变,意犹未尽的Style也只得收手。而我则索性靠在一侧的墙面上,要知道饥肠辘辘的我可经不住再做“运动”了。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那般走运,甜食混蛋。”

“所以,我才想知道活下来的人过得如何。”

我不止一次想要去寻找与我同期的成员,可最终都空手而归。能够活下来本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我们才会掩去自己过往的经历,企图重新生活。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也随之切断了。我曾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只不过没一种与当下的类似。只得暗自感伤,我多希望Style能给予我一个肯定答复。

“可我们又能好到哪去呢,Daemon,你这问题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能结束笑话的,往往只有另一个笑话。”当Style选择在我面前现身的时候,其意图也不言而喻,“你为何在此?”

“在这场厮杀游戏里,也有我的一席之地。”他不打算说谎,也懒得去伪装。可如此一针见血,反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难道还有比这更充足的理由吗?”

Style对自己的实力深信不疑,他从过去就偏好单兵作战。所以,倘若他参与了“全知全能”,那他十有八九会当一匹独狼,而这也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所以你只是来打招呼的吗?”

“算是吧,毕竟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

正因为曾是朋友,我们才会选择相互尊重,但这也意味着我们的立场将会彻底相悖。

“你可别被杂鱼干掉了,甜食混蛋。”无法得知这是否为祝福,然而就在我反复思忖的时候,想到什么的他却突然回头,“忘记说了,你的着装品位还是一如既往的糟。”

留下这句话后,Style也走向了拥挤的人潮并就此渐行渐远。

Style与我相识已久,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穿着的人。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更多是想暗示我“比利斯”的不可信。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买了一份甜甜圈充饥后,我也开始着手调查:

“比利斯”的相关企业密布于整个悖论岛,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基本已渗透到了岛上的方方面面。我并不关心他们的资产有多雄厚惊人,相反,我更在意他们有着怎样庞大且细致的信息网。

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之前的那条短信十有八九也出自他们之手。

“必须留个心了。”

倚靠藤木长椅的我凝视着络绎不绝的人流,我很想就此放弃思考并全身心投入购物。但我很清楚,在此之后,我的烦恼将有增无减。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擅长给人添麻烦啊,Style。”

缓缓起身的我走向了一旁的自动贩卖机,选了罐冰镇水蜜桃的我想借此冷却下即过热的大脑:

贸然树敌绝非理智之举,无论Style还是“比利斯”,都是我不得去不处理的难题。当然,我还有一个更为糟糕的猜测,那就是在我烦恼的时候,“比利斯”就已展开行动。要知道对他们来说,先行动作有益无害。

“……那个,非常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来自先前的营业员,从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不难看出,她找我有一会了。只不过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位神似短吻鳄的贴身保镖。这还没过多久,针对我胡思乱想的“制裁”就已下达。大致猜出了后续情况的我也只得应声,毕竟,僵持对我来说也同样毫无益处:

“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接到总公司电话,这套西装被人预定了,是非卖品。如果可以的话,烦请您随我们走一趟,会由我们的设计师为你量身定做一套以表歉意。”

营业员身旁的两位彪头大汉显然不是来找我长谈人生的,他们很是“善意”的展示了自己所携带的枪支。若我摆出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就等于我坐实了自己“觉醒者”的身份。所以无论如何,这一遭我都邹定了。

“那就劳烦你们带路了。”

既然比利斯如此迫不及待,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所幸去会会他们,我想用不了多久,整个局势也会随之明朗。

“说起来,先生您之前是在发呆吗?”

可能是一路观测了我不少时间,营业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而无奈叹息的我则给了她一个诚实的答复:

“不,只是单纯的在烦恼。”

越是思索就越是容易深陷迷局,当问题数量远超答案之时,思索本身便会成为一种枷锁。可我这种不嫌事大的人就是乐衷于将这些枷锁一一解开,因为拨云见日,我终会接近真相。

“是嘛……那您打算怎么做?”

