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我正在那一片村庄的废墟上。

     感到有点口干,抿了抿嘴,却连口水都没有,只得放弃了。

     放眼四望,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无一人的废墟,当然说是废墟其实还是有基本的建筑形状的。

村中之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青年男性大概被我的妹妹所率领的叛军带走了一半,又在叛乱中死掉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大概都带着残存的老幼妻子,逃亡到某个大城市了吧,不过看来走的也太匆忙了,就连很多值钱的财产和便利的用具——铁质的斧头和锄头,难以加工的锅具,就连正常生产用的许多设备都没有带走。

虽然有些破坏的痕迹,但是大概还能用吧。

一边想着,我一边随手拿起了一直放在身边的巨型锤矛。

在我余下不多的记忆当中,我只记得我能够使用、而且能够比较熟练地使用这种武器,但当我看见这把锤矛的时候,我就确认了——这不是我曾经使用之物。

“啧,这下子麻烦了,作为被发配至此的领主兼任牧师,村民一个都不剩了,还要重新招募吗,真是糟糕啊。”我大概确认了一下周边环境,“而且无论是房子的框架还是基本物资,都所剩不多了,重建的话就非常麻烦了。”

真是的,我昏迷之前的一段时间的记忆还好还在,先找个干净的地方洗个脸吧。

我踏了几步,身上响起如同钢铁互相碰撞产生的摩擦声,但联想到我之前投降之时身上穿着的由铁环简单连缀而成的锁子甲,心里也莫名地接受了——当然,和锤矛一样也有些沉重,估计是因为累倒了所以产生的心理作用吧。

“呼——”我看着眼前可以说是凄惨的场景,感到有点悲伤,我作为村长做的一切归零之后,接下去的工作可就太多了。

从招募愿意前来的自由民开始,然后向埃伦斯蒂诺帝国或是爱丽丝妹妹所建立的新政权贷款购买农具,再向教会请求派驻牧师、铁匠公会请求派驻铁匠、各种其他的公会支援,其他的只能等到一年后土地收成之后才能继续做决定了。自然,在这过程中我携带的储备金钱大概会花去不少,但是对我而言金钱已经毫无意义,只有埃达的安全才有意义——等等,埃达,埃达是谁?

我的记忆大概有些混乱了,右手持锤左手摸向头部,却没有摸到人类柔软的皮肤和平顺的头发,而是坚硬的钢铁和竖立的鳞片。

坚硬的钢铁?竖立的鳞片?

我近乎仓皇失措地向一个还没有干涸的水边跑去,半途上不幸跌倒,也顾不得爬起来,而是披着身上囚笼般沉重的铠甲,挣扎爬向水边。

平静的水面宛如一面镜子,照出我此时的容貌。

首先是头部,被金属面甲覆盖住的上半张脸和仍然是我的肉体形状的下半张脸加上盖过整个头颅的富有层次感的黑铁色楔形头盔,裂缝中隐约冒出亮蓝色的不祥火焰,而头部铠甲中央和两侧开出来的三个孔洞里,各露出一只长角。

身体部分,则是比我当年身为最高位贵族时看过的所有铠甲都要坚厚结实,无论是加厚的雕花板甲还是离经叛道的重型链甲都绝对没有这套铠甲所具备的可怖防御力,而板甲胸部多达三层的护颈、护领旁呈对称分布的两个空心柱状黑色圆筒、如同黑夜一般的黯淡涂装,可谓是传说中所展露的铠甲巨人形象。腹部露出的六边形开口、开口旁连接的奇怪管线和腰间的叠层式板甲、连接在腰间的黑底蓝边厚布披风又说明了这套铠甲甚至能够在我未知的或是不重要的领域肆意挥霍防护领域,身体部分基本上毫无漏洞。

双臂巨大的肩甲违反了为人类设计铠甲的常识,而肩甲下一溜的圆形和方形的饰品也非常古怪,对于手臂部分的防护倒是做的相当不错,虽然不明白上臂部露出的两根圆筒状物是个什么东西,但似乎也有一定攻击力吧。

而腿部的重型板甲则是单纯的堆叠,板甲中间露出细小的管线,大腿部分和膝关节之间的甲胄也是分层的,从大腿后侧到膝盖后侧都被大大小小的楔形空洞覆盖着,小腿的形状则是更为奇怪,内层贴身包覆铠甲而外层却是四五个从铠甲上翼状装饰延伸而出的孔洞,看样子已经超脱了人类范畴。

而最为诡异的,则是一条从板甲身后垂到身后的——带有铁黑色鳞片而火焰从缝隙冒出的尾巴。

我好像明白了。

抬起手来看着比常人大好几圈的手甲和前臂上莫名巨大的两根钢管,我好像找回了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我已经死去了啊。

而且,大概死了一年吧。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就已经被叛军杀死了,就连我所最讨厌也最喜爱的女人也在我的面前为了保护我死在我的怀里。

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啊。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跪在这里面向天空,也不知道铁甲包裹却空空如也的双手中还剩下什么,我只知道,命运,这个把人当做人偶抓在手心里把玩然后拔去四肢用剑碾碎的无视意志的怪物,是我永恒的敌人。

真是可笑啊,明明已经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却从来不懂得抓住生命的每一秒去珍惜;自以为她就不过是个替代品,却不知道到她死去之时却那么心痛;当原先以为是平凡的一切,统统变成了虽然再怎么说也不算是美好但永远无法追回的记忆,却和傻子一样丧失理智和感情被命运玩弄。

我明白的,我到底是什么。

我脱去人类的肉体、出卖自己的灵魂,换来的不仅仅是这一个虚伪的空壳和虚假的能力,而是心底的愤怒。

愤怒的火焰,在我的心里熊熊燃烧。

虽然如此,但我不能随意使用、随意放弃,而是要遵循她的遗愿,借助着永恒缠绕于身的蚀骨诅咒,在千年万年内蛰伏下去,不仅守护着这片村庄,也同样积攒着内心的愤怒。

我明白的,终有一日,我会等到那个复仇的机会。

那个黑色的怪物,那个毁灭我生活的影子,所谓的‘命运’本身——我也将放弃身为人类的身份,而拖着这副同样成为怪物的身躯,将你从命运那个婊子的御座上拉下来,然后踩到你的脸上。为此,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夺去,只剩下心底那无尽的愤怒了。

我站起来,默默拿起了一块曾经用来建筑房屋而现在早已散落于地的大块条石,随手拆成等大的两块。

竖立在地上,我用手指在石板上誊写自己和她的墓碑。

【韦斯塔德·冯·雷提欧斯,卒于马尔寇三十四年,为保护埃达而死】

【埃达·冯·格瑞拉特,卒于马尔寇三十三年,为保护韦斯塔德而死】

然后我转身离去。

太阳,下山了。