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路芷发现她的视野无穷地大,似乎要装下一整个世界,而她看到了许多:苍蓝的天空和翠绿的原野,茂密的森林里有着朋友和猎物;即使有战争的阴霾,丰收节上的女孩子们仍然可以载歌载舞,偷偷瞟一眼喜欢的男孩,而男孩子们也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送上最美的花朵……
而再睁开眼睛时,路芷看见却是昏暗的不愿放下光芒的云层,被烤得发黑的荒土,被撕扯出的无时无刻不昭示自己冰冷的断崖,而唯一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类的不过是那些残肢断臂和焦黑的骨架——路芷把眼镜闭上再睁开,终于确认了她到底身处哪个世界。
很遗憾,差的那个。
路芷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如今变成这样,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若是路上遇见了谁,那人定会因为路芷的样子而惊呼吧,那女孩戴了一张永远无法拿下来的怖人的面具,取代她上半个头颅的是一块泥板,板上插着的两把箭耀武扬威地宣示着自己新的领地,新的箭头正是她的眼睛,箭尾毫不留情地支在脑后,又慷慨地给发丝留下后半个头颅的栖身之所,将那长长的金发编成辫子,是女孩能做到的最后的打扮。
还好,道路上没有人。
一场恐惧的灾难降临,将路芷目之所及全部变成了废墟的领土。石质的建筑痛苦地地抛出构成它的砖头,而木制的那些则随着一场燃烧只剩下了焦黑的遗迹,没有声音,没有活物,没有美好,只有路芷和她脑中装着的,所有可以萌生出来的痛苦,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该歇斯底里。
不知这是恩赐还是嘲讽,在这灾难的天幕下,路芷除了戴上一张恐怖的面具以外,也被附赠了一种能力,一种经过变异获得的,匪夷所思的能力——只需要轻轻一拔,随着啵的一声,连接的眼球的箭支便离开石板,搭弓、拉箭,不再去想为什么即使这样这颗眼球还可以看见东西,只需要将它射出去,那箭支就如使魔一般,随着路芷的意志在空中飞舞,如实反馈着看见的一切,不论那是多么荒凉或是萧瑟。
仅此而已,牺牲了所有的生活,牺牲了认识的世界,就连她很在意的外表都失去了,仅仅换来了一个能力。
一个没什么意义的能力——远望。
借着镜子碎片弄清自己样子的路芷曾经想自杀,那碎片便物尽其用地划向了她的手腕,但是女孩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只能垂头丧气地转向将长发编成辫子的工作。
或者说,还有希望。
“人在刚刚获得能力的一刻可以爆发出最强的潜能。”
虽然路芷不会魔法,路芷也知道魔法的一些常识,也听说过那些获得能力一刻创造奇迹的故事。如果她的能力是远望,那么她在那一刻看见的遥远的之处,正是没有异变的,遥远的世界,路芷相信那是真的。
如果真是如此,她还能离开这里,她还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然而即使看那时见的东西再美好,路芷现在还是处在真实的噩梦之中。
再仔细地看清她的环境,路芷脑海里不仅仅是悲伤的海洋,还沉着无数个问号,她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这片废墟的范围究竟到哪里,是她的国家还是这片街区;让她作呕的异变究竟是什么原因;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甚至,她为什么还能活着。
凭着一线希望行走于焦黑的城区,路芷不能辨认,也不愿意辨认哪个是她常常去的面包店,哪个是她进不去的法师协会,废墟张牙舞爪地在它们的领地上宣泄着痛苦——而同时,那领地之间有着几只细长得不正常的黑猫,眨着黄色的眼睛灵敏地在还能辨认的路上穿梭。
路芷第一眼看见它们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生物,它们湿滑且很喜欢凑近活物,在晦暗天空遮蔽下又不易发现,蹭过她的腿时总是会让她吓上一跳……并且她也不太想在没有粮食的时候吃它们,但是现在似乎不和它们争抢道路就好了。
可惜,随着路途的继续,路芷发现她总是事与愿违。
仅是走过了两个岔路口,那些新的生物已经变成了五六只为一个小队共同行动,一边和路芷争抢着本就走起来磕磕绊绊的路,一边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女孩,或许它们才是这里的原住民。