“行动,然后继续烦恼。”

华贵的红木椅有着令人惊叹的雕琢工艺,轻抚那安睡椅托上的木雕幼狮,我也不免巡视:

光滑的议事桌上放有价值不菲的瓷器,而地面上铺有的则是极为昂贵的手工地毯。侧目四周墙面的我看到多幅抽象派油画,“比利斯”的财大气粗也借这奢华会客厅显露无遗。

重彩绘制的油画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言语的诡异魔性,在我看来,这般夺目的艳彩本身就具备着活性。比起人为涂抹,画中的色彩更像是从画布中流淌而出的……

“朗姆.D.比利斯。(Rum.D.Berith)。”

油画左下角有着作者的署名,在观测那一鲜红字迹的时候,我不禁怀疑这朱红会不会仍留有余温,会不会在触碰之时随之黏附。与色彩一并渗出的是一种引人疯狂的邪意,看来艺术造诣浅薄的我是领略不到这前卫视觉艺术的魅力了。

“你很在意这画吗?”

雄厚的男声于左侧缓缓入耳,尽可能的表现得自然,我可没必要在此示弱。

“这画是出自你之手的吗?”

深褐的中分发令中年男人显得十分干练,而那对蔚蓝的双眸则笼罩着一层淡雾,看上去很是神秘。

“何以见得?”

轻抚短短的山羊胡,身着深灰西装的中年男人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这里是比利斯的会客厅,能随意出入且动用的人本就不多。再者……”稍作端详,我依旧再度确认了他的十指与着装,“你的食指与中指上有着明显因长期持笔所形成的老茧,除此之外,你的衣着打扮也是精心挑选且价格不菲的。像我这样的贫民,自然不会有如此品味。”

随着其嘴角微微扬起,另一个问题也接踵而至:

“说对了一半,没别的想法了吗?”

“我可以猜下,你可能是我的雇主……或者说是雇主之一。”

示意我无需拘谨的中年男子先行坐下,之后,堪比贵族的他也翘起了二郎腿:

“你的依据是什么?”

“急于找我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想干掉我的人,一种是想雇佣我的人。当然,也不排除两者皆是的情况。”

就在话语间,我察觉到了一丝极为隐秘的笑意闪过了中年男人的面容。试探实则都是双向的,就在他思索如何定义我的同时,我也在考虑如何与其作进一步博弈:

“所以要是不介意的话,也请告诉我,你属于哪种,朗姆先生。”

“那取决你的立场,侦探。”眼看伪装已无意义,朗姆也不再对自己的身份进行遮掩。在默认了我的猜测后,他也紧接着我说道,“你我都身处于海啸漩涡的最中央,相互碰撞不过是早晚之事。鄙人是个商人,所以与其到处树敌,鄙人更愿意用商谈来解决问题。”

我对商人的好感向来就有限,不只因为他们的精明,而是当他们愿意与你商谈的时候,也往往做好了二手准备。单刀赴会的我自知势单力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空手而归。

“那你有何高见?”

“虽不清楚你的真正目的,但既然你前往了‘石柱图书馆’且还没离岛的打算,也就代表着你决心参与其中了。比利斯家族在这座岛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即便要对你们进行实时监控,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这么看来的话,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对你们来说似乎不是难事。但要真是如此的话,你们早就胜券在握了。”

就算普通人无法伤害“觉醒者”,比利斯也可以借助自己的势力削弱对手,而他们只需作最后一击便可。对朗姆来说,执行这一计划分明再简单不过了,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说到底,这还是‘觉醒者’之间的厮杀,财势、人力、信息都不过是武器,而下界司命又怎会允许‘武器’胡来。更别提,还有一位……算了,不提也罢。”

身居高位的朗姆不可能是口快之人,所以,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很大程度是在吊我胃口。当然,我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并没有搭理他的我示意他继续。

“再者,这么做对鄙人来说也毫无益处,要知道比利斯的公众形象对我们来说也同样重要。”

“这可不像是新手玩家的发言。”

“而你不像鄙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与我针锋相对的朗姆总是处变不惊,他对规则的掌握远超于我,而在战术与时机的把握也恰到好处。他是个精明人,可不幸的是,我向来不喜欢与这类人打交道。

“鄙人承认自己低谷了你的价值,希望现在盲羊补牢还不晚。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又或者具备了何种能力。并非这场游戏原定玩家的你固然不具优势,与其在不安中遭到淘汰,不如加入我们,我想比利斯能提供的回报不比下界司命少。”

“如果前来和我谈判的是美女,我倒不是不能考虑。”

“言下之意是,你打算拒绝鄙人的请求?”

