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我们多方面打听，精灵女王爱莎·寻路者确实是死了。
家园被毁灭后，爱莎女王带领人民向北流亡，遭到了野蛮人和恶魔的追击。她为保护子民而战死沙场——我得说，这非常令人惊奇。
爱莎女王是真正的领袖。她习武六百余年，武艺高强，又受到月神的庇佑，堪称刀枪不入。她曾带领精灵王国伊赛娜挺过了格罗曼尔帝国的入侵，在战争结束后，又从战火摧残的废墟中重建起了濒临崩溃的国家。
这样一位伟大的领导人，怎么会死在那些愚昧又下贱的野蛮人和恶魔手里？实在是不可思议。
莫非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一代英雄不幸陨落？还是说，恶魔和野蛮人已经拥有了远超于过去的力量？
大部分精灵更愿意相信，爱莎女王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更多是源于精灵固有的傲慢：他们总认为精灵是高贵、完美、永恒的，能打败精灵的只有精灵，让他们承认伟大的女王被野蛮人和蛮子所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只是关于爱莎女王的死因，现在这些都无从考证了。
我们只知道，爱莎女王确实是死在了战场上，仅此而已。
——摘自《关于南方大灾变的调查报告 第3期》，存档于神圣日轮-永恒日光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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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羽·寻路者飞跃了魔法之森的万里密林，飞跃了无数村镇、神殿、街道、集市。那些建筑从高空望过去变得很小，那些由不同种族组成的臣民也变得如蚂蚁般微不足道。
胯下的巨鹰扇动着强壮的翅膀，在延绵起伏的林海中撇下一道急速掠过的黑影。年轻的侍女雀妃·月舞乘着另一头战鹰与她并列飞行；雀妃全副武装着伊赛娜银盔甲，手持修长的精灵战矛坚定地守卫在她身边。
风声在耳边呼啸，月羽感受到强烈的气流从她周身席卷而过，凉飕飕的，自己的头发好像被吹了起来；视线里傲然屹立于林海中的翡翠宫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她看见翡翠宫高耸入云的碧绿色穹顶，看见翡翠宫中央钟楼顶上的尖刺；她看到精灵弓箭手守卫在翡翠宫四角的高塔上向自己致意，看到翡翠宫的一砖一瓦越来越清晰，上面爬满了藤蔓和枝条……她到了，和阿雀降落在翡翠宫主楼前的草坪上。
翡翠宫的主楼设有三扇大门，月羽轻轻挥了挥手，中间那扇门“咣”地一下猛地打开了。
宫内是一个宽敞的议事厅，光线明亮。一条整洁的通道从中门延伸至最内侧的演讲台；大厅左右两侧的座位阶梯式地排列着，一层比一层高，各自斜对着讲台的位置，让演讲的人能轻松和所有观众对话。
议事厅左右坐满了精灵贵族，虽然座位设计的初衷是让所有人都不被前面的人遮挡视线，但他们还是不自觉地依照相互之间的等级由上到下地落座。贵族们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会场人声鼎沸。当看到中央大门被打开时，他们纷纷闭上了嘴巴。
大厅由喧闹渐渐归于安静，月羽微微抬着下巴，向演讲台走去。温润如玉的双足穿着晶莹剔透的高跟鞋，在洁白的长裙下若隐若现，踩在过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贵族们的注视中，她优雅地登上了演讲台。
琉璃联合女王、精灵王国伊赛娜最高执政官——月羽·寻路者将自己的目光扫过了会场里的贵族。对于自己的掌权，他们或是一脸鄙夷、不屑一顾；抑或是心怀鬼胎，想借机兴风作浪，从而改头换面扭转乾坤。
在盘根错节的精灵上层，贵族们要么同自己划清界限，要么就巴结攀附，但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的朋友。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借皇室的不幸踩着尸体而侥幸登上山顶的人，一个没有涵养的暴发户，一个捡漏的乞丐。
先王爱莎战死沙场，唯一的继承人华伦娜又恰巧在这个时候失踪，权力的把柄就这么落到了自己这个“外人”手中。
巧，实在太巧了，巧到有些不自然，仿佛是自己这个最大的受益人一手安排了这一切一般——大概不少人都这么认为吧？
是的，你们想的没错，都是我做的。
华伦娜殿下“失踪”也好，爱莎陛下“战死”也罢，都是我搞的鬼。
只可惜你们拿不出证据。
月羽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她将目光扫过在场的贵族们高傲的神情，心中充满了愤怒——她从一个小小的侍女摇身一变晋升成执政官，成为精灵王国的最高领袖。可那又如何？他们还是瞧不起自己，毕竟自己只是一个错误，一个不该出生于皇室的污点，一个丑闻，一个笑柄，一个怪胎。
她体内流淌着一半的人类血统，因此就被认为是肮脏和野蛮的。人们就像躲避瘟神般躲着自己。以至于当自己年龄合适时，被送到了人类文明去学习，而不是像其他孩子那样留在国内的学府。
