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没想到是你来探监。”
阳光透过接近天花板的小窗子照进那个房间,已经微弱的日光给整个房间带来了夕阳的颜色,夜幕追赶着挂在西山头的太阳,夜晚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克鲁曼.曼斯莱恩穿着囚服坐在凳子上,双手戴着手铐交叉搭在腿上,他依旧带着那只单片眼镜,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并不太憔悴,身上穿着囚服,表情还是那么淡定自若,漫无目的的审视着隔着铁窗与玻璃坐了下来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面容俏丽,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连衣裙缀着黑色的装饰,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的戒指。
“我也没想到就是了,只不过是有点直觉,你嘴里还有想和我说的话。”
女人狡黠的笑着,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克鲁曼,显得颇有兴趣。
“我看夏小姐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会拿自己打趣的人不多,克鲁曼算是一个,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气话,从他嘴里却只是句玩笑。
“随你怎么想,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感觉,做阶下囚,怎么样?不好受吧?”
夏兰却不依不饶,话语之间还是充满了不高兴。
“夏小姐,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可是个随和的人,况且那种情况下,我不认输也不可能,这场赌我下手下的太轻率,所以落到这幅田地我可是一点怨气都没有,不如说挨了那一下子我还能坐在这,可也是奇迹了。”
克鲁曼说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倒是夏小姐你有趣的很,现在居然是这副模样在外边晃来晃去,没记错的话序列四里写着,你被神祇诅咒夺去了时间的流动,难不成自己吃了自己的一下子,这诅咒就解除了?”
克鲁曼说话不紧不慢却也不打算再退让。
“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夏兰瞥了一眼克鲁曼,不屑地笑了笑。
“被那么大一块贤者之石卷入,怕是身体不出现点异变都难……”
“这么说,看来被蒙在鼓里的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啊……”
克鲁曼笑了,仿佛是心中推敲的某件事被证实了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兰警觉了起来,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所谓魔法,与人从同样的根源诞生,魔法展现某种现象的时候,魔法师自身也会被魔法影像,瞳孔发出不同的颜色,皮肤显露出纹章,在学界一直被认为是魔力在全身流动一定程度上显露出了人类本来的样子,别误会,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哦?”夏兰饶有兴趣的看着克鲁曼,到是想看看他能说出点什么。
“在那块贤者之石飞出去的时候,在魔力被卷成漩涡的时候我看见了某个人真正的样子,我想他自己可能不知道,在场的人你知道却并不惊讶……”
漆黑的巩膜中透出的橙色瞳孔,白色的火焰萦绕在身体周围,似人却非人的姿态与额头纯白的独角仿佛都出现在克鲁曼眼前。
“混血种的鬼,那个Boy真正的样子被魔力的漩涡吹开隐藏在外层的伪装,半只胳膊被一下吹飞,人没有倒下反倒是迅速的自我再生,一般的人,不如说一般的魔法师都没有这种能耐吧?”
“所以呢?”夏兰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依然等待着克鲁曼接下来的说辞。
“混乱中那个Boy喊出来过那个奇怪的手套的名称,那东西可不是诡兵器,可以持续生成有破魔效果的骨片,不对,那实际上是指爪,龙的指爪,以及那个诡异的剑术……”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夏兰把脸凑近了玻璃,仔细的盯着克鲁曼,提防着他有别的动作。
“从看见刚才你的反应之后,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到龙,那太神秘了,高贵而傲慢的种族和其他族群接触甚少,能接触到龙,屠龙甚至用龙的力量制成魔导具,再加上华丽而恐怖的剑术……符合这样说法的这世上只有传说中的剑巫红叶狩了吧?有传言说九年前发生在Area7的巨大魔法灾害就是因为红叶狩在此落命,看来,这也不是空穴来风。没想到她还会有儿子,还是个混血种,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身为七星之一的你会长期呆在他身边,那其实是工作,而本质则是……”
“我是多少能明白你为什么能被人们称为天才了,能想出那么多事,真是名不虚传啊。”
凝固的气氛变得缓和,克鲁曼的言语间透露出的是学者天生的求知欲,似乎真像他说的一样他认命了,没有别的企图。
“你就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好,我总得知道最后击倒我的人到底是谁吧。”
“你真这么能猜为啥不继续猜猜?”夏兰不置可否依旧打着马虎眼。
“也许我还能看出点别的什么。”
克鲁曼耸了耸肩,示意夏兰要不要听下去。
“比如呢?”
“那个跟着Boy一起执行任务的Girl可也不是一般人。”克鲁曼挥了挥手指,对着一脸疑惑的夏兰说“你是契神,神祇的奇迹之于人世有多大的影响不用我来多说,普通的人类如果接触到神祇的奇迹就会立刻产生不适感,这个反应本身是无法抗拒的,那个Girl藏在门后那么长时间却没有露出一点马脚被我发现,就算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专家好了,你被叫醒之后和我被击倒之后,有着神的力量的三个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Boy是混血种能抵抗威压,那个Girl即便在如此的魔力场内依旧可以自由活动,她手里拿的那东西我想你见过吧?”