“没必要用疑问句式,你应该清楚我现在的立场才是。”

不惜代价与手段的比利斯确实能提供丰厚的报酬,但却建立在我能存活下来的前提上。在朗姆的身上,我能看到一种执念,而这份过度强烈的执念也是我拒绝他的最主要理由。

“真是可惜。”

虽这么说,可朗姆还是一脸游刃有余,他点上了一根烟,神情里也了一份遗憾:

“有一个问题困扰了鄙人许久,你的出现反倒是给了鄙人解释。”

“什么?”

“在读侦探文学的时候,鄙人时常在想,为何罪犯如此狡猾还会被识破。是他们的手法过于笨拙了吗?还是说他们压根就不该画蛇添足?”

拭去散落膝上的烟灰,就连抽烟都异常讲究的朗姆取出了一支烟嘴并装上。

“其实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出在侦探身上。如果说他能解开罪犯所设下的层层谜团,那也意味着他要比罪犯更为高明。这也提醒了鄙人,鄙人不光得考虑你处理问题的能力如何,你能带来问题的能力也需了解。”

戴上白手套的朗姆并没在意我,搓了搓手的他边掸烟灰边继续讲道:

“侦探本就具备罪犯的潜质,更何况,你还是个不错的侦探。”

就此指向我的是一把格勒尼制琴弓,和之前慢吞吞的动作不同,朗姆取出琴弓的动作相当快,快到我都能未能反映。就像我对他有所警惕那样,朗姆也意识到我的存在可能对他来说是个威胁。

“既然你我都无意再聊,不如以诚相待。鄙人也好知道你的能耐。”挪开琴弓的同时,我也看清了藏匿蔚蓝双眸下的威严。朗姆并没有杀人的打算,可他的神情却异常严肃,“你意下如何?”

不由得摆开架势,叹了口气的我也随之反讽道:

“被揍得鼻青眼肿可不利于贵家族的形象。”

朗姆此刻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既然他知晓了我的立场。那他就没理由轻易放我走,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是个老手。所以,他才会借此机会试探我的真实身份与能力。握有琴弓的手臂缓缓降下,整了整衣领的朗姆也就此迈步:

“鄙人曾给过你机会,但你似乎并不擅长把握,Daemon先生。”

“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跃跃欲试了。”

“嚯,还真是自信。”闭上双眼的朗姆稍作沉思,而当他再度睁眼时,其气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不过……”

啪嗒~

随着一记响指,会客厅的门也随之锁上。高举琴弓的朗姆就像一名斗牛士,昂首挺胸,气势凌人:

“比利斯一向敌我分明。”

紧接着,一场恶战接踵而至。

淡色的紫烟如同薄纱般萦绕于朗姆周身,模糊于雾气中的他了提起了琴弓。

朗姆无法断定我的能力,所以才会选择向我施压。步伐略沉的他走得并不算快,与此同时,其目光也牢牢锁定在我的身上:

“再不行动的话,鄙人可要出手了。”

保持沉默的我观测着周遭的一切,就算会客厅的活动空间较大,但手枪的射程仍能将其覆盖。挑选了场地的朗姆绝不可能没考虑到这点,那他又是出于何种理由将琴弓作为武器的……

唰~轰!

没有任何征兆,爆炸声震破了我的左耳膜。而当我意识到自己中招的时候,爆炸的余劲已将我推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即便捂住左耳,我依旧陷入了短暂的失衡状态。

“现在握手言和还为时不晚。”

眼冒金星的我狠狠锤墙面以示态度,就算我再没志气,也不打算没正式交手就缴械投降。

“也是,你看来不像是个脑袋灵光的人。”

紧接着,一连串的爆炸沿琴弓所勾勒的曲线接连产生,蜷缩身子的我并没看到预先设置好的引爆物,甚至连一个能引起爆炸的东西都没发现。

“糟糕!”

