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站在墓园的边缘,一动不动。
没有打伞的他浸没于冰冷彻骨的雨幕,他注视着自己,像极了盘旋荒原之上的秃鹫。阿那托利早在葬礼开始时就注意到了他,这个身着深灰外套的男人绝不可能是守墓人,只因为他那对红瞳所散透的情感过于淡薄。
本该在哀悼结束时撒下尘土,可那一撮沙土却因雨水的湿润而迟迟不愿离手。阿那托利只得拍击掸下尚未湿透的部分,虽不标准但好歹也走完了形式。至于剩下的部分则会由自己的部下来代劳,因为比起祈祷逝者安眠,阿那托利更想淬一口唾液在这棺椁上,只为表明自己的无比憎恶。不经意回眸,阿那托利又度瞥到了那个男人,他仍旧伫立于原地。然而萦绕自己心头的不快却在此刻转换为了恐惧,因为就在四目相对时,阿那托利发现那赤红双眸中的淡然已所剩无几。故作镇静的他示意身旁的部下前去试探,可数不清的不详之念却在顷刻间彻底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那不过是坊间的无稽之谈。”
阿那托利多么想对此一笑而过,然而在观察男人的同时,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深入了大衣的内侧袋中。也只有握住了格洛克23的加厚握把后,惊恐不已的他才能得到了一丝慰藉。自己曾用这把枪葬送了无数人,这其中也包含了自己的父亲与兄弟……
咔嚓。用大拇指的刮蹭关上保险,就此屏息的阿那托利已做好了拔枪准备。他经历了太多的九死一生,所以他坚信这一次,自己也能化险为夷。雨幕虽模糊了自己的视野,可男人的一举一动却还是能看出个大概。阿那托利对自己的枪法深信不疑,只需一发,自己便可将其毙命。
“滚一边去!”
面对部下的警告,男人非但不为所动,甚至都没张口回应的意思。如此目中无人的态度自然是激怒了在场所有人,被触怒的部下不由分说拔枪,可没等他瞄准,刺鼻的猩甜便随血雾弥漫于空气。
没有任何的征兆,一把银白色的长剑从天而降,落下的长剑不偏不倚的贯穿了部下的整个小臂。而在残肢尚未落地时,伸手握住剑柄的男人也将那名部下一剑封侯。原本该响彻墓园的悲鸣化作了一声呜咽,待部下应声倒地,鲜血四溢时,阿那托利才意识到男人不再是那等待时机的秃鹫……
现在的他已然成为了乌鸦并向自己全速扑来。
世间万物都在这杂乱无章的枪鸣中被放缓,犹如鬼魅的男人倚剑穿梭于枪林弹雨。倾泻兵刃上的月光令其显得尤为冷冽,雨夜中每一道闪光都将死亡勾勒得更加清晰。男人从容不迫、步伐轻盈,如入无人之境的他毫无破绽。待最后一阵火花与硝烟灭却,阿那托利的部下也于此刻全数阵亡。
滴答……没有丝毫杂质的朱红沿着刃锋缓缓滴落,而于伤口绽放的血之花也只有在白雾缭绕的瞬间美丽。无论鲜血中蕴藏着怎样的情感,都一样会在这冰雨中化为乌有。阿那托利举起了枪,可他却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无力抵抗,但他也做不到放弃自己的本性。
“我听说过你。”
按理说,自己不该与背对自己的男人交谈。无论眼前的存在是人是鬼,自己都该用子弹取代话语。阿那托利深知自己在劫难逃,所以,比起难堪的死去,他更想死得其所。最起码,他想弄清楚前来杀死的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你是行走于世间的责罚,也有人将你视为上帝的告死天使,更有甚者将你形容为终末本身。告诉我真相,诺克顿(Nocturne)。”
被称为诺克顿的男人依旧没有作声,伴随他缓缓侧过身,阿那托利也知晓了他为何会保持沉默。其左颈部上有着一道很是明显的伤疤,该伤疤之深令阿那托利都为之一颤。原来他并非刻意保持沉默,而是因为他压根就无法发声。
“该死……”
短暂的惊愕使得阿那托利错过了开枪的最佳时机,完成侧身的诺克顿也就此上前一步。他的目光异常冰冷且尖锐,光是直面就足以令自己筋疲力尽。可即便如此,阿那托利也没放弃抵抗,自己的枪口正对着诺克顿的眉间,而在如此近的距离,自己更是没失手的可能。自己所缺乏的不过是一点勇气,一点向“死神”发出咆哮的勇气。就在阿那托利踌躇之际,诺克顿又向前迈了一步,两者的距离不超过五尺。阿那托利很清楚,若再不行动的话,自己也将失去最后的机会。所以,他扣下了扳机,目睹了弹壳退出枪膛,目睹了枪口迸出火舌,同时也目睹到了不畏这一切的诺克顿进而上前。
