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环山高中马拉松接力赛的日子,学校放假一天。老虎率领长跑社来参加比赛,我也是其中一员。志愿者引导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观众到达指定地点落座,服务看似周到,实际是混乱之源,学生人数比预想多,晚到的学生想和先到的坐在一块,虽有监管却不起作用。开赛前三十分钟,聚集在万人球场的青山学生总算停顿妥当,在看台排列得方方正正,像一片麦田。

我在麦田里寻找乌拉。

她和可怜、变身、海盗四人坐在靠前的位置。不知可怜和变身从哪里借来青山的黄色校服上衣,电视台的记者在采访青山的拉拉队,还有一台摄像机架在他们身前。他们的三中没关系吗?

他们看到我,朝我举起方形牌子。不仅仅是四个人、而是和身后的百人以上的麦田方阵一起举起了方形的牌子。一人一块,每块金底红字,组成“青山必胜”的字样。在拉拉队长的示意下,牌子又迅速翻转到背面,朱红色的背景色下赫然写着——小早加油。举着“油”字“、”的海盗非常害羞,木板的高度比人矮一截。木板上用黑笔写了字,字体各式各样,应该是学生的签名,我大概知道为何乌拉休息了三天了。

我有种跑上看台拥抱他们的冲动,但长跑社在球场边列队整装待发,从固定的摄像机前走过时,我发誓一定让它拍到最好的自己。酋长尚在住院,三年级生的老队长现在坐在看台,两年都参与的人只有我,我想让队员振奋精神,像老队长以前对我做的那样。于是我打破队形冲到众人前,高举着右臂:

“我们围个圆阵吧。”

其他五名跑者还有帮忙搬运杂物的部员围着我聚集到一起。

“我们喊点什么?”

“我喊一二三,你们就喊‘青山,第一,加油’好吧。”

“一、二、三——”

“青山!”

“第一!”

“加油!”

听见我们的加油声,看台上的青山学生发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麦浪,记者也被吸引过来,老虎重重地敲了我的头:

“你挡到其他学校的学生了。”

登上导引车,从万人球场出发,五千米后,我第一个下车,向队友挥手告别。三中的白衣服已经提前到这里等着我了,我的对手是韩云。不仅是对手,连比赛的剧本都和去年一样,青山以第二的顺序晚三十秒进入最后一棒。我握紧接力棒的上端开始冲刺,也许是错觉——

红白相间的接力棒,暖暖的。

“你问我为什么用菲迪皮茨作用户名?因为那是个很有梦想的名字啊!是那个从马拉松海边跑到雅典、向雅典人民大喊‘我们胜利了’的英雄的名字。我们现在没有战争,不需要以生命为代价传递消息,不知道菲迪皮茨来到现代会作何感想,把马拉松当成是一种体育竞技的现代人又是多么幸福。”

酋长告诉我接力棒象征着胜利的消息,也就是希望和幸福。它从一位队员的手中传递给另一位,翻过山岭、河流、田野、桥梁,从起点到终点,又有新的起点、新的终点,在世界上不同地方进行着,在历史中的不同时刻发展着。光是奔跑,就能感受到幸福,酋长的理想就是把这种幸福持续下去。

我搞不懂酋长站在全人类角度的崇高理想。

我参加马拉松接力是因为想把输掉的赢回来。

“你知道为什么青山高中长跑社的入社测验在开学后一周才开始吗?因为那个测试不是只有一次,而是很多次。为了让曾经失败一次的学生重新站上起跑线。”

三中和青山先后进入万人球场,距离没到十米,两边同时加速,而且渐渐缩小,我还在加速,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想赢下这场比赛的心情更为迫切。

从万人球场的观众席传来的加油声让脚下的土地震动,无论是运动员、还是普通人,都是想要一生中至少经历一次的宝贵经历。仍旧是肾上腺素激增,却没有丝毫眩晕感。观众的助威声、拉拉队擂鼓的声音、一直跟拍到球场边的摩托车熄火的声音、老虎缺乏素质又中气十足的叫喊声、来自青山同学(还有可怜和变身)心里为我加油的声音,我都听得真真的。

*

“长跑的途中是很无聊的。”

“但也有开心的时候。”

我想那就是现在吧。

现在,我奔跑着,为了不留下遗憾。

*

颁奖典礼前,有三十分钟供媒体采访。我是获胜的最后一棒,自然是被关注的焦点。扛着器材的摄影师、拿着话筒的记者攒聚等着蜇人的蜜蜂,闪光灯咔嚓咔嚓,老虎站在我旁边,示意记者按顺序发问。

“首先,恭喜你和青山高中夺得环山马拉松接力赛的冠军。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心情很激动。”

我想赶快到乌拉他们身边去,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朋友分享喜悦心情了。

“身为女性选手,在最后的五千米路段,你跑出了今年本项赛事的最佳记录,甚至超越了所有的男运动员,你怎么看自己现在的表现?还有,据我们了解,你从高中才开始练习长跑,两年就取得这样好的成绩,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你觉得是什么给了你动力?”

我盯着中年记者的秃顶,他说话时在“天才”上加了重音,聒噪的烟酒嗓音十分刺耳。

我不明白天才是什么了,难道我就和登上晨报的那些年轻运动员一样,对吹捧听之任之吗?

我不是天才,而是愚人,像老虎说的是“早熟”。

我的身边有很多天才。酋长是天才,她的记录我始终没能打破,她给我梦想,因为她,我认识了长跑的美;老虎是天才,和逼我考下钢琴证书的爸爸一样,是狡猾的大人,因为他们,我才坚持没有后悔;乌拉是天才,她始终站在我这一边,用自己的方式鼓励我。他们是天才,尽做些我做不到的事!

能用简单的话激励人、改变人,给人动力,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真正的天才吗?

我从长久的凝视中回过神,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是天才,我之所以跑出今天的成绩是因为身边有其他天才在。”

记者摸了摸下颚的胡茬:

“你说的天才是三中的学生吗?”

不合时宜地,我嘴角上扬,笑出声来。

*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教师节,我们长跑社的部员去青山高中看望老虎。酋长依旧在长跑,现在已经成为了职业选手。队员走向了各行各业,但大家都保持了跑步的习惯。我问老虎,为什么那年环山赛一定要我来代替酋长。她的回答让我记忆深刻,我一字不差地把原话记录在这里:

“啊,你说那个,虽然不是正式规则,但是在环山马拉松接力传统上约定俗成,每队至少要有一位女队员。咱们队上的女队员,除了她就是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谁说女孩子就不能成为长跑的天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