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我要受不了啦!”

在废弃教学楼三楼的空房间中,司马廉正握着两瓶洗发水抓狂。

这间屋子已经默认成了司马廉学习用的单人教室,至于为什么他会拿着洗发水,则要说到他的社会性死亡倒计时了。

虽然倒计时已经减少了很多数量,但是今天他想要写作业时,那些倒计时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全都集中在了这个时间点,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没有空当。

他现在除了手上握着两瓶洗发水,腰间还套着一个充了一半气的黄鸭子救生圈,头上戴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用肩膀斜挎着一条红色彩带,上面用金色的字写着“欢迎光临”的字样,两只脚也穿着一黑一白两只颜色相反的袜子,一只刚好包住脚踝,另一只的长度已经快赶上足球袜了。

这些全部都是倒计时发作的结果,他本来眼神就没什么生气,一番折腾之后,他的头发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眼神也像两个凹槽一样空洞无神。

这样下去,他的精神迟早会崩溃。

不能再强迫自己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学习了,司马廉这么想着,收拾了一下他身上的配件,离开了废弃教学楼准备去散散步。

说来邪门,司马廉刚刚下楼倒计时就不发作了,他叹了一口气向宝瓶湖走去。

宝瓶湖是水泉中学引水造的人工湖,但因其景色优美,水质良好,已经成了水泉市的一道特有风景,一到周末,总有很多人带着孩子来这里游玩。

不过今天是工作日,加上现在有些学生还在上晚自习,所以湖周围怪冷清的。

司马廉不擅长与人交流,因为他不知道对方会想些什么,但他看向湖面时,却发现湖水映出了他的面庞,好像在与他对话。

那一瞬间,司马廉产生了自己能与湖水相互理解的错觉,可一阵风吹过,倒影便被湖面泛起的波纹扭曲。

司马廉叹了一口气,湖水映出的,也不过是他的影子罢了,与湖水交谈,终归只是笑谈。

是啊,我连这宝瓶湖的湖底都看不清,何谈看透人心呢?

冬天的太阳总是下山很早,明明才七点半,月亮已经成了天空主宰,路灯昏黄的灯光代替太阳成为了与黑暗斗争的主角,风吹过湖面,路灯的倒影在湖面被水面泛起的涟漪打碎,好像把灯光磨成粉末洒在了湖面上。

司马廉深深地被宝瓶湖的魅力吸引,仿佛孤独的东西都会相互吸引一般,湖面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倒影。

“司马廉?”

“学姐!?你不是应该还在医院吗?” 司马廉对于会在这种地方看到雅哩哩表示十分意外。

“我……想散散心。”

“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吗?”司马廉皱起了眉头。

“不全是,我今天在学校转了好久,主要是……想要仔细看看水泉大学的景色,趁现在把美好的景象记在心里。”雅哩哩说着坐在了长椅上,司马廉也跟着坐在了旁边。

“学姐说得好像以后见不到学校的景色一样,哈哈哈。”司马廉想要开个玩笑来缓和气氛,但是雅哩哩低着头没有说话。

看着雅哩哩悲伤的神情,就算是愚钝的司马廉也察觉到了问题,他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学姐,出什么事了吗?”

“不,倒不如说刚好碰上了一件好事。”雅哩哩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我没法继续和大家相处在一起了。”

听到雅哩哩的回答,司马廉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一刻。

“怎么了,你的表情看上去傻傻的。”

“表情的事先放在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学姐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我能帮上忙会尽量帮的!”

看着司马廉急切的样子,雅哩哩欣慰地笑了笑。

犹豫了许久后,雅哩哩终于开了口。

“我被星探看上了,对方问我愿不愿意成为偶像,说我是他这辈子遇见最适合当偶像的人,虽然我估计是奉承话,但是他的名片和事务所信息我都上网查了,是一家靠谱的演艺公司。这样一来,父亲的医疗费就有着落了,而且对方还承诺会雇专人照顾我的父亲。”雅哩哩说到。

“那不是好事吗?”

