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留给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擅自消失好不好!”

咔哒,咔哒,咔哒。

叶好像着魔了一样疯狂地按着自己手里的怀表,但是回应他的也只有怀表走动的滴答声。

就在大概十几分钟前,叶好在草地上醒过来,手边放着一张地图和一叠文档,旁边是一脸悠闲地在喝着红茶,吃着拿破仑蛋糕的喀秋莎。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那个混蛋。”

叶好多指的混蛋正是他体内的另一位正在沉睡的人格,那个身为克格勃的叶好。

明显的是,两个人格之间的记忆并非公平共享的,身为克格勃的叶好可以掌控这个身体的全部记忆,而他的记忆基本就停在了自己按怀表的那个瞬间,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好歹共享一下记忆!”

叶好愤怒地将手边的文档拿起,想要扔了出去,然而文档内的一张照片让他停了下来。

发黄的照片上是一个他熟悉的小女孩,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一脸毫无希望的呆滞表情站在那里,双手被铁链紧锁着,脖子上拴着一个铁质的项圈。

而叶好对他熟悉的最大原因,这个小女孩正是自己在梦中看见的那个接受实验的小女孩,档案的名字上写的正式苏西的名字。

叶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文件整理好递给了一旁的喀秋莎,喀秋莎自然而然地接过文件,放在午餐篮一旁,而这个篮子正是七离开带走苏西时,给喀秋莎的。

“要吃块蛋糕吗?”

“要吃,再给我杯红茶。”

“好。”

喀秋莎将冒着热气的红茶注入杯子中,然后递给叶好,叶好接过杯子小口喝了一口红茶,身上微微地有些汗意,一阵凉风吹过非常舒服,浑身都松弛了下来。

红茶味道也很好,淡淡的茶苦味中带着浓浓的甜味,显然烹制红茶的人很清楚他们的需求,糖份的补充让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得到充分的满足。

“你不看看内容吗?”

喀秋莎从篮子里面拿出一块蛋糕,并没有给叶好,而是自己吃了起来。

“喂,那不是给我的蛋糕吗?”

就算叶好这么说,喀秋莎依旧自顾自地吃着蛋糕。

叶好无奈地叹了口,继续小口抿着红茶。

“其实看了也就那么回事,一个本来就对生活没有希望的吉普赛女孩被纳粹疯狂科学家抓住,在她身上进行了人体实验,将她变成了怪物,等这只怪物拥有了自由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容身的地方,所以只能继续依靠将自己变成怪物的纳粹疯狂科学家呗。”

“亏那个混蛋还特意把这份档案带了出来,怕我对苏西有什么误会吗?”

听了叶好的话,喀秋莎放下了手中的蛋糕,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我觉得“先生”应该很清楚你是能理清楚这些的。”

“哦?那“他”为什么还要拿这份档案。”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么认为的。”

说完喀秋莎就不再说话了,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蛋糕上,叶好无奈地挠了挠头,伸手拿过来扔在一旁的篮子,想找点吃的,却发现篮子里面空空如也,最后一块蛋糕也被喀秋莎吃了。

“喂,我说你怎么全吃完了。”

“因为我饿了,和苏西打那一架消耗的有点大。”

“那你刚问我吃不吃蛋糕是为什么?”

“哦,就是问问,礼貌一下。”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我不吃吗?”

“如果是“先生”就会。”

说着喀秋莎的眼神暗淡了一些,纵然重逢,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明明在眼前,却是另一个人。

“抱歉。”

叶好感觉很别扭,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个抱歉,可是自己究竟该为何抱歉呢,叶好也弄不明白。

本来就已经浑浑噩噩了,不明不白地活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然后突然一天还发现自己很可能只是虚构的人格。

“我真的是受够了。”

“那就跑,什么都不要管,跑得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

“啊?”