在几个世纪的岁月中，唯一和自己交好，唯一把自己当成朋友的精灵只有华伦娜——那个什么都没付出就得到了一切的女人。那个才能、天赋、学识都不如自己的女人，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荣誉、地位、头衔……以及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的，自己对她的某种特殊的感情。
她在华伦娜身上同时倾注了爱与恨，也因此而痛苦着；在痛苦万分的终点，她的恨意终究还是压过了爱，就像她憎恨着会场里所有的贵族那样。
月羽胸口的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把下巴扬到天上，好尽情地鄙视在场的所有贵族，就像他们鄙视着自己那样……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她打开心眼，调动起魔法之风给自己施加了一道扩音法术，然后清了清嗓子。
“本人，琉璃联合女王、精灵王国最高执政官，月羽·寻路者，在此发起决议，”她明亮的嗓音清晰地在会场内回响着，“请诸位认同本人的合法地位，并认可本人担任精灵王国伊赛娜女王一职。”
“我同意！”
“我反对！”
会场里鲜明地响起了两种声音，月羽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权利无一不是靠力量取得。没有力量就没有强制力，没有强制力为后盾，“合法性”也就失去了其根本前提。
所谓法律，无一不是建立在统治与被统治之上；而所谓统治，又无一不是建立在力量之上。
仅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想要赢得精灵王国“正统女王”的头衔，似乎还为时过早。
“我同意——依据律法，领导人失踪一段时间后，执政官就可以登基为王。”
首席纠察官法利安·星火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大声发表他的观点。他今年五百岁不到，在魔法的帮助下，外表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更有一双迷人的琥珀色眼睛，以精灵的审美也属于英俊帅气的那一类。
他和月羽年纪相近，是在“大灾变”后掌权那一派人中的代表人物——灾难用死亡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打破了原有的权利体系，一些年轻的家族也随之走到了舞台的中央，被称为“新贵族”。
“我们都见证了：月羽·寻路者陛下凭着她出色的人格魅力和卓越的才干受到蜥蜴人、半人马和树妖的爱戴，从而摘得‘琉璃联合女王’的头衔，并且把错综复杂的联盟管理得井井有条。陛下担任精灵王国的领导人，不但从法律上名正言顺，而且她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相对的，在灾难前就掌揽大权的家族被称为“老贵族”。
执法官安提利昂·月舞冷眼看着这些“暴发户”发表完了观点，才悠悠地说：“抱歉。执政官大人，我们反对。”
他并没有像法利安那样站起来，而是用舒服的姿态坐着。
实际上，安提利昂这个“老贵族”并不比大多数“新贵族”年长多少：他今年八百余岁，这个年龄在精灵中正当壮年；但他背后家族的历史绝非这些“新贵族”们可望其项背的。
“在确认华伦娜殿下的死亡被确认前，拥戴新王并不是一个保险的做法。而且，法利安大人援引的律法在表述上并不明确，有很多值得商讨的空间——卫国战争期间，这条律法引起过很大的麻烦，我们必须谨慎。”
“法利安大人说得对！”
“附议！”
“我反对！”
越来越多的贵族加入了辩论，会场的秩序逐渐失控沸腾，让月羽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么，就请诸位投票表决吧。”
月羽作出了最后发言，匆匆离开了演讲台。她并没有等投票结果出来就带着侍女雀妃黯然离开了会场，毕竟，从会场的状况就可以预见到结果了——支持和反对各占了一半，势均力敌，反对派获胜。
“女王陛下，请别气馁。”雀妃小心搀扶着月羽骑上战鹰，“我相信，凭陛下的才华，成为精灵女王是迟早的事。”
“谢谢你，阿雀。”月羽轻轻吻了吻雀妃的额头，让后者脸上闪过一抹羞红。月羽看着阿雀害羞地闭上眼睛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苦涩。
阿雀，如果你没有生在月舞家就好了……那样我们一定能成为挚友。
多么可笑，世上唯二信任我的精灵，一个被我亲手所杀，另一个却是诞生于政敌的家庭。
阿雀，对不起。
月羽在战鹰背上坐稳，牵起缰绳，向魔法之森的腹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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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丽丝·布鲁门百无聊赖地站在月神栖木的阳台上，懒洋洋地享受着太阳的温暖和树丛间鸟雀的鸣啼。
阳光把她耀眼的金发照耀得更加靓丽动人，她慵懒地倚靠着阳台的栏杆，撑着下巴俯瞰着四周树屋顶端的树叶。
