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的安沐雅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绞尽脑汁回忆着那个模糊的梦。
梦中,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餐桌的对面,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当然,没人能记清楚梦中的面孔,他的样子都源于安沐雅的记忆,她也知道那个人肯定早已改变了形象和内心去适应社会。
她不想开始这一天,她想继续睡去,回到那个梦中,不然她一定会忘却这个梦,忘却这种爱一个人的同时也被人爱着的暖心的感觉。可是没辙啊,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不给你梦寐以求的东西,然后还让你连模糊的梦都做不够的人间地狱。
听着房间里正在播放的这首略带悲伤的轻柔音乐,她的胸口隐隐作痛,不禁陷入了低落的心境。
“主机,预设亮度。”说罢,房间里最中心的灯稍微地亮了起来,可屋子内还是昏暗的不行,基本上很难看清楚任何一样东西。
在自己的房间里,安沐雅最喜欢这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这个是最初为了省电而干脆不开灯才养成的习惯。
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继续回忆着那个梦。梦里的那个男人叫赵文彬,是安沐雅的初中同学。那时的安沐雅,头发的刘海长长的,遮住一半的眼睛,一条很粗的麻花辫披在背上,土到掉渣的感觉。直到她有些喜欢上同样内向老实的赵文彬,才稍微改变了一下形象。
虽然赵文彬也是个不疯癫,不入流的人,但他有朋友,每次课间都会和他们有说有笑,和安沐雅不一样。因此,安沐雅并没有主动去接近他,她不想让其他人指着他后背说“赵文彬竟然和咱班那个孤僻怪人有来往,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之类的话。幸福什么的,那时的她根本不奢望,她每天早晨都虔心祈祷,只求自己的人生不要再恶化下去了,可笑的是当时她妈还没跑。
系上白衬衣的扣子,她又索性一头倒在柔软的床上。
青春期的安沐雅是相当绝望的,内向的性格和长期的孤独使她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保守的女孩。从16到25岁这段时间里,她计划给政府还完债后,再尝试着活到三十,如若还是遇不到喜欢自己的男人的话,就跟这个世界说拜拜。
直到一种全称为“私人订制高级伴侣仿生人”的商品开始售卖,那是她都不记得多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希望了。
高兴这个词不足以形容那时她的心情。
长久以来,绝望蒙蔽了她的双眼,使她变得异常敏感。从事业方面来讲,安沐雅绝不是一个失败的人,以海军少校的身份光荣退役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完全绰绰有余,怎么着都能活下去。但她有一个执念——为人妻子,相夫教子;如若这个执念得不到满足,就算有再多的金钱,再成功的事业,她依旧是个内心空虚的迷茫“瞎子”,因此她并不会像心理正常的人一样感到对活着的渴望。
而致使她感到绝望的最大原因是从小缺爱,没有多少孩子该有的天真与乐观,也看不到世界的美好与希望,实在想象不出会有任何智商过10的人会愿意爱自己。
当她在商场里亲眼看着那种仿生人时,她顿时品尝到了一个健全人类该有的对生活的渴望,那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让她有意识地第一次感到活着。她瞪大水灵的双眼盯着玻璃柜台后面摆放着的仿生人,眼前浮现出的尽是理想中的主妇生活。
有戏了。
我能继续活了。
哈哈!
天无绝人之路啊!
那一整周,她的心情都好到让叶萝以为认错人了一样,叶萝甚至还用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你……是安沐雅对吧……”
这时才窗外传来一阵一阵的亮光,安沐雅坐起身子向外望去,是一艘UNN的重巡在测试修好的主炮。
安沐雅拍了拍脸颊,痴心妄想到此结束,该面对现实了。打开门走进套间连着的洗手间,先刷了呀,再洗脸,再一抬头,镜子上的便是一张精神饱满的面孔。
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安沐雅是一个悲观、自卑的人的这个事实,这是她很小时就在灵魂里扎下根去,开了花也结了果的。
刚走出洗手间,就看到门口的指示灯显示有人,她知道那是叶萝。
“开门。”她说,随后门便被AI打开了。
“咋了,睡过头了?”门刚一开,一嘴伏特加味的蹩脚汉语东北话就飘进了安沐雅的耳朵里。
“哦天呐你还是说英语吧。”
“怎么了?”叶萝并没有乖乖地顺从安沐雅,而是很不服地继续用那刺耳的发音毒害着亚裔人民的耳朵。“窝爵德窝德肿文肥肠号。”
“噗,哈哈哈哈哈!”安沐雅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大早清的你要笑死我啊。”
叶萝一脸懵逼:“澡轻?是神魔?”
安沐雅的裙子拉链还没拉就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朝叶萝,然后她举起了双手,扭摆着腰哼唱道:“I have a 早晨,I have a清晨,呃~ I have a 早清。”
叶萝持续懵逼,然后使劲地摇着头:“不懂,咱还是说英语吧。”
“你呀,没啥,就是让俄语口音毒害了。”是的,叶萝对汉语的掌握并非一知半解,只不过她的口音实在太清奇,说了别人也听不懂。
安沐雅穿好靴子,再把平放在床上的干净制服外套穿上,便和叶萝一起出门去吃早餐了。
“我都饿扁了……”叶萝拍着肚子说。
食堂,早晨的话安沐雅也就不会吃那种容易上火的东西了,而且她的胃也很不好,所以就是一碗小米粥两个煮鸡蛋,一个全麦面包。而叶萝则就是一个面包一杯牛奶一个煎鸡蛋。
安沐雅知道自己的生活习惯对健康非常不好,少女时经常不吃早餐,日常熬夜修仙,吃饭也从来不吃蔬菜,极度依赖碳酸饮料。这并不是因为现代医学科技发达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而是她不认为有男人会爱她,所以自己也不打算活太久,那么拘束干嘛,三十多年寿命可劲造,本来这条命就贱,退役后就更一分不值了,干嘛在无所谓的地方自找不痛快。
这时电视上的新闻开始播放:“欢迎您收看‘聚焦七点’。目前海军的三艘‘加卢什科’级重巡洋舰的舾装工作已经进入尾声,预计将在国历12月左右进入现役。且,原定计划被替换的最后两艘‘伊莱亚斯’级歼星舰将延长服役期限,‘西斯帕诺’级的七、八号舰正在加速建造,我国预计将在明年年中迎来十艘歼星舰同时服役的新记录。”
安沐雅看向叶萝,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她的表情确实不那么自然了,毕竟她父亲是非常希望她能去‘加卢什科”继续服役的。那船距离服役越近,叶萝也就越闹心,这离她教美术的理想也就越来越远。
安沐雅深知自己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她也知道叶萝又何尝不是呢。但直到现在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要能活到退役就可以过上常年求而不得的生活,而叶萝则一出生就陷进了名为“海军”的泥潭,无力挣扎。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结,安沐雅的变成了执念,她只希望叶萝不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