“阿尔比昂信物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一时间,随着克鲁曼的说法夏兰的思路也被拉远,某个猜想呼之欲出,却已经藏在脑内看不见全貌。
“那可是阿尔比昂的国宝之一,命运石的碎片,据我所知那可只有阿尔比昂的圣女才有,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
“那时候被剑穿透心脏的我,被卷入【时针】的你和赵先生,全都活了下来……本该失去意识的我,现在却可以清楚的回忆起一切,那可只能说是奇迹了不是吗?”
“绕了个大圈子,你想说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在弥留之际听到的见到的放在一起想了想,随便说说。人的故事总是会因为别人的加入而显得精彩,故事本身也会变得越来越大,麻烦也是,那个Boy现在正是如此,你可要小心了,那群腥红的家伙也差不多要咬过来了……”
“你……”在听到某个名词的瞬间,夏兰全身的血液近乎凝固,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被一条线连在了一起,某种不祥的预感伴随着这条线化作令人战栗的感觉在全身蔓延……
“现在想想也许我本来就是他们作战的一环,说直白点也就是弃子,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就是了,那群家伙除了制造混乱之外想要的根本就是另一件东西,一件只要你出事就必然会落到他们手上的东西,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吧?”
“Project-Laplace的活动参数……他们要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不知道,不过我和那个黄道面大姐的行动都是为了那东西应该是错不了,那群家伙的背后是教团,是不是和学派勾结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不会用在什么好地方就是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夏兰试探性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无论是“猩红者”的情报还是那天的事,克鲁曼都有一个字都不说的自由,自己并不是治安官也不是审判员,对自己说这些也不会是出于减轻罪行的考虑,何况根据夏兰所了解的事,克鲁曼现在所求的不如说正是沉默的结束。
“只不过是想说而已,需要理由的话,我想想……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过你什么吗?”
克鲁曼眯起了眼睛笑着,笑容里没有让人防备的狂气,倒不如说十分接近夏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和那一天疯狂而悲哀的他判若两人。
“‘那个一起来的Boy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人’?好像是这么问的,说起来你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夏兰搜索着记忆,却只有这部分变得十分暧昧,思考变得漫长却依旧找不出答案。
“‘差不多和儿子一样的家伙’……”从克鲁曼的嘴里说出了夏兰寻找着的答案“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们之间的羁绊应该不是一般的坚固,事实上我所看到的Boy的言行中的确刻印着你的痕迹,不善言辞,不坦率,爱耍小聪明,可本质上却理解了使命的意义,遵从任务,但却没有丧失人的矜持,你给了他作为魔法杀手的条件,却也给了他作为人的原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来这是我能给你们最后的馈赠了,感谢你们在这破破烂烂的人生的最后之际依旧让我作为人类迎来结局,而并不是被自欺欺人的欲望蒙住了眼睛的疯子。”
夏兰怔住了,霎时间有些感伤,还有点被人注视的羞耻感,与其说如此倒不如说是被一直关注却从未有所回应的愧疚。
“你啊,可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夏兰尴尬的笑了笑“判决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差不多吧,不过结局也差不多就是了,杀了那么多人,惹了那么大的乱子,死刑还是无限期监禁都没什么差别,我只是等着而已,等着时间到了去和她见面,然后说声对不起,告诉她我辜负了她让我活下去的好意,活的时候不像样子,那就死了之后再说吧……”
曾经被愧疚与绝望蒙蔽,在希冀于奇迹的憧憬破灭之后,寄希望于他人以求得死亡救赎的男人如今却看得太过透彻,夏兰不由得由衷感叹。
“很难想像一个人会表现出那么大的不同,我看过你留下来的东西吗,几乎都是照片,拍的很好,但却没人理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拍下来,说实话,我也不太懂。”
“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人被希冀蒙蔽了双眼的时候自然是个疯子,至于照片,我也不太懂,只是想记录下点什么来告诉自己,我不是空的,记忆对于人来说太重要了,可是只有记忆没有活着的实感,人依旧不能支撑自己,就到这吧,再多的话,我可也没得说了……”
克鲁曼自顾自的站起了身没有管夏兰,转过了身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转了回来。
“祝你幸福。”
克鲁曼笑着,用手指指了指玻璃对面夏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被根源之神夺去时间的魔女与被夺去名字的王,作为经验这可是不可多得了,被夺去时间……
再度转过身的时候克鲁曼却突然意识到另一个仍在猜测中胎动的事实,作为代价被神祇剥夺的东西将永远无法取回,魔力密度足够高的情况竟可以显现成人姿态的契神,被贤者之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影响而可以长久存续成人姿态的夏兰……这么说来,她被夺去的东西,可是稍微有点令人背后发凉啊……
时间永远静止的英灵殿中,名为灵魂的火焰在名为柯洛诺斯的神像前点燃,某个触犯神祇领域的破戒者的存在被永久剥夺成为神祇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