“可是……”雅哩哩咬了咬嘴唇,“这意味着,我需要现在辍学,并且放弃声优的工作……”

听到这句话,司马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感到喉咙像被一团木渣堵住一样,每次试图说些什么,就会伴随着喉咙的刺痛停下。

阻止他的,是理性吗?还是感情?亦或是无言以对?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长椅上沉默,好像星光密布的天空是专门掩饰他们沉默的黑布,把除了两人以外的世界隔断开了一样。

“那学姐你……答应了?”司马廉努力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挤出这么一句话。

“暂时没有”。

雅哩哩的回答让司马廉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他也为他的自私感到深深的愧疚感。

毫无疑问,雅哩哩要同时兼顾学业、工作和父亲的病情太辛苦了,这样下去她的身体迟早也会垮掉,成为偶像是一条几乎完美的出路。

可是司马廉不想和雅哩哩分开,他相信陆游社的大家也是如此,谁都不希望陆游社有任何一个成员缺席。

尤其是雅哩哩,虽然她有时候会犯迷糊,有时候喜欢摆学姐的架子对司马廉和银音说教,但是她又比谁都要温柔。司马廉从楼梯上摔下来那天,她是最着急的那个人,虽然因为她的迷糊,司马廉也受了不少罪就是了。

想到这里,司马廉不知不觉间笑了出来,但眼眶却有些湿润,他不懂为什么,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悲喜交加的感觉。

“司马廉,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雅哩哩突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司马廉一下子慌了神。

“这,这怎么能让我来决定……”

“不,这件事非你决定不可。”雅哩哩坚毅的眼神让司马廉十分不自在。

“为什么……”司马廉低声说道。

明明比起他,雅哩哩跟其他人相处的时间更长,而且说的难听一点,司马廉是个社交低能儿,为什么雅哩哩要把这么重要的决定交给他来做。

“前几天你们在医院和我爸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雅哩哩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啊?学姐你……”

“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继续睡啊。”雅哩哩笑了笑,但司马廉却笑不出来,雅哩哩继续说道,“我……头一次见到我的父亲哭成那样,明明跟我妈离婚的时候他都没什么表情,所以,我决定了,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然后让我和他都过上幸福的生活才行!可是,医疗费用真的很高……”雅哩哩低下了头。

“那不是应该接受做偶像的提议吗?”

“是的,但是……”雅哩哩紧紧抓住裙摆,让人担心裙子会不会被扯一片下来。

“可是我舍不得你们……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而且也喜欢为角色配音的工作。但是当偶像是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我不想做明星,可如果不这么做,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筹够医疗费……”雅哩哩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这件事,只有我能回答吗?”

“嗯,非你不可。喵玉和学长学姐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我去当偶像的,银音恐怕也是一样,西门白夜还很单纯,没法问她这个问题,所以,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雅哩哩说道。

“那……问我就不会得到跟他们同样的回答……吗?”司马廉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有可能说出来请留下来这句话的人,虽然我们相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但是我真的体会到,你是一个很纯真的人,虽然有时候很冷漠,有时候脾气也很大,但是你真的很纯粹。我听银音说了,你没什么朋友,所以我觉得你是最不会被其他人的心情影响判断,只有你的回答是不确定的,所以,我希望能由你来决定我要不要当偶像。”

宝瓶湖的周围十分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星星的低语声,风也停息了下来,寂静的宝瓶湖好像是在催促司马廉的回答一样,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是一道双选题,为了雅哩哩的幸福让她去做偶像,但是会因此与雅哩哩分离;或者简单地说“留下来”,为了一己之私让雅哩哩留在社团,继续让她过着受苦受累的生活。

