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昏昏欲睡的黄色大气之中,白色马车奔驰过起伏的街路,从那华丽的城池奔驰而出,和那华丽的廊柱、雕饰相互映衬,那永远不会响起的钟楼上雕刻着天使或是恶魔,那似乎应该是喷泉的东西上支撑起一个桥梁系统来,那马车上也装饰精巧,马匹栩栩如生。即使混乱,即使很多东西摆错了位置,但是那股奢侈繁华还是扑面而来。

到了城市的边疆,那马车上跳下几名看上去像是士兵的纸人,在路芷和燊梦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拉成了一个队伍,静静他听风声。

 

走在那纯白的宽阔大道上,周围的建筑已经开始逐渐变多。路芷只是想沿着那条大道直接进入那高耸的塔楼,找到那装模做样的无言问个明白。而跟上来的燊梦则拽住了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一排士兵在等着她们。

“不要灰心,朋友。”言王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可以传到这里,似乎城市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帮他发声。“即使在这末日,我们也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时光,我的城市欢迎二位。”

 

“不需要。”燊梦打断了言王的盛情邀请,“我们想离开这末日的世界。”

“不,不需要离开。”

“你在等死。”燊梦突然一把抓住了路芷,此时此刻路芷的眼球顶着长途飞行的疲劳升了空。“还想拉我们一起死。”

“抓人。”

 

跑起来。

“我们去城门,不要走大路。”燊梦拽起路芷,迈开步伐。“这样方便离开,交给你了。”

“交给我。”路芷很高兴她可以派上用场。

那作势冲上来的士兵被燊梦一挡,就好像纸团一样被揉皱,打开一个口子,在无言还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前,两个人已经从那最复杂的小路钻进了那最杂乱的城市,完全深入了那复杂的巷道和浮华的装饰之中。

 

——登上阶梯,翻越栏杆,钻进窗户。

不知道那几名士兵还能不能追上来,其他的笑面的纸人这次对两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没有任何反应,纸人既没有像第一次来到时那样一步一礼,也没有随着言王的指令而去追捕她们——即使是两个人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仍然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看上去那个人并不能完全控制这座城市。”钻过一个房屋阳台的护栏,路芷腾出一口气来,对着燊梦说到。

“要是能的话也太过分了。”燊梦伸出胳膊,接下了从另一个阳台跳过来的路芷。

 

——顺着道路,滑下塔楼,穿过房子。

即使是那坐城市复杂得不讲道理,而两人并没有在这宏大的迷宫里迷路,路芷在听得燊梦返回入口的指示后,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能力,箭插着的眼球迅速地在各种建筑之中穿梭。只要是确定了她们要去的方向,规划路线之类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在这种环境下越过障碍甚至比走规划出来的路还要快一点,两人的身体不假思索地随着规划而行动,灵活地穿梭在那转过几个街角就会迷晕的建筑群中。

“后面有士兵追过来了。”

“没关系,我们朝着门那边运动就可以了。”

“好,燊梦,走这边!”

 

——踩上屋顶,绕过尖碑,行至岔口

被迫在这城池中游览,看过了那么多的图景之后,路芷最终确定了这座城市的实际作用。

那房内作为家具的纸质品精致而又脆弱,根本不是让人用来使用的东西;

那道边毫无规律的建筑物拥挤并且杂乱,完全不是为了生存所建;

那涂饰着笑面的纸质的人和马

——是的,到最后路芷也不得不承认就连那些人和马匹也都是纸制作的,

那涂饰着笑面的纸质的人和马并不能称之为生物,甚至连使魔都不算,它们只是被一丝细微的魔法因子牵引着,在这整座毫无用处的城市之中扮演着毫无用处的角色,上演毫无用处的戏码。

这里的一切,全部,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它们最后组成的只是一个无趣之人想要的无趣世界,出现的意义就是呈现那再普通不过的平庸世界供给那无趣之人观看,最后随着那以此取乐之人的离开而永远沉寂,成为那人永远的陪葬品,并永远的静止下去。

甚至那人还想拉着她们两个一起。

 

“我一直觉得,只有死人才会用纸人陪葬。”

 

燊梦的声音撕裂了整个世界的沉寂。柳暗花明,挤过一间似乎是酒窖的房间,滑下一截尖塔,再下了一截摇摇欲坠的楼梯后,二人的脚再次踏在地面,同时奇形怪状的废弃品房屋终于显现。

嗯,还有这整个无意义世界的中心,那无趣之人在高高的大轿之上,由纸人们抬着,周围都是猎猎的白帆。

“我一开始还把你们两个当作贵客请进来,两位就这么急着离开吗。”灰黑色大袍中的人瓮声瓮气。

“我想听你解释明白,如果全都弄明白的话我可以考虑留着你的陪葬品们,不计较你惹路芷生气的问题。”即使被那白色纸人的“大军”包围,燊梦仍然冷静镇定。无言虽然不能操纵整座城市,但是整座城市仍然在他的目光之下,如果他想,两方早晚会相见。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想留两位和我一起。”

“那我们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只想离开。”

突然,无言如魔王一般暴怒起来,大袍内的身体霍地站起。

“明明看见了那些东西,你们还准备采取什么行动?你们还能采取什么行动!”