而这时那勤勤恳恳的眼球传回的信息让路芷忽略了这次蹭过她小腿的猫。
“是……修缮过的建筑。”带着眼球的魔箭飞回,路芷把那箭插回石板的空隙,对自己说到。独身一人去寻找那一丝的光明或许有些难度,若是有了同行的伙伴,路途上也许会轻松很多。
路芷也不得不承认,她那远望的能力暂时没什么太多用处,在这个世界中更能保护自己的或许还是自己射箭的本事——虽然她并不是一名神射手。
并且她的箭也不多。
路芷拉了下箭袋,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箭,攥紧了那长弓,向着城堡走去。
“呼……谁要见王吗。”
当路芷靠近那间仅剩下半边的可怜城堡时,那突然响起的沙哑,沉闷的声音给了她不小的惊吓。
当女孩后退到石阶下,手里握弓做好战斗姿态时,她才发现一具刚刚与门旁灰烬完美融合的铠甲已经缓缓站起,那盔甲裂缝之中更多的灰烬尘埃随着重力的控制而流出,就像一个灰烬中的原住民。即使铠甲上遍布裂隙,并有着大片的破损,路芷仍感叹于那男人所穿的盔甲的厚重,并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那把佩剑上。
“王吗?”生于普通家庭,路芷觉得自己和贵族阶层有着很大的距离感,听闻王的称谓,慌张的感觉未消,又觉得摆出攻击姿势太过挑衅,手足无措之间显得更加紧张起来,“是,是吧,有些事情需要……”
“王可以知道一切,他会判断你是否需要见他。”铠甲中的声音苍老且嘶哑,随着声音的发出,面罩里还喷出烟气,路芷有一种他已经命不久矣的感觉。铠甲中的男人完全没有在意那些破损之中流出的沙土,更不顾打扫附着在表面的尘埃,只是晃荡着靠近路芷,对局促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
“而我还没有接到放行的通知,所以——抱歉。”
不,不对。
黑色的猫群聚集,从废墟的各处探出头来,那一双双眼睛的可怕目光打在她身上,似乎在嘲讽这她的弱小和胆怯。
“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互相帮助——寻找离开的方法吗?我们应该还有更好的去处,就不应该——”路芷深吸了口气,改变没考虑她继续说的话是否适合说出去,“就不应该在这里做什么虚无的王者!”
空气安静了一瞬,似乎是在留给那些猫群鼓掌的时间,而路芷也反应过来刚刚的话语里充满着不敬和敌意,或许还加上了自己的主观臆断,此时反应过来的恐惧让她不由得握紧自己的弓,希望可以获得一些力量。
但是很不巧,那铠甲中的人有了反应。
“如果你想强闯——”
风停了,沙静了。
降低重心,手欲拔剑。
铠甲,或者说铠甲中的那个人完全脱离了摇摇欲坠的状态,头盔内的声音依然苍老,但是这次格外有力,透露出压倒性的经验和力量,就连那些破口在这种情境下都变成了经历无数战斗后留下的荣誉,争着吵着要去证明着这个男人强大。
路芷似乎能从头盔的缝隙中看见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她不由得想起一些绘画作品中对魔鬼的表现。
路芷自知无法与他对抗,她清楚自己只有那微小用处的远望能力和并不成熟的射箭技巧。路芷觉得下一瞬那剑就会一下射出属于它的白刃,而自己就在那剑刃的范围之中,她心中的那些小情绪全然不敌那直接的死亡威胁,在清冷干燥的世界之中路芷出了一身冷汗。
“不……”路芷不知道如何措辞。
“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那厚重的门开了一角,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及时地出现,擦去了路芷的恐惧和那剑士的敌意。
“好,那你就进去吧。”那剑士听得门后的声音时瞬间软下了身子,甚至是比初见路芷时还要驼背。他叹了口气,路芷看见从他面罩里飘出来的烟尘。接着,那剑士便一步一晃地走进属于他的那堆尘埃里,随意地倒了下去。
“进来吧。”仿佛在是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门后的声音没有生出任何关心的情感,只是将那扇已经被烙得焦黑,但是勉强还能开合的门推得再大了一些,那门和不平整的地面发出不和谐的刮擦声。
似乎是被吓到一般,那群还在围观的猫们一哄而散。
站上台阶的最后,路芷回了一下头,对究竟要不要进去做了最后的思考,然后在下一只脚踏出前做出了决定。
那城堡之中可能是什么呢?机遇、凶险、奇迹……谁知道呢。
但是时间的车轮滚滚而来,谁都得被迫接受这未知数,就像路芷接受这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