明明司马廉前不久才做过一道双选题,这次的选项却出奇地难以抉择。

司马廉很清楚,应该让雅哩哩当偶像才对,不然他与不愿意跟幼儿园的同学分开的小朋友一样,只是在撒娇罢了。

但是,不知为何,他十分想选择第二个选项。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但是司马廉迟迟没能作出取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饱受煎熬,雅哩哩则是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

风重新刮了起来,司马廉终于借着风声,小声说出了他的选择,虽然他的声音被风声扰乱,但看到他的表情与嘴型,雅哩哩已经得到了司马廉的回答。

“果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像孩子一样不想跟大家分开在耍脾气啊……”

司马廉很想出声反驳,但是他做不到,因为这个选择正是他亲自替雅哩哩做出的。

“跟大家相处的这段时间真的很快乐,希望你……能替我向大家带个好。”雅哩哩低着头说道。

“我会的。”司马廉努力压抑着感情,这时他猛然发现,雅哩哩的裙子上已经满是泪水滴落的痕迹。

一滴,两滴,泪水不断从雅哩哩的脸上滴下。

“学姐……”

“我,我没事……只是小孩子的耍脾气罢了,让我平静一会就好了……”

司马廉除了看着雅哩哩落泪什么也做不到。

他也知道,雅哩哩不想和大家分开,但是他没办法做出自私的决定让雅哩哩留下来,他能做的,只有承担着他的选择,不能后悔,这是为了雅哩哩的人生着想,司马廉这么安慰着自己。

“抱歉,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一面。”雅哩哩擦了擦眼泪,递给了司马廉一个纸片。

“这是……我写的歌词?”

“自己写的东西要好好珍惜,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你会发现你所热爱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我还蛮喜欢你写的歌词的,你自己也要好好看完。”说完,雅哩哩尽她所能挤出了一个微笑。

“那么,再见了。”雅哩哩从长椅上站起身。

“学姐,我送你到校门口吧?”

“不用了,那个星探说今晚他会在学校门口等我的回答,我会让他送我去父亲的医院的。”雅哩哩谢绝了司马廉的好意,

雅哩哩扭头刚迈出两步,突然回过头看了看司马廉。

“对不起……我做了这么狡猾的事情,把这么重大的选择的责任全都推到了你的身上。”说完,雅哩哩逐渐消失在了司马廉的视野中。

司马廉没有起身,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仰望天空。

“星星的颜色,好像比平时暗了点啊……”

这句话也随着黑夜的微风拭去,化作了宝瓶湖水面上的一丝波纹。

&&&&&&&&&&&&&&&&&&&&&&&&&&&&&&&&&&&&&&&&&&&&&&&&&&&&&&&&&&&&&&&&&&&&&&&&

“……”喵玉恨恨地咬着牙,听完了“指南针”讲的来龙去脉。

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做什么坏事,不如说,他在雅哩哩遇到困境时提供了一条出路,应该感谢他才对。

可是喵玉只要看着他,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愤怒,但理智还是让她忍住了飘到嘴边的谩骂辞藻。

如果“指南针”说的全都是真的,那么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夺走了雅哩哩。

因为他发现了雅哩哩有做偶像的潜质,因为他有能力让雅哩哩摆脱当前的困境,因为他向雅哩哩发出了做偶像的邀请!

——所以雅哩哩才会不得不离开大家。

喵玉知道,这只不过是她自私的想法,但是雅哩哩因此会与大家分开也是事实,所以她才会生气,把“指南针”当成这一切的元凶。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正是因为她知道答应“指南针”的邀请去做偶像才是对雅哩哩最好的选择,所以她才会生气。

就算让喵玉来替雅哩哩选择,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雅哩哩去做偶像,她又有什么生气的资格呢?