叶好并没有明白喀秋莎在说什么,回头吃惊地看着这个面无表情,享受着蛋糕的人。

在喀秋莎那黑色的发丝中还夹杂着几根淡蓝色的头发,本来就清澈透亮的眸子好像冰晶一样闪亮,胳膊上的血管也还透着淡淡的蓝色,显然是刚才血脉爆发所留下的后遗症。

喀秋莎低垂着眼神,显得恬静而美好,叶好一瞬间感觉她像极了雅典神话故事中的冰雪女神典伊痴情于冥王,从始至终,都陪在冥王的身边。

“你是你,“先生”是“先生”。”

喀秋莎将吃完的蛋糕盘丢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裙裾,本来整齐优雅大方的水蓝色长裙因为刚才的战斗变得破烂不堪,后背也撕扯了一大片,洁白而线条优美的背肌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来,贪婪地享受着夏日阳光的抚恤,让叶好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视线别了过去。

“你要去哪?”

喀秋莎从文档中将一张地图抽了出来,递到叶好的眼前。

“巴黎地下墓穴?纳粹在里面藏了什么?”

“七说,那里有先生想要的东西。”

听完喀秋莎的话,叶好突然开始神经病一样地大笑起来,喀秋莎不解地歪着头看着叶好。

“你的“先生”可是就在这里啊。”叶好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让我躲起来,那你打算拿到后怎么给“他”?”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先生”说还会再见的。”

“你还真是信任“他”。”叶好苦笑着说,“算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巴黎吧,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我能躲到那里呢,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想和这位住在我脑子里的哥们弄清楚。”

“我并不觉得我是他虚构的一个人格,我有我曾经自己的生活和经历,哪怕现在变得模糊,况且我并不认为现代医学能做到这样的事。”

叶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而且和你旅行并不会太无聊。”

叶好转过身,直面着喀秋莎,伸出一只手。

看着叶好递过来的手,喀秋莎由眼睛到眉间,再到嘴角,流露出像泉水一般清澈动人的笑容,想必是很开心的。

“请多多指教。”

“嗯。”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旅程还在继续。

光芒吗?

沉没在黑暗中,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光亮,本能地伸手想要触碰这道光芒。

然后那道光将自己吸了进去。

果然还是想要拥有希望。

哪怕只是一点点。

奔驰的吉普车,清爽的风吹拂着苏西的面容,让她逐渐恢复了神智。

带着面具的七坐在驾驶席上,熟练地架势着美军威利斯吉普车飞驶在树林间,吉普车高速地在树林里,灵巧地躲闪着,但是坐上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颠簸,足见七的驾驶技术之强。

“呀,您醒了?”

七回过头看着后座的苏西,单手操控着方向盘,丝毫没有降低速度的意思。

两旁的树影从车旁不断地闪过,好像苏西生命中不断经过的人,一撇,然后形同陌路。

“啊?”

苏西有些不解地抬起手,试图去抓眼前的刺眼的阳光,白皙如玉的胳膊在空气中空空地一挥,终究是一汪空虚,她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用手小心地触碰着自己那张由母亲那传来,美颜得让男人无法自拔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已经彻底放弃人心,化身为怪物了。”

好像撕掉这张脸,每当看着镜子,苏西总能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带着冷笑逼迫自己卖身的母亲。

“这个您就要去问姐姐了,姐姐对您做了什么,人家也解释不清楚,毕竟人家可是无法触及理之境界。”

“姐姐?”

“嗯,就是喀秋莎姐姐。”

说着七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用那张和喀秋莎一模一样的容貌冲着苏西,不过苏西还是瞬间就确认了眼前这个人并非喀秋莎,喀秋莎给人的感觉是淡然,好像万事都和自己无关一样的云,从容悠然却飘忽不定,但却有一种奇妙的充实感。

而眼前这张脸,脸上充满了犹如小丑一般邪魅的笑容,却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的内心,那个空洞彷如能贪婪地吸入一切的内心。

“这样啊。”苏西学着喀秋莎一样轻轻地呢喃。

不知道为什么,苏西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的轻,身体内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了,不再那么沉重,好像自己终于从往日的泥泞中挣脱出来了一样,浑身有种舒畅的感觉。

“不好奇人家带您去哪吗?”

“随便。”

苏西不以为然地回答显然让七很不满足。

“不怕人家把您卖了吗?”