扑面而来的热流有着极强的冲击力,就算没被爆到,我还是被冲击力撞到了一侧。

“看来是鄙人低谷了你的抗击打能力”

朗姆那饶有兴致的目光只会令我更为不爽。咬牙支撑起身子,背脊遭受重创的我只觉得自己濒临散架。但只要我没当场扑街,那我就有机会展开反击。保持警惕的同时开始绕行,我希望能借此找出朗姆的破绽。

“鄙人不认为你能在短时间内‘孵化’出属于自己的能力,换言之,你走了一步臭棋。”

朗姆不但是这游戏的老玩家,更是我的雇主。他知晓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才能轻松推断出我就是“愚者”的持有者。而他之所以会如此显摆自己的能力,正是因为他还打算招揽我。朗姆既冷静又谨慎,纵使已将我完全压制,他依旧与我保持了一定距离。

“现在下定论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了?”胀痛不已的四肢无比乏力,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习惯性的大发厥词,“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晃动空中的琴弓勾勒出了一道曲线,可在此之后,理应响彻会客厅的爆炸却没有发生。本想在朗姆动作前出手,可还没等我完成调整,朗姆便划出了另一条直线。

砰,砰!于我额前产生的爆炸将我瞬时炸得失衡,而第二次爆炸也没间隔多久。腹部遭受了巨大冲击力的我被直接炸离地面,在撞穿了会客厅的玻璃门后才重重倒在一旁的书架上。

啪啪嗒……

细碎的璃渣陆续打落于地面,试着握紧双拳,我知道自己的现状不容乐观。

“咳咳……”

足以撕裂人意识的剧痛从腹部不断传来,肺部更像是被抽了气般扭作一团。若就此起身的话,剧痛必然会随之扩散使我当即晕厥。小心翼翼的蜷缩起身子,眯起双眼的我用余光瞥视着缓步靠近的朗姆:

萦绕其周身的烟气仍未散去,在自然光的映照下,我还看清了飘散在他周围的粉尘。书房的光线要比会客厅好上不少,观测他的同时慢慢起身,我发现琴弓附近的烟气尤为浓烈。

“鄙人对你的毅力深感敬佩,不是所有人都能忍住肋骨碎裂所带来的剧痛。只不过,这也让鄙人更好奇,你还能坚持多久。”

朗姆无时无刻不再对我施压,我确实不会死在这,但朗姆也有十足理由让我生不如死。朗姆并非不可战胜,毕竟就他的体格来看,他并没经受过专业的训练。也就是说,只要我能抓住机会,我就有可以将其一击放倒。

晃悠悠起身后,我发现朗姆正驻足于我两米开外的地方。将手中的琴弓高高抬起,如同交响乐指挥的他重重挥下琴弓。

乓!试探性十足的爆炸发生在我的左侧,我并未挪步,因为我清楚轻举妄动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乓!同样的,第二次爆炸也发生在未能威胁到我的地方。

“说起来,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冷静思考,不知你是否也能做到。”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朗姆试图击溃我的心理防线,所以才数度动用“虚招”。挑衅也好,施压也罢,只要能令我露出破绽,对他来说都是值得一试。当然,双管齐下更是如此。

“尽请期待。”

决不能展露出哪怕一丝焦躁和紧张,告诫自己得时刻保持冷静的同时,一系列的问题也如同铰刀般切割着我。我现在必须搞清其能力的正体,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反败为胜。

“咳咳……”

不知道是不是被呛到,总之,呼吸困难的我稍稍咳了几声。眯起双眼,我发现眼前烟雾环绕……等等,他之前抽的香烟哪去了?我依稀记得最后次看到那香烟,是在他戴上手套的时候,而这之后,他便抽出了琴弓。

夹烟与握琴弓的都是右手,也就是说朗姆要不是把香烟顺手扔了,要不就是在哪掐灭了烟头,可扫了眼四周的我却没能没能发现任何痕迹。

“咳咳……”

摸索到线索边缘的我深深吸了口气,可随之吸入鼻腔的却是更为呛人的烟味和颗粒,顺着味道看去,我发现烟味与爆发处属同一方向。

咔嚓。不知是踩踏了脚下的碎玻璃还是位于脑海中的某样东西骤然破碎了。在那清脆的声响后,缠绕着无数问题的线团也悄然解开:

吱~乓!

就在我拔出磨刀棍的刹那,位于身前的空气也骤然收缩。侧身挪步以避开即将发生的爆炸,顶着灼热气流的我决心朝朗姆所在的方位全速冲去。而在此期间,我也再度闻到了那无比强烈的烟味。

唰~就算大幅度动作会令引来剧痛,我也一样奋力横挥。朗姆并不是我此番攻击的目标,所以当那银白轨迹淡去后,朗姆周身的烟气也一并消散了。

“有趣。”

语气平淡的朗姆并不惊讶,或许他也意识到了,局势即将逆转。

“轮我的回合了。”

就像推理小说里写的那样,侦探总能绝地反击。

磨刀棍于话语间抵在了朗姆的喉结上,虽称不上悠闲自得,可他那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还是看得我非常来气。

“不动手吗?”

