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似乎死去了。

整个身体都几乎不存在,快速的马蹄和冲击把我的头部打烂、身体踩烂、手臂踩断,而我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剧痛。

那种痛苦说起来,就像是把每一根指头(手指和脚趾)的每一根指节掰断的痛苦加上每一根肋骨被拆下加上头骨同时被钝器打碎和复数锐器扎穿加上下半身被无数马匹踩成肉酱的痛苦,也没什么,就是到最后已经感受不到除了疼痛以外其他任何的感觉了。

然后从一片连人形都没有的黑色肉渣又重新长好的过程,更是让人感受到全新的疼痛感,就像是把每一根指头(手指和脚趾)的每一根指节掰断再用蛮力一节节接上的痛苦、加上每一根肋骨被拆下又重新硬塞上的痛苦、加上头骨同时被钝器打碎和复数锐器扎穿又被蛮力掰开合起来的痛苦、下半身被无数马匹踩成肉酱又从连骨头渣子都没有的情况下重新拼凑的痛苦。

我都已经彻底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这样的疼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这样的伤口早已致常人于死地;这样的复原根本不是常人所为。

我却一个不漏的做到了。

三个板甲骑士静默地朝着我冲来。一个拿着枪头是大剑的重型骑枪,瞬间挑飞了我刚刚重新长好的右臂;一个拿着长柄的重型战斧,从左肩开始,不仅卸下了我的左臂,斧刃深达腹部,我能感觉到脊椎被战斧砍断;一个拿着末端是鹤嘴锄状的铁锤,尖锐的一边把我的头部砸烂。

其中痛苦自不必言,但我的头颅渐渐愈合,甚至将锄头拗断吸入脑部,那种异物感迅速消失不见;我的脊椎快速长好,下腹部喷溅而出的血液和内脏脂肪好像倒带一样重新进入体内;飞在空中的右手和落在地上的左手好像有一条黑色的血线牵引着,从空中接回到的断面,随后血光一闪,完好如初。

周边所有的敌人,都一动不动地呆立着,好像见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样——虽然的确非常诡异就是了。

我已经快要对疼痛感到麻痹了。万蚁蚀骨般的剧烈痛楚已经把我折磨成了一个连自己的左手又一次被一个使用长剑的骑士砍成两段都懒得去捡的人,同时我把右手握成拳头,狠狠击中了那个骑士的马匹没穿马铠的腿部。

那匹白色马立刻发出极端惊恐的嘶叫,左前脚把我踢击腾空,只用后两腿站立,而马上骑士的操纵却尤为高超,在这样危急的情况却能良好保持平衡——但马匹,好像已经被我所‘侵蚀’了。

白马的前腿被我的手臂似乎以血管的方式互相连接,整匹马被我染成了黑色,随后马的身体化为黑色的淤泥状物质,技术精湛的骑士自以为驾驭住了受惊的马匹,却恐惧地发现,他所骑着的马匹早已不复存在,胯下之物成为了一具空荡的马铠。

“啊啊啊啊啊!”当黑色的原先是马的物体融入我的身体是,跌倒在地上的骑士疯狂而畏惧地大叫着。他胡乱的向我挥剑,另一只手从地上抓住小石子,砸在我脸上、身上,就像是孩提时代往水里打水漂的石子一样消失不见。而我则是慢慢走向他,丝毫不顾体内到底进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手起剑落。

然后他也化作了黑色的液体,从脖颈处的伤口沿着我的剑,进入了我的手臂,而地上的尸体则是渐渐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具完整的空壳状铠甲,而板甲内部的锁子甲因为没有肉体的支撑,散落在板甲的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唔,哈。”我的嘴部似乎流下了粘稠的液体,口水吗?这在所有人的面前也太失礼太丑陋了吧。

“骑士,退回,后排弓弩手,射击。”那个穿着白银色超重型铠甲的巴蒂斯塔在后面发令。原先环绕在我四周的骑士,纷纷由于命令——或者说,对我的恐惧,退回了盾墙之后。

而无数的箭矢,替代了骑士们,从天而降,撕咬着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啃噬着我饱经摧残的肉体和灵魂。

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箭雨,不过是箭的雨罢了。

雨滴大一点,长一点,但还是雨。

一支箭射中了我的左眼,穿透了我的头颅,镶嵌在我的脑部,然后立刻黑色的血液缠绕住了箭身,箭被拖入了我的伤口,然后我的左眼从黑暗的血洞中重新浮现,完好如初。

身体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箭,但前一秒还是和刺猬一样血流如注,后一秒连身上的衣服都重新修复,连一丝血迹也没有——不过原来的皮甲和披风早就坏掉了,有点可惜,但想到本来就是死人的衣服,也无所谓了。

