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的奇缘大概也不过于此了吧,安土桃山的第六天魔王,居然会在这见到你,也算是这无所不有之地极少的奇迹了吧。”

土御门加奈子用扇子挡住了半张脸,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镜紧紧地盯着穿着军服的男人。

男人穿着风格怪异而混杂的军服,从头上到脚下除了脸的其它部分几乎都被衣服包裹了起来,帽檐上的徽章像是浮世绘中的太阳般张扬,让他整体显得严肃的帽子压低了留了很长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腰间挂着把打刀,藏在帽子的阴影下的表情难说温和。

“这可真是没奈何的事,没想到余在确确实实的死后还会有这种奇遇,不知道如果那个信玄公知道会做何感叹,哼,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感兴趣啊。”

“信长公,被人作为‘灵’再度召唤到现世的感觉如何?”

与面对董仪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加奈子对眼前的男人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

“哦?那位阴阳师的后人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吗?”男人说着笑了起来“也罢,你这小狐狸想知道的话也无妨,让余想想……”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后悔也说不定哦?”

男人说着竖起了食指说道。

“第六天魔王也会后悔吗?我可是完全无法想象那种事。”

“那么庞大的人造怪物,余只需要一刀就能打倒,这可是余生前绝对做不到的事,余虽然是军人但却不是战士,短暂的现世和生前的差别余还是清楚的,不过啊,随叫随到的铁炮队,有了那种能力的话不要说是天下布武,就算是征服世界也不过是易如反掌啊……”

“确确实实的普通人在死后被召唤却拥有了生前不曾拥有的力量吗?确实在整个灵长类的历史上,公你也属于极少数的人,作为人类诞生也作为人类死去,却因为生前的轶事被人们和传说联系在一起,要说的话那位弗拉德.采佩西与你倒是相似。”

加奈子思考着翻起了手边的书籍。

“小龙公吗?那也是绝不可能在生前见过的英雄啊,只身一人抵抗蛮夷入侵甚至被称为宗教之盾,那个男人也不愧为一世英雄啊!”

和你的结局也出奇的像也就是了……

加奈子暗自说道。

“小狐狸,余要问你,你所见的余到底是不是人类?”男人看着加奈子认真的问道,“哈哈,无须紧张,这只是余的好奇而已,死后会被以那种形式现界的只有余一人而已,无论是前之故人、同时代的故人还是后之来者,余都未曾见过,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余和别的死者并不相同。”

“不愧是连美浓的蝮蛇也赏识的男人,织田信长。一般来说的话人类在死亡之后,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会在短时间内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成为重构世界的原料,如果说还有什么断片一样的执念以某种形式残留在现界,那就是人们所说的幽灵,人死了什么都没了,这句话在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哦。即便是被历史清晰的记载,属于那个‘人’生前的记忆或者新年也不过是那个人极其微小的碎片罢了。不过公你和那位小龙公之类的人与普通人不太一样,你们不止被人们所传颂,更因为某些原因和属于历史回廊里侧的‘传说’相联系,吸血鬼德古拉就是弗拉德.采佩西,第六天魔王就是织田信长,这种类似于共识的流言在人类社会中取得了高度的认同,即便是肉身腐烂,灵魂消散在历史中,只要某人以特定的条件召唤了‘第六天魔王’,你还是会现界,现在的你正是非生非死,亦生亦死的状态,生前的织田信长即便和红叶狩吴叶毫无关系,现在的你也是第六天魔王的本体。”

“所以那个并非真正的吴叶的女人可以将余召唤的现世,同样作为那个女人的子嗣,等同于传说中红叶狩躲入六道作中化身为余扰乱世界的那个少年也能召唤余吗,这可真是无可奈何的奇缘啊……”

男人说着笑了起来。

“真是令人意外,曾经以天下人为目标,甚至想取圣人而代之的尾张大傻瓜居然对从属关系看的这么简单。”

加奈子说着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男人。

“无可奈何,那个少年也有着并不属于余的有趣力量啊。”

“那是指‘奇迹’吗,信长公?”

加奈子试探着问道,空气则在瞬间凝固起来,看不到顶的大书库似乎在此时进入了时间的缝隙。

“说起来的话,人们确实是这么称呼那种东西来着?”

“魔法师们穷尽一生所得到的知识和能力,足以与被写入回廊里侧的强大愿望共鸣会成为烙印在灵魂上的痕迹,几乎不可被复制的传承‘奇迹’。因条件不同刻印在灵魂之上,不同于诅咒一般的Geis,那是真正的人类不可与之匹敌的力量。”

加奈子解释道。

“那个少年的身上已经缠绕了多个‘奇迹’,大概是作为王的子嗣的特权吧,不过其中却有解放条件相同,而效果却绝不能共存的矛盾存在,剩下的条件对于那个少年来说太过苛刻了些,想必那个女人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吧。”

“仅仅几分钟的现界,就能理解到这个地步,真是了不起的男人……”

加奈子呢喃道。

“这不算什么,不如说身体变成这副样子这种程度算是简单了。余要订正一点,真正燃尽了那个南蛮制造的怪物的并不是余,那场胜利是属于那个少年的,那个少年所持有的奇迹,说是重构世界的钥匙也不为过。”