“就算我把你揍得半身不遂,你明早依旧活蹦乱跳。再者,我要真这么做的话,我可能就真走不出这幢楼了。”

这句话放在朗姆的身上也同样适用,虽说声势浩大,可到头来我们还是点到为止。“全知全能”尚未开始,在此拼个你死我活不但毫无意义,更会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由塔罗牌所赋予的能力就像一张底牌,早早打出必输无疑。

“既然你胜了鄙人,不妨说说你的推理。”

说罢,朗姆也将双手高举过头,而我也见状收回了磨刀棍。

“爆炸是不会无故产生的,预先设置也同样说不通。因为假使你这么做,那爆炸的范围及地点都会被固定,这反而会限制你行动。”一旦放松,酸痛感又度袭击了我全身。不得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我开始边调整呼吸边讲述自己的推论,“事出必有因,你又不是什么能通过响指引发爆炸的动漫角色,所以你的能力一定有迹可循。”

如果把这场厮杀视作一场赌局,那如何诈出对方的底牌就显得尤为重要,但好在我对此事较为精通。

“所以,我想起了你之前抽的那根烟。我一直没能搞明白那根烟哪去了,是被你随手扔了,还是说……你把它藏了起来。”我示意朗姆将琴弓交给我,而他也照做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香烟就藏在这把琴弓里。”

琴弓尖端仍有紫烟冒出,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测。

“说的不错。”

“而你也有用烟嘴的习惯,所以……这把琴弓其实就是你的烟嘴。”在将琴弓折断后,我也顺手取出了位于其中香烟并将其熄灭,“障眼法虽老土却极为使用。你不但改变了烟嘴的外形,更操纵了空气中的烟尘,使其加剧爆炸。虽猜不出你的确切能力,但我想力应该与掌控物质有关。”

朗姆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测试。他只展露了自己底牌的一角,却足以令我烦恼不已。

“你是怎么发现的?”

“记得吗,在与你交手期间,我咳嗽了多次。而无论爆炸前后,我都能闻到呛人的烟味。所以在我稍有眉目后,我首先联想到的就是烟灰。”

正因为会客厅里没有预先设置易爆物,所以才只可能是粉尘爆炸。如此奢华的会客厅不可能满是灰尘,所以朗姆能够动用的也只有琴弓里的烟灰。而他之所以如指挥般隔空挥舞,正是为了将烟灰洒出。

“既然你察觉到了,为何还奋不顾身的冲到鄙人面前。”

“因为我敢肯定你绝不会引爆你身前的粉尘。”在交手的过程中,朗姆时刻与我保持着距离。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其实也只有一个原因,“你没有与我鱼死网破的打算,不是吗?”

既然朗姆猜出了我是没任何实质能力的“愚者”,那他更不会和我“以命换命”。朗姆自然知道近距离引爆粉尘会伤到自己,所以作为“体面人”的他才会第一时间选择投降。

这一举动明智却也无比狡猾,因为这样一来的话,朗姆就达成了自己的所有目的:

“鄙人为之前的鲁莽与无礼深表歉意,望你见谅,Daemon先生。”很是陈恳的向我鞠躬,商人的翻脸速度之快有些令我淬不及防,“虽说你我之间存在诸多不快,但鄙人仍有一事相求。”

我早过了逞一时之快的年龄,权衡一番后,我还是示意他讲下去。

“鄙人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向你委托,烦请你能协助鄙人寻回遭人绑架的小女。”

“你女儿也是‘觉醒者’?”

向来谨慎的朗姆不可能在家人这一环上出岔子,这样一来,能威胁到其女的也只有“觉醒者”。

“鄙人之所以会让你扮演诱饵,正是希望你能吸引其他‘觉醒者’注意力,好让小女安全抵达悖论岛。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并没有上当。”

朗姆的话从侧面证实了我的看法,没人会选择与比利斯进行正面冲突,如若动用了“时之夹缝”,那目标就只能是不受影响的“觉醒者”。而这么算来的话,朗姆女儿的身份也随之明了。

“我怎么知道这会不会是你们的另一个圈套?”