伴随银白轨迹略过的是阿那托利所从未见过的迷人血雾,而当他意识到其来源为自身的时候却为时已晚。粘稠的暖流在雨水的映衬下更为鲜艳,阿那托利虽死死扼住咽喉却还是一样无济于事。他知道用不了三十秒,自己就会因为大量失血而休克。可在这一切发生前,他还是想确认下,自己是否有打败那一存在。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去昂首,映入阿那托利眼帘的却是最为不可思议与绝望的一幕:
0.4in口径的子弹未能击穿诺克顿的头颅,甚至都没能触碰到他皮肤。那颗子弹就这么滞留在了空中,就像这场大雨一样,均未能对诺克顿造成任何影响。没错,也只有在如此距离下,阿那托利才能看清了覆在诺克顿身上的薄薄黑雾,雨水也好,子弹也罢,都被这一层薄雾所隔绝。当阿那托利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不禁想放声大笑。然而反呛进咽喉的鲜血却引得他连连咳嗽,彻底放弃抵抗的阿那托利就这么跪倒在地。他看清了诺克顿的真面目,同时也迎来了并不算意外的结局。
于狂笑之余抬头仰望,黑夜之下的雨势已越发淅沥。想必待鲜血淌尽,这座墓园又将再添一员。
Preface
昨晚降霜了,这突如其来的降温使得这本就没多少人光顾的小教堂变得更为冷清,但对诺克顿来说并无影响。走向角落的他依旧挑了个最为不起眼的位置,他不是信徒,更不会在此祈祷忏悔。他只是单纯的坐着、思考着、观察着同时也等待着。迎面走来的特蕾莎修女是个好人,虽说年轻时荒淫无度,但好在她悬崖勒马,她正与一名年轻修女谈论盖茨神父的身体状况。这个体形消瘦的老好人显然已经不起折腾,关节炎越发严重的他甚至都无法下床,更别提处理事务。年轻修女主张增加药剂,可最终却遭到了特蕾莎修女驳回。因为后者十分清楚,老去是无药可医的。
“先生……”
在经过转角的时候,那位修女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捧着募捐箱的她每每前行都会发出硬币互击的声响,很显然,做这个近似乞讨的工作并非她的本意,而这点从她不愿且尴尬的表情上就能轻易看出。
“能否为街友施舍,冬天要来了,若没有您的援助,很多街友可能会……”
即便是事实,可如此直白且不加修饰的诉说也会令人产生反感。目睹这一幕的人不是选择回避,就是索性推门而出。这样的反应使得修女彻底没了底气,懊悔与失落在她的脸上显露无遗。就在她灰心丧气打算离开的时候,站起身的诺克顿却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纸币都塞进了木箱。
“您这是……”
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修女显然是被自己吓到了。可诺克顿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又度坐下,随后紧闭双眼。
金钱对诺克顿来说并无意义,这么说或许会得罪很多人,但事实确实如此。有着死神(Reaper)之名的他虽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可若是靠近的话,就会发现他周遭的光源会稍显黯淡。在他的身边总会环有一层淡灰色的雾霾,也拜这一“雾霾”所赐,诺克顿才未曾得过病。这层淡灰色的雾霾实则是其能力的一部分,通过对雾霾的操纵,诺克顿可以轻易隔绝包括细菌在内的所有病原体。
“昨晚,维克多兄弟会的首脑阿那托利.维克多在其兄弟尤金.维克多的葬礼上遭不明人士杀害。现场虽有明显的交火痕迹,但无论阿那托利.维克多还是其同伙均为遭利器所伤至死……对于这么一件突发事件,教授你……”
心情随之大好的修女本想看看今日播报的新闻,可没能想到一打开电视就播报出了如此血腥的专题。很显然,这一事件是出自诺克顿之手。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没必要作确认。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的警方就会成立专项小组并对这一事件进行搜查。然而诺克顿却不认为他们会有所成效,当地的警方甚至没能逮捕在此无法无天的阿那托利,更别提,还有三小时就会离开这座城市的自己。
小教堂外的巴士能直达机场,而自己也早早完成了购票。诺克顿账户里的钱够足够他前往世界各地,但他的目的地却不是杂志上的旅游胜地或适合避风头的穷乡僻壤。他打算前往地图上所不存在的岛屿,而在那,他将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已“熵”之名的降下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