“卖了又如何呢?如果你曾经经历过你最亲的人出卖你的贞操,如果你在地狱一般的奥斯维幸祈活,如果你被人拿来当做小白鼠做惨无人道的实验,如果刚获得自由心生希望却发现世界毁灭,你就也不会再在意接下来会怎么样了,因为不可能再糟了。”

苏西一半是在说给七听,一半是在喃喃地说给自己。

七一时词穷,将头扭了回去,全神贯注在架势吉普车上。

苏西也没有再和七说话,全身放松地靠在椅垫上,出奇以外的椅垫非常软,看来是车主人专门换过用来享受的,而现在则轻柔地支撑着苏西疲软的身体。

究竟过了多久呢?

在被注射进那荧光色的神秘液体后,体内出现了一只怪物,在黑暗中不断地窥伺着,只要稍微放松,黑暗和怪物就会更近一步地靠近,试图吞噬自己。

在那个黑暗的地牢中,怪物不断地徘徊在周身,渐渐地,恐惧开始变淡,相比于实验人员带来那凄冷的电光,宁静而安详的黑暗反而好像充满了诱惑,怪物不断在耳旁低语,挑逗着即将崩溃的自己。

就当即将拥抱黑暗的时候,纳粹政权的大厦在炮火中轰然崩塌,自己被带出了黑暗,再次重见了光明,随着光明的增强,怪物缓缓地退回到了黑暗中,自己获得了短暂而虚假的自己。

呐,身为一只怪物,纳粹和同盟国还有苏联其实有什么区别呢?那一边都一样,都是更多的实验和折磨,战后好不容易重获安宁的世界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在黑暗中,那只怪物依旧在徘徊,随时还会扑上来,这时带自己潜逃的艾希曼少校则提出愿意提供药物来帮助自己控制怪物,作为报答,自己继续跟随在自己的身边。

这次,自己没有坠入怪物的黑暗中,而是跌入了人性黑暗面的深渊中,艾希曼少校并没有食言,他提供的药物确实帮助自己控制住了黑暗中的怪物,而自己则在艾希曼少校继续为恶世间时却选择了冷漠旁观。

被害者终成加害者,在夺取小酒庄的过程中,自己终于还是做了,自己将曾经酒庄的主人,那名热情好客有些微胖的法国人锁进了废弃的酒窖,并看着艾希曼少校用冰锥将正常的妇女孩童变成行尸走肉,以便艾希曼少校在他们身上继续试验,来研制帮助自己控制怪物的药。

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纵然自己还维持着美艳丝毫不差母亲的容貌,可是自己的黑暗却远超过母亲,自己彻底陷入了恐惧,原来自己果然还是个危害世间的怪物啊。

如果真的有神明,他一定非常爱作弄人,在自我厌恶到顶点的时候,叶好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好似一道明媚的阳关,洒脱还有些许的慵懒,给自己新的选择,渴望,渴望脱离这一切,跟随他去浪迹天涯,了却残生,为此自己下手袭击了喀秋莎,更试图再次之后抹杀整个庄园的人来掩盖自己的罪恶。

可最终,那道自己抱有希望的光,其实和当年自己在地牢中所见的电光一样冰冷,终究,自己还是彻底地绝望了,投身入黑暗中。

黑暗,无尽而甜蜜的黑暗。

黑暗,空洞而虚假的黑暗。

黑暗,冰冷而无助的黑暗。

“呐,我曾经也和你一样遁入黑暗,却被好所救,所以呢,再选择一次如何?”

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却万分清晰,是因为黑暗中的空虚和孤独吗?

在黑暗中并没有办法回应这个声音,多么渴望能够直接回应她,却发现自己和黑暗一样,沉寂。

好像呼喊,大声告诉这个声音。

可终究只是内心的呐喊。

“我渴望光明,渴望真正属于我的自由,哪怕只是瞬间,让我在绝望中获得一丝怜悯吧。”

“呐,那就来吧。”

一道冰蓝色的光斩开了黑暗,斩断了我和怪物的联系,斩断了缠绕在身边的黑暗。

怪物离开的空虚让自己感到有些疲惫,在奔驰的吉普车上,看着身边摇曳的斑驳树影,感受着屡屡而过的风。

驾驶席上的七可能因为心情非常好,轻轻地哼着一首歌,很好听。

多少年了,突然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明亮了起来,身体变得轻松了起来,旧事好像被洗涤干净一样从身上脱落而去。

这大概就是自由地感觉吧。

我蜷缩在座椅上,头枕在自己的肩头,然后向自己的旅伴搭话。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