喵玉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只能把怒气寄托在“指南针”身上。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去校门口等她的答复了,再见了,暴脾气的小姑娘。”“指南针”把画笔整理好,还给了喵玉。

“你说谁是暴脾气的小姑娘啊?”喵玉不满地说道,“指南针”耸了耸肩没有继续搭理她,转身从巷子口离开了。

喵玉气冲冲地来回踱步,最后只能用力踢走一颗石子来发泄不满,悻悻地离开了。

&&&&&&&&&&&&&&&&&&&&&&&&&&&&&&&&&&&&&&&&&&&&&&&&&&&&&&&&&&&&&&&&&&&&&&&&

在接近宿舍门禁的时刻,司马廉才离开宝瓶湖畔回到宿舍。

他没有回到废弃教学楼,甚至他的笔记和单肩包还落在那里,可是他不敢去那个地方,他对于陆点游戏社那间小屋子感到了恐惧。

要怎么跟社团里的大家解释才好呢?雅哩哩为了她的人生辍学去当偶像了!从今往后我们很少能见到面啦!

呸!这么说肯定是不行的。

可他又怕太过严肃,搞得社团气氛太过悲伤,而且雅哩哩去当偶像也是司马廉做出的选择,虽然他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觉得这件事和他脱不开干系。

而且,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仍然在社团的成员,还有雅哩哩已经离开了社团这一事实。

只能暂时逃避了,今天雅哩哩抛给他的选择已经让他承受了足够的压力,暂且假装有事休息一天吧。

“司马廉你到哪里去了?该不会跟哪个小姑娘约会去了吧?”石隶花对刚进门的司马廉说道。

“少开玩笑了。”司马廉无奈地挥了挥手,随后他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

“你们两个怎么都笑嘻嘻的?”司马廉看着丁一和石隶花,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们两个应该还在吵架才对,但现在宿舍的气氛和乐融融,简直和平到有些不对劲。

“诶呀……我其实早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直接道歉不是有点那啥,不太好意思嘛?那天我被那几个女生给放鸽子了,所以空着的时间我就去排队买了一本丁一想要的签名小说。”石隶花挠了挠头。

石隶花应该是今晚才鼓起勇气把书还给丁一的,托他一直没道歉的福,这几天宿舍的气氛十分压抑。

不过今晚就算再好的气氛也难以缓解司马廉心中的郁结,他爬上了床,看着石隶花一如既往地打扰丁一看书被暴打一顿。

“真羡慕你们两个啊,什么时候都在一起。”司马廉话音刚落,丁一和石隶花一下子就炸了毛。

“我和这个家伙!?司马廉你开玩笑也要适度吧!”石隶花喊道。

“就是说啊,明明是这个人单方面缠着我不依不饶的。”丁一从书中抬起了头。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刚刚你还在打扰我看书!”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拧了起来。

“那我不烦你了行吧!你爱看书就看,迟早看死在书里!”

听到石隶花的话,司马廉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丁一,如果石隶花真的不理你了,而且因此成了年级第一怎么办?”

“以他的智商不可能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知道他跟你绝交就能拥有光明的未来,你会怎么做?”司马廉尽量说的像是在开玩笑。

“那当然是不跟他绝交了。”丁一没有半点犹豫。

“居然为了我……太羞耻了吧这个话题,快停下!”在一旁的石隶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别误会,傻子!凭什么跟我分开就能考年级第一啊,把我丢下一个人去迎接光明人生也太狡诈了,我才不会让你那么顺利。”

“什么?还我的感动!亏我以为你是舍不得我,你就那么见不得我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别说得好像我是个坏人一样!再说了,你根本考不到年纪年级第一吧!”

看着又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司马廉不禁想到,刚才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心话呢?司马廉甩了甩头让他停下了挽留雅哩哩的想法。

做出的决定是不能反悔的,尤其是这件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选择了能让雅哩哩更幸福的道路,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动摇。

这一定是最好的结果,无论是对雅哩哩还是对陆游社的对大家而言,就算雅哩哩留了下来,大家也不会坦然接受这种牺牲雅哩哩的未来带来的结果的。

带着这种介于正论与自我安慰的夹缝中的想法,司马廉安心地合上眼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