“这点鄙人无从解释,但你有不得不接下这一委托的理由。”

“有吗?”

朗姆没有应声,而是自顾自打开了手机并我展示了一张照片。纵使头痛欲裂,我也勒令自己不准挪开视线,攥紧双拳的我能明显感觉到指甲正在一点点陷入手心。也是在同一时间,我明白了朗姆为何会如此肯定。

“鄙人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所以决不能再失去她了。”

我曾听说过一种说法,那就是每一次与他人相识都是自身的侧写。正是因为有所相似,才会意识到彼此的存在。就在我最为无助、迷茫且不知该如何前行的时候,我与同样漫无目的她相遇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只有现在,在我追悔莫及的时候,我才能深切感受到这到底有多么讽刺……

“为什放任她一个人生活?”

“因为作为父亲,鄙人尊重她的选择。”无言以对的我就这么瞪视着朗姆,愤慨却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不存在偶然,‘全知全能’不是竞技体育,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了。鄙人也曾怀疑过你的身份,所以才会特意找上你。”

“也就是说,你不但拿我当诱饵,还有灭我口的打算,为什么?”

照片上的有我的一位友人,是她收留了居无定所的我,还将咖啡屋的一间租给了我作事务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若不是她,我即使不横死街头,也过不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对她赞不绝口,只是一想到要形容她,占据我脑海的尽是一些褒义词。

“你会想到理由的,侦探。所以现在的你只需告诉鄙人,你愿不愿意接下这个委托。”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恐怕没有。”

当过往的记忆逐渐淡去后,我才将思绪稍作整理。没用多久,我便得出了结论:

“不觉得可悲吗,自己的人生被这场该死的游戏左右了。”

松开双手,我能感觉到鲜血正沿我的掌心不住滴落。我恍然想起了库洛妮希娅的话,她让我无时无刻不保持全力以赴。是因为她目睹了这一切,同时也知晓我会在这场厮杀游戏里越陷越深。朗姆手机上的是一对长相近乎一致的双胞胎,而我的那位友人正是其中一员。她曾不止一次告诉我,说自己不光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还是一位不折不扣“魔法师”。那时的我认为是她是在开玩笑,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她是“觉醒者”,这场厮杀游戏的一员。

“不,相反很多人是因此而生的。”

“全知全能”闪耀的光辉过于耀眼,这才使得不少会因此盲目。朗姆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可他却没因此退出。这样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在赌局上将一切早早压上的人往往难以玩到终盘。

“那她们算吗?”

面对我的问题,朗姆先是一愣。再然后,遮掩着自身悲恸的他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不光她们,比利斯家族的人都是如此。”

无言以对的我只得耸动双肩,在点了点头后,我也决心就此离开。与其继续交谈,互相刺痛,不如就此别过。而在我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朗姆也不忘提醒道:

“作为补偿,鄙人安排了企业里最为出色的裁缝给你定制西装,别忘了去楼下量尺寸。”

“谢了。”

很是机械的答复后,我也重重关上了会客厅的门。

量了尺寸的我与比利斯的店员约定,两日后再来领取。当然,这套打着社交用幌子的西装实则会使用最为先进的防弹纤维。换言之,这是朗姆所能提供给我的唯一帮助。我与他的交流谈不上顺利,更别提,我从某种角度还招惹到了比利斯。

我所要寻找的女子名为夏尔菲德.D.比利斯(Charlfde.D.Berith),是朗姆的小女儿,同时也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朗姆发来了不少有关夏尔菲德的信息,状态不佳的我粗粗扫了几眼。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找到了不少相似之处。和她一样,夏尔菲德也是个高材生,两人都对医药倍感兴趣。如果没档子破事的话,或许她们会成为医药科研界的新星。然而假设到头来也只能是假设,事已至此,再伤感也只是自寻烦恼。

比利斯通过某种手段与库洛妮希娅达成了协议,他们家将永不缺席“全知全能”。也正因如此,朗姆才会尊重两个女儿的每个选择。他希望两人不被“全知全能”所束缚,自由生活。只不过,库洛妮希娅早就盯上了她们,手足之间的羁绊本就奇妙,更别提一体双生的双胞胎姐妹。