只有树妖才懂得如何栽培树屋——它既是一颗活生生的参天巨木，会不断成长；又是一座可供人居住的可靠建筑，在月神的护佑下也无须担心失火的风险。月神栖木是魔法之森中最古老巨大的一颗树屋，大约要一百人手拉手围成圈才能勉强抱住它的树干。它被树妖们改造成了神殿，每日都有信徒来此歌颂月神的伟大与永恒。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树叶显现出非常鲜嫩的绿色。阿莱丽丝打了个响指，树屋的枝杈间相继绽放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神殿脚下前来朝拜的信徒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打动，纷纷驻足赞叹起来，让阿莱丽丝心情很愉悦。
不远处，一个苍翠的石壁上挂着一束绸缎般细窄的瀑布。瀑布晶莹地反射着阳光轻泻而下，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阿莱丽丝趁所有人都被鲜花吸引，伸出纤细的食指对着瀑布轻轻旋转起来，水流中忽地冒出了一颗浑圆巨大的水球。
她悄悄把水球挪到信徒们的头顶，接着啪地一下让水球炸开——
“妈的，哪个发了瘟的杂种！”一个浑身湿透的男性半人马愤怒的蹬着蹄子叫骂道，“祝你妈蹄子长瘤！”
阿莱丽丝捂着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正当她高兴时，阳台的门被推开了。
“老师，我来迟了……请原谅。”
阿莱丽丝转过头，瞧见琉璃联合女王、精灵王国伊赛娜最高执政官月羽·寻路者出现在门口，正提起裙角向她微微欠身行礼。精灵看上去来得很匆忙，脸上微微泛红，还喘着气。
“亲爱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为什么……”
“抱歉，老师，我今天去了贵族议会一趟——时间有些冲突。”
“你为什么身上有一股鸟粪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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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羽牵着阿莱丽丝的手，带她来到了月神栖木顶端的凉亭。凉亭似乎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与栖木宽大结实的树枝浑然一体。
阿莱丽丝在凉亭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视线被远方屹立在林海中洁白高大的神殿所吸引。神殿的白墙尖顶轻柔地反射着阳光，照亮了四周茂密深沉的丛林，犹如在舞台上身穿白色长裙绽放优雅舞姿的芭蕾舞女郎。
月羽打开心眼，检查了周围缓缓流淌的生命之风没有异常后，才放心地坐在了老师的对面。
“那是我设计的。”月羽注意到了老师的视线，轻声说道。
“非常漂亮……不愧是出自我最骄傲的学生之手，”阿莱丽丝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宠爱地挪到月羽脸上，“但要论吸引力，不及设计师本人的十分之一。”
月羽脸上一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本该如此，亲爱的，如果不是你身上那股鸟粪味道的话。”她又补充了一句，让半精灵更加无地自容。
“老师，对不起……今天行程比较匆忙，如此失礼真的非常抱歉。”
“不要紧，能亲眼看一看你我就很满足了——几百年没见，你还是没有变，真好。”月羽的反应让她很满意，她接着问道，“亲爱的，精灵王国的计划进展地怎么样了？”
“不理想——一些迂腐的老古董害怕我掌握权力……也许我的手段太温和了。”
“手段无所谓，百无禁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是不许失败。”阿莱丽丝眯起了眼睛，“失败的成本太高，而且……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我会很难过，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明白，老师，我明白。但也有好消息——除了精灵王国这颗顽疾，魔法之森整体的计划进行地很顺利，而且目前还没有人发现是我们在背后操纵一切。”
“那可太妙了。我很高兴，亲爱的。”阿莱丽丝微笑着伸出食指，逗猫般挠了挠半精灵的下巴，“谁能料想到，几百年前那个抑郁地无法自拔的小姑娘，已经出类拔萃成一个优秀的游戏玩家了。”
“多谢老师夸奖，我还是很担心华伦娜。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死？！我明明亲手……”
“这不是你的错，那家伙在帮她。”阿莱丽丝叹了口气，望向魔法之森的远方，“你一定要千万小心，她逃脱了死亡回来了，带着怒火向你复仇来了。”
“那家伙在……那家伙知道我们的计划？我该怎么办？”
“华伦娜会从内部将你瓦解，一旦你倒下，我们的计划会彻底崩溃。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快步伐完成仪式；要么设法彻底掌控局面，解决精灵王国的不稳定因素。总之，没有……”
“没有小到可以忽略的风险，也没有大到无法忍受的牺牲。老师，我明白。”
“非常好。”
阿莱丽丝看着月羽，欣慰地笑了，轻轻捏了捏月羽的鼻子。
月羽也笑了，她痴迷于周围淡淡的柑橘和柠檬混合的清香中，绽放出几个世纪都不曾展露过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