男人摇着头感叹道。

“难道……”

修罗神佛之敌,被如此称呼的并非是作为枭雄风云一世的织田信长,生前的他曾在给敌将的书信中如此自称,“第六天魔王”,早已遗失的传说之中作为伟大意识的体现,佛的敌人而登场的魔王魔罗,妨碍佛达成宿业的魔王中的魔王。

如果那个被夺去了名字的灰之王继承的是第六天主魔王的传说而非眼前男人的传说的话……

“正是,解放条件为死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修罗神佛之敌,其名为【刻印觉醒为死斗,万千幻想皆消亡于嗔怒】。”

“听起来倒是和信长公你蛮相配的。”

“无可奈何!在余看来绝没有这种事,那个少年是绝不会变成余的,无论如何相近,余和他也不过是早就在时间的洪流中交错而过的陌生人而已,既然不存在转世,除了这般奇缘之外也就再无别的联系。”

男人说着,身体却再一次变得模糊,漆黑的军服像是燃起的黑炎一般摇曳。

“也犯不着躲着不见他吧,公。”

加奈子站了起来说道。

“无可奈何,即便是余与那个少年相见也没什么好处,不如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见也许更好?”

男人笑着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行为和逻辑都难以令人捉摸,倒像是在舞台上粉墨登场却又昙花一现消失不见的小丑,怀揣着诸多真相,再次回到了幕后。

曾经无数次造访过这里的某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土御门,为什……”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与开门的声音一同响起。

“停!”董仪话没说完就被加奈子喝住“我说王啊,能不能每次来了第一句都一样,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加奈子说着接连把附近的书朝着扔了出去,头顶的狐狸耳朵激动得竖了起来。

“我知道总行了吧!”董仪一边躲避着飞来的不知名书籍一边道歉。

“这还差不多。”

加奈子说着搓了搓双手又坐了下来。

“王啊,你又在犹豫着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董仪怔在了原地。

“没什么,大概是中了某人的陷阱我才会到这儿来的,我没什么烦恼的,没什么。”

董仪摇了摇头回答道,可与此同时心底也的确产生了某种动摇,至今为止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胜利,但如果只是如果的话,他们没来得及完成任务,无论实验是否成功,一定会有人变成锈魔,变成那个样子就太晚了,可那时又该怎么选择呢……

根本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和以往一样举起剑砍下去而已,Gleiphir如果不能自己纠正自己,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任务面前没有什么可以妥协的。

他并非没有答案,但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对这个答案本身的疑问还是会冒出来。

“这样啊,我就稍微告诉你一件好事吧,王。”加奈子微微一笑,又打开了自己的扇子“你知道为什么人们会说不在风险面前做出必要舍弃之人无以成就伟业吗?”

“你这是在煽动我吗?”

董仪的目光变得异常凌厉,如同子弹一样射向加奈子。

“不敢不敢,再怎么说我也只是观察者罢了,现世的事我可无法左右,就连你现在的记忆也可能在离开这之后像梦一样顷刻忘记。我就直截了当的说吧,生而为人绝不是可以把一切都包揽在自己身上的,如你所知道的一样,这只是自负而已。”

董仪默默地攥起了拳头,嘴唇却紧闭着并没有打断加奈子的意思。

“归根结底,人光是背负自己的一生就差不多是用尽全力了,在这之上活着的人们还不得不背上爱人、子女、父母甚至还有朋友的性命,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之所以是羁绊不只是人们愿意说的它会带给人们力量的部分,所谓羁绊也会阻碍人的行为,如果有人想背负所有人的性命的话,那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会这么想的人也是有的吧。”

羁绊吗……那群家伙既聒噪又多事,如果分类的话大概我的人生会和他们的人生划清界限的吧,可即便如此,我也找不到另一种方式生活,或许只是我不愿意直视别的方式罢了,啊……我到底对这种满是无可奈何的生活留恋着什么呢……

“我换个问法吧,王啊你可曾想过成为守护者?”

“没可能的吧,那不是我做得来的事。”

“那你还是憧憬过的吧……如果你是守护者的话,你要保护的是什么?是弱者的生命还是弱者的愿望?”

“我……”

董仪无言以对,独自一人面对宿命,董仪无法理解莉亚的做法,可董仪一样会选择独自面对乔治.伊文瑟特,那么莉亚所希望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他自己认同了锈魔可控化假说的错误,恐怕就算杀了一个托马斯.拉威尔之后也会有更多的好奇心多余的家伙跳出来吧……”

为这场闹剧画上句号,不会有人再成为这个危险猜想的牺牲者。

“如果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宿命,那么无论是谁都没有说三道四甚至改变的权利,人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唯独是在苦难面前的选择值得被所有人尊重。”

随着加奈子合起扇子的声音,庞大的书库再次陷入了寂静。

董仪的身影也几乎变得透明,现世在呼唤着他。

真是够了,说了那么多不合适的话也不知道那个年幼的王听没听到。

加奈子像在这儿的多数时间一样,叹息着。

“谢了,土御门。”

稀薄的声音如同幻听一般传给了加奈子。

“祝你武运昌隆,新的红莲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