 

不对,在这里,应该叫他言王。

 

即使是这世界不知被毁灭、改造了多少次,名字里带上一个“王”字,就比那平庸之辈高等上许多。

即使黑色面具戴在他脸上,遮住一切五官,路芷也知道无言的愤怒,看出他在轿顶微微颤抖的身躯。

即使与百十来白色纸人对峙,燊梦也知道这脆弱的纸制品毫无用处,那张绷紧的脸都差点都露出笑来。

 

“你想来硬的,前辈?”燊梦拽着路芷,对上白色人军队的第一个人,“你疯了?”

“输的人才疯了。”

那人手中的长枪疾突,可燊梦和路芷并无躲闪,只有纸质的枪尖在他们脸上被挤压变形。

燊梦无奈地笑了。

“前辈,你也太入戏了,梦该醒醒了。”

轻而易举地推开面前的纸人,燊梦夺来他手中那把脆弱的纸枪,握在手中。

一个呼吸后,枪头被赤色的恶魔所包裹,火焰不遗余力地伸张着自己灼痛他人的触手,燊梦将其高高立起,就好像擎着一根细长的火炬,朝着被纸人层层保护着的无言示威。

在那触手胡乱挥舞了百余下之前,整个世界毫无动作。

 

事到如今,无言迫不得已地将本遗忘在阴森角落的记忆捡拾,他回忆起了那白色大道的尽头的所见所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再也不想踏上那条通向北方的宽阔大道,他也完全明白为何自己会成为这无趣的纯白城市中最后的活人,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要这么做。

“我再问一遍,”极力克制住愤怒,无言选择解答心中的疑惑,“明明看见了那些东西,你们还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因为在我获得能力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还完整存在着的原本的世界。即使这里不能通过,我们也还有更多的方向可以去走。”路芷被燊梦一把揽到身前,含着那一股怨气,她的话似乎也连贯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分享这些信息,也不知道你对留下这件事情这么执着。”

“你看见的东西说不定在虚无缥缈的什么地方,”无言的话语中显出嗤笑。“并且我也不信你们两个就凭走,就可以走出空间……”

 

“我说,”燊梦拉回已经要冲上去的路芷,也打断了无言的话语,“她如果真的走说不定有一天可以走出去,可是你干什么了呢?”

“我觉得你们两个有能击倒那棵树的水平才没有直接动手。”无言那缓和的语气刚刚转变了一句,便又低沉了下来。

 

路芷还想张口。

可是现在不需要再说话了。

所有气息都朝向无言。

拄杖站定,大袍随风而动,露出他极度干瘦的身体。

皮肉剥落,离开身体——变成纸。

 

很明显,交谈结束。

那些一揉即碎的,涂饰着笑面的渣滓们突然之间若见了一生中最大的渴求般,不顾因为相互挤压出现的灾难,纷纷伸出手去,踏出步伐,朝着燊梦手中曼舞的火苗而去,可那赤红的触手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一名渴求者进行安抚,若如此做,燊梦也会燃烧掉她自己那苟延残喘的生命。

 

在人群的最外面,那简易的轿子由四个纸人抬着,由十来名拿着长枪的纸人护着,无言从那棚中走出,发出无意义痛苦呻吟,此时的他像是一张画轴,皮肉不停剥落,不停地变成更多的纸,不停地更加瘦削,而那纸张的造物也显出形态,不断堆叠,不住塑造自己的形态。

 

“燊梦,小心,有新的召唤物。”陷落狂热的人潮,帮助燊梦揉烂着如朝圣般的纸人,路芷空中的那只眼球如实传回了她不愿相信的信息。

 

无言明显已经更加瘦削,那黑色的面具也已落地,露出一张不知长出几次新皮,烂肉遍布的脸,出乎路芷的意料,他竟热泪盈眶,目光死死定在他的造物之上。

不同于一揉即碎的烂物,那不知多厚的纸张层层叠加出来的,坚韧又精巧的,汲取了无言血肉的造物于风中盛大登场。

——那是一只鸟。

 

昂首,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展翅,秀出那刀似的羽毛。最外层的翎羽收回又放出,像是一名刀客在摆动手中的兵器。

那鸟转头,咔地停住,有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被燊梦举到最高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