箭的数量越来越少,而盾墙后面则出现了惊叫和惨叫,莫非是玛利亚在一直开火吗?还是说只是被吓到了而已?但至少方便我前进了。

“不用慌张,盾墙向前推进,将长枪平放,方阵冲锋。”还是那个人啊,声音没有感情,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面前是由白色黑十字大盾组成的人肉城塞。长方形的大盾仿佛鱼鳞般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又如同山峦一般屹立而坚定。在每张大盾右上方的一个豁口处,都有一排——不对,是层叠的三排尖锐长枪,盾阵上方的枪林又预示着这长枪的数量可远远超过我的期待和希望。每把长枪都有四五米的长度,枪头也不是那种只有一个尖的无力东西,而是有一定长度和枪刃的高杀伤力武器,就连枪杆都有雕花的痕迹,明显是最上的装备;各个骑士之间彼此又能够靠阵型和大盾掩护彼此,从缝隙中偶尔瞥见的又是锁甲和水桶头盔。无懈可击的密集步兵阵型,能以绝对的数量、绝对的勇气来正面迎接重甲骑兵的突击,甚至能够和刚才出现的精锐板甲骑兵团打的有来有回吧。

由大盾组成的人肉城塞向前稳固地推进了,就像是钢铁的森林在移动。他们唱着低沉的行军歌,那喑哑而又豪迈的歌声和他们的脚步声、铠甲和武器的碰撞声混合在一起,又被山谷的回声放大,那就是钢铁的暴风。

山谷,形状却是梨形,原来比我想象的宽大啊。

而且,无论是正面宽度还是纵向宽度,都远超过我所能够利用跳跃所能达到的范围,这么多人的数量也不可能打倒。

在我思考的一瞬间,枪阵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我用右臂随意捡起一把剑来格挡。

七八只长枪,不同方向,不同角度,捅入了我的身体。

然后被我尽数折断,紧接着又有十来根捅穿我身体各处,我再一次折断,再一次被捅穿…….身上被长枪扎穿的血窟窿流出的黑色血液在喷溅的同时将金属枪头包裹起来吞噬,被枪刃砍断掉落在地上的手臂跳起来掰断了枪杆,被枪头整个戳烂的头部仍然在好像人类一般冷静思考。

那就,还是跳过去吧。

关节早已折断得不成样的我,整个身体被无数长枪扎穿的我,连头部都不完整的我,发出完全不可能的力量,跳了起来。

在空中,就已经全部愈合了;被刺向空中的长枪切碎,但身体的前段还在飞行,后面的部分也化为液体跟上了;落到了枪林的中心也没有畏惧,无论被刺穿多少次能够蹬蹬腿再次跃起。

奇迹吗?我看到了那个穿着银色超重型甲胄的老将军,他正喝止自己的军队继续攻击。

“咕嘎。”我在队伍的最后面落地。说是最后面,其实也是阵型中间由盾牌和长枪组成的一个圆形。

圆形的中间,有两个人。不对,是三个。

“勇者大人的复苏,就算是对我这个一贯都是干些见不得光的活或者赶尽杀绝的事的人来说,虽然不过是个没有记忆的躯壳,也是太难办了啊。”他摇头晃脑地叹息着,身上仿佛能量槽一样的蓝色板块闪着粒子状的光,手中抱着蒙着头、蜷缩着抓着他的女性“没有办法了,叶胧月,就还给你吧。”

“终于啊,我好痛啊。”我有些装模作样地说。不对,真的好痛啊,而且好累,现在就想跪在地上或者躺在大床上睡觉了,“喂,你说了,就快点给我啊。”

“接着。”他扔过来了。

在空中,蒙着头部的布,掉了。

我看向自己手上抱着的穿着黑色破烂皮衣的美丽的女性身体,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几眼,再看了一下,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叶胧月,没有头啊。

我看向他,却看到了更高处的景象。

阳光照耀下,背对阳光的一面最高的大旗上,挂着一个极端美丽的女人头颅。

面容因为飞溅的血液而无法清晰辨识,但那份惨白,以及那从头部垂下直到旗杆的漆黑长发,都能证明她的身份。

不对啊,这不是真的啊。逗我吧,赶紧不要恶作剧了。快点把头长出来啊?你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人啊!你不会死的…….吗?

“啊啊,啊啊,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叶胧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什么都无法眷恋了。我茫然地抱着叶胧月,只有她快要干涸的鲜血,偶尔会有一滴滴在我面前的泥土上。

“全军,突击。”那个直接害死叶胧月的男人,下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