两人被库洛妮希娅同时选中,共享一张塔罗牌的她们孕育出了无比强大的力量。也因为情况特殊,库洛妮希娅才无视了她的离去,放任她成为第一位被淘汰的“觉醒者”……同时,作为其友人的我也在此时与“全知全能”有了联系。所以,朗姆才会对我的身份格外怀疑,甚至还试图杀死我。

乓!怒气瞬时充盈了我的每条神经,明知这么做无济于事,可我还是狠狠锤击了一侧的墙面。稍作调整后,认清了现实的我也当即起身开始购买“作战”必需品。首先,整座岛屿完全处于比利斯家族的掌控下,就算能从黑市买到枪支,也会承担不小的风险。其次,现在的我还也没可靠的购入渠道。最后,就我现在看来,比起枪支,战术性道具的效果要更为显著。

直奔商场的工具商店,大量采购五金用品的我不免思索该如何与恋家姐妹解释这一切。寻找夏尔菲德是我擅自揽下的委托,从某种角度来说,还与她们的委托相互冲突。我虽对先前的选择毫不后悔,只不过在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负责任。就在我寻找钉枪之际,姬也恰好打来了电话:

“我还以为迷失商场是女生的特权,没想到你的自控力也相当有限。”

我这么一来一去确实花了不少时间,本想在电话里如实告知,可最终我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

“希望你们别买太多东西,我这也采购了不少必需品。”

“这点你放心,衣服还有零食,小优都已经做好拖运了!”

得意洋洋的小优也算是破灭了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不过就算她不这么做,比利斯要想调查出我们的住所也不是难事。在汇报了购物情况后,重新换了身行头的我也与两人在居酒屋会合。本想借机坦白,可看着她们异常满足的表情,我却不忍心在此刻开口。明明实话实话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要做到却又无比困难。

夹起一片天妇罗,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这样的场景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真是糟糕啊……”

库洛妮希娅不但给了信用卡,更是提供了一间公寓给我休息。也是在踏入房门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酸痛、濒临散架。无力再作思考的我犹如丧尸般缓步至浴室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过放过好好洗浴的机会。

“呼。”

脱下衬衫的我照了照镜子,就像库洛妮希娅所说的那样,一旦过了零点,我身上的伤口便会快速愈合。下意识观察左手腕,我发现位于其上的纹路还未完全消失……

“看来汝已经完全习惯了。”不具情感波动的话语从我正前方缓缓传来,当我分辨出声音主人的时候,镜中也随之浮现出了她的模糊轮廓,“晚上好,侦探。”

逐渐清晰镜中的是身着裘皮大衣的绝美女子,轻轻撩起那如同瀑布般的漆黑长发,库洛妮希娅正与我对视着,确切的说是与半裸的我对视着:

“汝正打算洗澡吗?”

“我说游泳你也不会信吧?”

虽说她贵为下界司命,但只要维持这幅美人形象,我就很难做到不把她视为异性。不得已停下动作,我顺势取了一根毛巾。

“放心吧,余不会打搅汝作息的。”

“不,其实你已经打扰了。”

不耐烦的应声后,继续放水的我只想安安心心洗个澡。事实上,我有很多事想向她确认,只不过此时此地并不合适。

“余只是想告诉汝,‘觉醒者’皆可通过镜面与余进行实时沟通。”

“任何镜面吗?还真方便。”

敷衍的同时,我也试着伸手抹去镜子上的雾气。可就在触及镜面的瞬间,温热且柔软的触感却就此传来。这触感不但柔软,还非常有弹性,就像……

“敢如此触碰余身体的,汝还是古今第一人。”

“鬼才知道镜子里的是实体!”

纵使极力遮掩,可方寸大乱的我还是在快步后退间磕疼了后脑勺。

“啊啊啊啊啊,今天真是背爆了!”

像个孩子般大吼大叫,索性依墙坐下的我长长叹了口气:

但无论如何,我都有惊无险的活过了今天。

“放心吧,这还不至于对汝降下神罚。”轻柔的声音仿佛耳语,缓缓抬头,那脱离镜面的纤纤玉纸已贴在了我的胸口,“就算是对汝遭遇的补偿好了。”

库洛妮希娅的指尖轻轻滑动于我的皮肤,就这么被她吸引着,浴室里的时间也就此停滞。

滴答。

溢出浴缸的热水淌满了地面,于不知不觉间被濡湿,我也就此忘却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